乔晚深硬着头皮,淡定道:“我如果要杀他,一剑封喉就是了。”
他偏过头,“你们或许不会相信,宋清澄亲口对我说,是他派人追杀我。杀我不成,便下令杀了阿奶,杀了阿东,我什么都没有做,他却恨我入骨。阿奶阿东从未招惹过他,却被他害了性命……我失了理智,才会去行刺,可我与他不一样……”
“你胡说!”郑木槿打断他,情绪也被点燃了一般,激动起来,“这件事与你无关最好。可我不许你这么侮辱清澄,从他嫁入宋家开始,每天温润守礼,我清楚他的为人!”
“连孟晚都是因他而死!”乔晚深也激动起来,几乎是吼了回去,眼睛也跟着微微泛红。
郑木槿不敢相信的摇着头,“你闭嘴,是你,你为了给自己找借口,故意栽赃清澄,亏得阿姐认定你是凶手,我还一直在维护你!”
“够了。”宋白语眉峰微蹙,似是有些头疼,“郑木槿,没抓到凶手,就去查,而不是找不到线索,就随便抓个人来栽赃。”
“我……”郑木槿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是没理的那个。
“口说无凭,你的证据呢?何况……”以她对宋清澄的了解,乔晚深说的那些事,宋清澄是极有可能做出来的,更别说,当初回相府之前,乔晚深遭遇一群杀手,是她亲眼所见,阿东的尸体,也是她下令让人给安葬的。
乔晚深说:“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连春,我是怎么从地牢中跑的,相府的地牢,一向严密,我又被锁着手脚,怎能轻易的逃出去?是孟晚豁出性命,放我出去的。”
郑木槿看向一旁的连春,企图求证,见后者默认了此事,嘴硬道:“那又如何?”
“你在相府也住过一段时间,孟晚一向对我带有敌意,却豁出性命救我,你不觉得奇怪吗?”乔晚深冷笑一声,说,“因为他走投无路,宋清澄联合朱舞欲加害我一事被他发现,宋清澄想要除掉他。左右都是一个死,他才出此下策。他以为放我出去以后,我能找宋清澄的麻烦。”
乔晚深看向宋白语,似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郑木槿缓缓的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会继续追查下去,如果清澄的死真的和你有关,我会大义灭亲。”
乔晚深轻叹一声,略显无奈地说:“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我之所以选择留在这,是为了白语。郑木槿谢谢你曾经的维护和信任,可我不是你口中的阿阅。”
郑木槿赌气道:“阿姐是对的,阿阅早就死了!”
乔晚深知道她没能理解自己所说,但她最后一句话说对了,原主确实是早就死了。
郑木槿走后,房间安静下来。
看着乔晚深心事重重的样子,宋白语将他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我信你。”
她明显感觉乔晚深的身体微微的战栗了一下,她以为是刚刚的谈话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于是收紧了手臂,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宋清澄给你的伤害,让我来好好的弥补。以后,我定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一丝一毫。”
乔晚深回抱住她,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
对不起,唯有这次,我骗了你。
自此之后,郑木槿没有再上门。
乔晚深继续着自己的研究,然后将新成果献宝一般献给宋白语。
宋白语也凭借着他撰写的瓜果蔬菜粮食的育种和栽培方法,使百姓过上了日益富足的生活。
她还是丞相,却已经不同之前的令人闻风丧胆。如今街道上亦是许多人在谈论传奇的宋相,各个提起她都竖起大拇指。
曾经能够和她平起平坐的郑孟遥也早就没有了势头,被派去镇守边关。
郑木槿还是没有放弃追查毒害宋清澄之人,她行走于江湖之中,结交了各帮派好友,也留下不少风流韵事。
——
五年后。
“小公子不见了,这可怎么好啊?”小厮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袖子都抹湿了。
“你说什么!”连春听到小厮所言,一把抓住来人的衣领,将人往身前带了一步,又气愤的将他推开,“来人!小公子离府了,都给我出去找,就算是把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在晚膳之前,把人给我找回来!”
“都给我听清楚了,小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连春下完命令,自己的额上也沁了一层薄汗。
如今已入腊月,自然不是热的。
小公子前些日子才刚满四岁,是丞相捧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别说是伤了,就是在地上跌一跤,照看小公子的小厮都免不了被责罚,这么冷的天,小公子一个人偷溜出去,万一病了或是遇到歹人……越想越怕。
连春找到乔晚深的时候,贴身的衣服都有些湿了。
“正君,不好了,小公子不见了,应该是偷溜出府了。”
“应该?”乔晚深从书案中抬起头来,气势逼人,颇有些宋白语的风范。
连春忙垂首,“小公子出府去了,我已派人去找。”
“那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去找?”
“是!”
连春不敢有丝毫停留。等她出去了,乔晚深才卸下狠厉的伪装,换上担忧的神情。
他披上毛茸茸的大麾,携上佩剑,便也跟着出去寻。
他和宋白语膝下只有宋语深一子,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聪明伶俐,又一向向往外面的世界,他坐着轿子看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以后,总是想要去外面跑一跑。
可他年纪小,身为丞相之子的身份,高贵又敏感,他们当然不敢随便让他出门。
乔晚深和宋白语已经商量好,等他再稍微大一点,便多带他出去见世面,定不让他同其他男孩一样深居家中。想不到这孩子还是溜出去了。
此时的玉挽楼正是大家听书喝茶的好时候,在二楼一隅有一桌有个特别的客人,是一个穿着华贵的小公子,目测不过四五岁,那桌只有他一人,听到说书先生讲到灭火君子和圣火君子大战的时候,他不禁兴奋叫好,扔了一串赏钱。
那孩童小小年纪,却不偏不倚的将赏钱扔到了台上,一看便知是会点功夫的。
有眼尖的人多往这边扫了几眼,孩童见得多了,小小年纪,便随手能丢的这么准的,还是需要下很深的功夫的,然而那孩童居然还是练内力外力都不占优势的男童。
人儿长的白玉一般,小脸红扑扑的,穿了件精致的山河绣图兽皮小袄,外面是一件毛领披风,神采奕奕,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族风范。
“小友,其他桌已经坐满了人,我能够和你拼个桌呀?”
宋语深看过去,来人吊儿郎当,一条腿已经踏在旁边的凳子上,身上衣服看起来都带着灰尘,使得他不禁用手在身前挥了挥。
“不方便。”宋语深拒绝的干脆。
那人也不恼,直接席地而坐。
宋语深不再理会,继续听那说书人讲述。
不多时,身后有些骚动,刚刚坐在旁边那人一把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腕,而被抓手腕的人正是朝他的方向伸着手,显然是冲他而来。
那人被抓住手腕,往后一掰,痛的动不了。宋语深抬手就将茶杯给丢过去,砸在那人的头上。
那人痛呼一声,狡辩道:“我什么都没干,放开我!”
宋语深要继续教训那人,方才那江湖人却松开了手,喊了一声“滚”让那贼人走了。
“你为什么要放了他?”
“江湖人”嘿嘿笑了两声,拍拍手,不客气的从桌上拿起糕点,边吃边说:“她又没偷你东西,你去报官,官府都不会管你。”
宋语深冷瞥她一眼,不愿与她辩驳。
那“江湖人”没有眼力见的吃光了糕点,喝了半壶茶水,忽然道:“小友,你很像我一个朋友。性格嘛,啧,又很像另一个人。”
宋语深嫌弃的把那壶茶水推到她跟前,催促道:“我不与你同桌,这茶点算是你刚才帮我的报酬。吃完了,走远点。”
“江湖人”不仅不动,还笑问道:“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宋语深不理她。
她又说:“你一个小孩子,一身贵气,可是会有不少贼人盯上你哦。冲你的钱财来的,还算是好的。要是把你带走给卖了,你哭都来不及。”
宋语深被唬了一下,有点慌,但自以为没有表现出来。
这里距离相府其实不算远,他怕被侍卫们带回去,才找到这个角落呆着。
“让我猜猜,你爹爹不会是叫乔晚深吧?”看着小人儿有些惊愕的表情,仅仅是一瞬,却被她捕捉进眼底。
随即,她笑了一下,又道:“你是丞相家的小公子。”
她说的是肯定的语气。她在此前,不曾见过这个孩子,可他的样貌和乔晚深竟有七八分相似。
“我说呢,街上到处都是相府的侍卫,原来是在找你呀!”
“我送你回去。”那“江湖人”说着就动手去拽他。
宋语深用稚嫩的声音吼道:“你放开我!”
“放开他!”随着一声清朗的震喝,一道白色身影,轻巧的飞身至二楼,将宋语深挡在了身后。
“爹爹。”宋语深唤了一声,乖巧的依在乔晚深的身后。
乔晚深看清面前的“江湖人”,皱紧的眉心,也舒展了一些,“郑木槿。”
郑木槿坐回地上,冲着宋语深一拱手,“谢谢小友的茶点了,既然你家人来了,我也就不用管啦。”
此时,连春也带人赶来了这里,“正君!”
“找到了,人没事,打道回府!”
乔晚深说着,拉起宋语深的小手,朝楼下走去。
经过郑木槿时,那人还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声,“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你。五年了,我不想活在过去了,告诉我。我只要一个真相。”
“能帮你走出去的只有你自己。既然你一定要个真相,便继续查吧。”
看着乔晚深渐渐走远的身影,郑木槿无力的在一旁的凳子上锤了一拳。
小二走过来,看看桌子上空下来的碟子和茶水,又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翻,朝着郑木槿伸出手,语气不太好地说:“客官,十五钱。”
郑木槿眼睛一瞪,合着她叫了半天“小友”,宋语深压根没结账。她从怀里掏了掏,把铜板放在桌子上,念叨着,“十五钱,五年不回来,这店子变这么黑了。”
“嘿,你说什么呢!”
郑木槿装作没听到,晃晃悠悠的走了,是时候回将军府去看看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追查当年宋清澄的死因,可是查的越深,越发现宋清澄身上,她不曾见到过的一面。当年她与乔晚深对峙时,乔晚深说的那些话,她虽然不尽信,但是内心确实是有所动摇,可没想到,她查的越多,越发现,乔晚深所说的关于宋清澄的那些罪证居然是真的。
将军府后面是一片墓地,宋清澄的墓就在这里。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把剩下的全都淋在坟前。
她看着墓碑上的“宋清澄”三个字,脑海里浮现出三日前的情景。那是在城外凉亭,看似偶遇,却巧合的仿佛宋白语就在那里等她一般。
找一个人的行踪,对宋白语来说,不难。她满身戒备,然而对方,只是请她喝茶,感受着清风和郊外的景色。
期间,宋白语只说了一句话,“善恶自有因果,有些事情自作孽罢了。”
郑木槿回过神来,看着“宋清澄”的墓碑,不知是自嘲还是难过,“她早就查出来了,是不是?”
郑木槿已经累了,不想再抓着宋清澄的死不放了。
她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确认,对宋清澄下杀手的人是谁,只不过,不重要了。
乔晚深回府后,便吩咐下去,小公子外出的事情,谁也不许透露风声。
宋语深俏皮又讨好的笑笑。
乔晚深用食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你呀!”
“怎么了,又骂我的深儿。”嗔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知道是宋白语回来了,乔晚深回过身时,已经换上一副笑脸,“公事处理完了?今日看你出府的时候表情那么严肃,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宋白语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凉气,带着满满的爱意看着宋语深,却没敢伸手抱他,怕把他给凉着了。
“又干什么惹爹爹生气了?”
“小孩子淘气而已。”乔晚深随口给岔了过去,然后让小厮把宋语深给带出去了。
乔晚深走到一旁,一边点燃香炉,一边组织着语言。
还不等他说,宋白语先开了口,“我准备将郑孟遥调回上京城。”
乔晚深手上一顿,没做声。
“她在边关一带名声大噪,很得民心,再加上战功赫赫,风头太盛了。”
“我今日见过郑木槿了。”乔晚深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一些,五年了,虽然这几年里,他们之间恩爱和睦,宋清澄这个名字也没有再在他们的耳边出现过,但是宋清澄的死始终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雷。
时至今日,郑木槿对宋清澄的死依旧没能放下,更何况同宋清澄是亲姐弟的宋白语呢?
宋白语说:“有件事情,我不想再瞒着你了。”
乔晚深正纠结该怎么说,却听到对方在跟他坦白,他有些懵懵的看着对方。
“你左肩上的那个标志,其实,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我怕你真的找到回去的线索,便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宋白语叹口气,说,“从我看到那个标志的第一眼,就知道,是郑家曾经暗中培养的死士的标志。”
乔晚深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上,缓缓地将水火相叠的纹露出来。
“郑家早就没有死士了,我后来暗中追查到唯一一个活着的死士,他有着和你一样的印记。据说,当年郑家的小公子,是郑老将军和外室所生,正君容不下他,让当时还是小孩子的郑孟遥,将这位小公子给偷了出去,扔到了死士之中,只不过,还是被老将军给发现了,遣散了死士。但据说没多久,小公子还是失踪了。”
那位小公子便是乔晚深。
宋白语说:“负责给你纹身的人,我已经找到了,虽然不清楚,这个标志和你回你原来的世界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见那个人。”
“不必了。”乔晚深说,“现在我很好。”他没有告诉她,从重生的那一刻起,他便永远的回不去了。
他只想守着眼前的这份美好,只是不知道,他能够抓住多久。
……
外面陆陆续续的响起爆竹的声音,快要过年了,外面开始张灯结彩,相府这两年在节日的时候,也热闹起来。
府里新来了几个小厮,十二三岁的年纪,哄着宋语深在院子里玩耍,玩的兴起时,一脚踩进厚厚的雪里,也不觉得冷。
乔晚深看得心痒,也跟着一群孩子玩闹起来,一群孩子纵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扬了一身的雪,连宋语深都没能幸免。
“爹爹,你耍赖!”
乔晚深捞起一把雪,团成雪球,正要扔,却被人给截了胡。
他下意识的想回头,被人一把抱住,是宋白语。
宋白语说:“母上给你报仇!”
她说着,踹了一脚旁边的树,树枝上的积雪落下来。
乔晚深被宋白语紧紧的抱着动弹不得,两个人被纷纷扬扬的落雪淋了满身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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