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闹钟响起之前,斯内普就醒了。
熹微的光透过窗帘,房间里朦朦胧胧的,公寓暖气的隐约嗡鸣声中,闷了一晚上的空气浑浊又温暖,床铺上洗涤剂的香味和某种暧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甜腻腻的。枕边有悠长的吐息若有若无地喷洒在他的颈窝里,像一根绒毛在轻轻地撩拨。
他扭头,看到了埋在凌乱发丝间的半张脸。
卡罗尔还睡得很熟,颊上晕着红,一条光裸的手臂探出了被子,横在他的腰上,像一根定得很深的船锚,踏实地维系着他与安稳的港湾。
斯内普就这么沉静地注视了她一会,跟着动作轻缓地挪开了她的手臂,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睡衣——两个人的睡衣纠缠在一块儿,他借着昏暗的光线才把自己的找了出来,又把她的整理好搭在床尾。
最后披上一件法拉绒睡袍,斯内普开门走出卧室,又轻轻关上门,施了隔音咒。
正在窗台上睡觉的猫头鹰用睁着的那只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发出了牢骚般的“咕咕”声,然后转过身体,拿屁股对着他。
斯内普根本没往那边瞧,他径直走进卫生间,从并排摆在盥洗台上的两根牙刷中拿起自己的那根,挤出牙膏,强烈的薄荷味在口中蔓延,又凉又辣,让人瞬间头脑清醒——卡罗尔似乎尤为钟爱这种带有强烈刺激性的东西。
譬如冰水,威士忌,苦咖啡。
或许还有他?
斯内普抹上剃须水,清理下巴上并不明显的胡茬。属于卡罗尔的魔法梳子锲而不舍地围着他的脑袋转,试图给他打理出一个符合它审美的发型。最开始他曾坚决抵挡过一段时间,但哪怕是他,也很难用三年时间去跟一把梳子做顽固对抗。
所以他现在只是自顾自地洗脸,视若无睹地任由它用卡罗尔的发绳在他脑后扎了个揪。
——反正出门的时候他会解开的。
洗漱完毕,斯内普先是走到客厅打开电视,调到早间新闻的频道,然后步入厨房,魔杖熟稔地挥动,冰箱里的各种食材有序地排列而出,油烟机的运作声音响起。他靠在料理台上,端着已经泡好的茶,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地轻点魔杖。
煎蛋在锅里逐渐凝固成型,面包片在面包机里散发出烘烤后的香味,锅铲凭空翻炒着青豆和芦笋,咖啡机里的咖啡液正在汩汩注入杯中。
就在装盘好的早餐挨个飞上料理台时,卧室的门打开,卡罗尔脚步匆匆地披着晨衣从里面出来,惺忪地往厨房里看了一眼。
“早,西弗勒斯。”她用沙哑的声音懒懒地说。
“早。”斯内普没抬头,他正忙着给橙子削皮切块。
弄好水果,他坐下来,在锅碗瓢盆的清洗声中拿起报纸,结果首版头条上蹦出一张十分惹人不快的脸,正对着报纸外的人挤出应付的笑容。
《哈利·波特将于下月举办婚礼》。
啧。
一早的好心情稍稍受到影响,斯内普抖了下报纸,眼不见为净地迅速翻到下一页,对着法国魔法部换届选举的报道认真看了起来。
过了会,卡罗尔拉开椅子,带着一身薄荷和润肤乳的混合香气坐到他的对面。由于竖着报纸,她也一眼就看到了头版上的报道。
“哦?波特要结婚了。”
“举国皆知。”斯内普平淡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挖苦。
卡罗尔对此也兴趣不大,一边听着电视里的新闻一边切培根。斯内普把手里的报纸转过来给她看。
“皮埃尔·迪博斯克当选了。”
卡罗尔立刻凑过去仔细地看上面的文字:“支持率百分之八十七,相当高的名望。”
又说,“你要不要写封信去恭贺?你们不是有些交情吗?”
斯内普点头:“等我去办公室后写。”
放下报纸,两人不再说话,安静而迅速地吃着早餐。
今天是周一,在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后,他们都得奔赴各自的岗位。
比起工作时间充满弹性的斯内普,卡罗尔更赶时间,她先一步吃完后立刻回房间换衣服,换完出来步履如风地走到斯内普旁边,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先走了。”卡罗尔轻快地说,“周五见。”
工作日的时候,斯内普一般都住在霍格沃茨,毕竟两人忙起来都没个准点,实在不必为了见一面而来回奔波——真想见面,梦里随时都可以。这周五还是霍格沃茨的圣诞节假期,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将有三周的时间可以待在一块。想想就叫人心情愉快。
不料斯内普纠正道:“周四。”
卡罗尔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噢,小薇拉,你可别告诉伊芙琳,我这个教母居然差点忘了教女的生日。”
“我考虑一下。”斯内普看起来想要对这件事再做斟酌。
卡罗尔又弯下腰,这次她把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考虑好了吗?”她笑眯眯地说。
“我会忠诚地保守这个秘密。”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门打开又关上。
公寓骤然安静下来。斯内普不紧不慢地把早餐吃完,收拾好剩下的餐具后走进卧室,在卡罗尔的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它们已经比他留在霍格沃茨和蜘蛛尾巷的都多。
换好了衣服,斯内普把两个人换下来的睡衣以及乱糟糟的床单被套都塞进了洗衣机,熟练地设定了清洗和烘干的模式。最后,他拿上鞋柜上的钥匙,关门上锁——这对巫师来说是多此一举,但亲密相处的两个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养成对方的生活习惯。
不过在锁门之后,斯内普没有去等电梯,而是拿出魔杖指着手里的钥匙轻声念:“门托斯。”
钥匙散发出蓝光,在斯内普的掌心抖动了几下又归于平静。他攥紧钥匙,等了三秒,被一股无形的力道从公寓的走廊拉扯到了霍格沃茨的校长办公室。
未经允许的门钥匙,被举报到魔法部的话大概会面临严厉的指控。
——前提是有证据证明他使用了门钥匙。
把钥匙放进外套的内袋收好,斯内普坐到办公桌后开始写给新任的法国魔法部部长写恭贺信。写完也不急着发出去,因为桌上还有一沓等他查看的信件。
有些是学生家长的,总有一些家长——无论是麻瓜还是巫师——以为校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姆,需要时刻替他们关注自己孩子的动态。
斯内普把这些信收好,准备让那些孩子亲自回复。
有一些是各界的社会人士自觉比他更有能力做这个校长,洋洋洒洒地来指点或者是批评他的。
以前邓布利多似乎会选择性回复,但斯内普选择全部阅后即焚。
还有一些私人信件,大部分是专业领域的请教和探讨。以及一张公函,是威森加摩于某日有审判,需要他出席陪审。
这些是需要认真写回信的。
其中一封信里的观点激发了斯内普的兴趣,他足足写了五张羊皮纸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并在信的末尾郑重地写下了“期待回复”。
花费了一个上午把该写的信都写完,斯内普离开办公室,前往猫头鹰塔楼去寄信。刚好是下课时间,走廊上的学生们在看到他后纷纷停下打闹,收敛表情,往旁边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也有胆子大的会想问声好,但不等“教授”的前缀说出口,斯内普已经大步越过了他们。
快走出城堡时,斯内普和德拉科在门厅相遇。
“先生。”德拉科习惯性地说。
斯内普给面子地慢下脚步,跟他点了下头。
德拉科表情古怪地看着他,眼神飘忽,有些欲言又止。
斯内普狐疑道:“有什么事?”
“请原谅。”德拉科清了清嗓子,“先生,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您……头发——如果这是您的新发型,请当我没说。”
什么?斯内普愣了下,随即火速伸手往脑后一摸,把发绳扯了下来。
他嘴角抽了抽:“感谢你的提醒,德拉科。”
德拉科不敢抬头,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万一笑出声来的话,他今年可能就没办法回家过圣诞节了。
圣芒戈里的卡罗尔还不知道某人正在惦记自己的魔法梳子,她也在回信。投诉信、感谢信、求助信、交流信、捐赠信,甚至还有恐吓信——医患关系真是无论在哪里都是个大问题。
一边想着,卡罗尔一边用魔杖在信纸上轻点:“人影显性。”
一个表情愤恨的人浮现在空气里,正拿着羽毛笔用力地写下恶毒的文字。
果然,能写出这种信的人肯定不会想起来用隐匿魔法盖住自己的形迹。
卡罗尔把这张脸印在了羊皮纸上,准备待会分发给治疗师们,让他们对这个人加强注意。
公函也有,威森加摩的陪审邀请,还有一份来自于布拉德利主席的委派任务,希望她能作为国际巫师联合会的代表前往意大利调查一件事情——意外果然还是来了,她美好的假期没了!
卡罗尔怏怏不乐地应承下来,但事态不算紧急,她决定还是等过了周四再动身。
另外还有一份特殊的信件——哈利·波特的婚礼邀请函。
卡罗尔拿在手里,下意识地瞥了眼办公桌上的相框。照片里一身黑袍的斯内普端正地站在镜头中间,表情和姿势都无变化,如果不是眨了一下眼睛,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一张会动的魔法相片。
这三年她和哈利倒是接触不少,主要是魔法部的傲罗算是圣芒戈的主要收入来源——啊,不是,是圣芒戈的重点收治对象。由于傲罗的诊疗费由魔法部报销,圣芒戈可以毫无顾忌地用最好的药。而哈利作为冲锋陷阵第一人,出现在圣芒戈的频率就更高了。尽管伤情都没有严重到需要她出手,但他总会在治疗结束后礼貌地来拜访一下。
这个曾经天真莽撞的青年,肉眼可见地越发沉稳了。
卡罗尔短暂思索了一会,决定接受这个邀请。不过晚点还是要问问斯内普,看他是否有意愿陪同出席——大概率是没有的。
回信写得断断续续,总有遇到疑难杂症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治疗师和前来拜访的客人敲门,在反复的提笔搁笔中,卡罗尔结束了繁忙的周一。
下班后她去了趟商场,给一周岁的小薇拉挑了一件生日礼物,看到街上已经开始进行圣诞装扮,她又给伊芙琳选起了圣诞礼物。
在经过一家店的橱窗时,卡罗尔停下脚步,盯着上面的广告海报陷入沉思。
来都来了,要不要顺便把斯内普的圣诞礼物也买了?
她在柜台小姐殷切的目光中走进了店里。
忙忙碌碌到了周四,卡罗尔和斯内普一起去伊芙琳家给小薇拉过生日。吃完生日蛋糕回家,三天没见面的两人从门口吻到浴室,半个小时后,湿漉漉的脚印从浴室歪歪扭扭地连到了卧室,消失在床边。又过了半个小时,一杯冰水从客厅晃晃悠悠地飞了进来,被斯内普拿着递到了卡罗尔的唇边。
卡罗尔直起身一口气喝完,才觉得缓过劲来,跟着立刻又躺进了斯内普怀里。
“有点晕。”她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地咕哝了一句。
浴室里太闷,公寓里的暖气也太足了。
紧闭的窗户自动地敞开了一条缝,透进来一些新鲜而冰凉的空气,斯内普扯过被子盖在卡罗尔的身上,又拨开她脸上黏湿的头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过了好一会,心跳平复,气渐渐喘匀,卡罗尔昏昏欲睡地说:“明天我要去一趟意大利。”
斯内普没有立即开口,想了一会,半是笃定地问:“是妖精银行财物失踪的事?”
卡罗尔肯定了他的猜测:“布拉德利认为其中牵涉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派了我,还有法国、德国、美国的几个巫师一同去调查。”她没有赶紧动身也是在等另外几个人。
知道了个大概,斯内普也不去细问,转而问:“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
“打算怎么去?”
“路途不远,马车用不上,校长先生,夜骐借用一下?”
斯内普“嗯”了一声:“那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去霍格沃茨。”
卡罗尔半睁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真大方——我都打算支付报酬了。”
“不急。”斯内普给她拢了拢被子,“等你回来再算。”他关上窗户和灯,低语,“睡吧。”
卡罗尔翻身,在斯内普怀里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快睡着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拉尔夫的话。
“……我只能寄希望于有个人全然地为你考虑,对你十成十的好才行……”
拉尔夫的眼光果然比阿波罗射出去的箭还准。
第二天一大早,卡罗尔赶往了意大利,而斯内普在圣诞假期开始后便待在了蜘蛛尾巷。
卡罗尔在意大利的进展并不顺利,白天晚上都在忙着那边的事情,跟斯内普的入睡时间也错开了,两人只在平安夜的前两天在梦里碰了一面。
“圣诞节说不定赶不回来了。”卡罗尔有些疲惫地说。
斯内普给她揉按着额头,只是叮嘱:“注意安全。”
“我会的。”卡罗尔想起了什么,“对了,要是平安夜那天我没回来,你帮我把给伊芙琳和拉尔夫准备的圣诞礼物送出去,它们就放在公寓里。”
“好。”斯内普应下。
平安夜当天,斯内普在卡罗尔准备的礼物上又附写了贺卡——他知道这两个人对她很重要。一一送出去后,他把自己准备的礼物也送了出去。有给马尔福家的,还有几个这两年往来密切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以及霍格沃茨的教授们的。
晚上,便有不同的猫头鹰接连拍打蜘蛛尾巷的窗户,给他送来这些人以及一些受过他帮助的学生们的礼物。
收到礼物当然不是一件扫兴事,但斯内普对它们也没多少兴致,他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都堆在了扶手椅边,打算等明天早上再去拆。
壁炉里的炉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堆,斯内普拿起挂在壁炉旁边的铁钩将积灰清理掉,又将木柴一块一块地添进去,在清脆的“哔啵”声中拨弄着逐渐又高涨起来的炉火。
其实这是用魔杖就可以瞬间解决的事,但一个人守着寒夜,他也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消磨一下漫长而乏味的时间。
规整好壁炉,斯内普把这几天看完的书放回书架,又从书架上找了几本感兴趣的堆在桌子上。他泡了壶茶,烤着火看起了书。
看到半夜,他上楼洗漱睡觉。
上床前斯内普拉开窗帘朝外看了眼,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花,近处能看到纷纷扬扬往下倾倒的雪花,远处则如一片黑洞洞的深渊横亘在灯光照不透的夜色里。寒风呼啸,玻璃瑟缩着微微震动。
斯内普没来由地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夜里经常趴在这扇窗前,期待着母亲所说的猫头鹰能在下一次眨眼后出现。
当然,他终究是等到了那只猫头鹰。它带来了他梦寐以求的通知书,带他走进了他所向往的世界。
他追着猫头鹰一片片落下的羽毛,跨过了生,跨过了死,跨过了恨,跨过了爱,跨过了山穷水尽,又跨过了云收雨霁。
回头再看,原来他跨过的只是一个又一个自己。
窗帘遮住了玻璃上映出人影,斯内普上床熄灯,在黑暗中想了会意大利的天气,又想了会那份没办法送出去的礼物,翻了两次身后,他静静地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斯内普猛然惊醒。醒来的同时手已经伸到枕下握住魔杖,他翻身下地,戒备地指着窗户。
“哒哒。”窗户上发出了响动。
似乎是有人在屈指轻叩。
难道——
心底浮现出叫人激动的猜测,但斯内普捏着魔杖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来。他轻抖手腕,蜡烛亮起火焰,窗帘“刷”地一声向两边拉开。
窗外的人坐在夜骐的背上,斗篷飒飒摆动。
她鼻尖通红,眼睛明亮,正裹着风雪冲他微笑。
斯内普冲过去打开了窗户,猛烈的风灌了进来,他没感觉到冷,伸出手要去接她。
“快进来。”他催促道。
卡罗尔也伸手,但不是握住他,而是摊开手掌,露出了被攥住的一样东西。
是一枚男士戒指。
斯内普怔住。
“啊,好不容易赶上了。”卡罗尔欢快地说,“圣诞快乐,西弗勒斯。你愿意——阿嚏!”她的话被喷嚏打断了一下,“抱歉,咳,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四十一岁的男人眼眶发热似乎有点丢脸。
但斯内普顾不得那么多,他倾身抓住卡罗尔冰冷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夜骐上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愿意。”他哑着声音回答。
他跨过了自己,走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