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颗月桂树,加都罗斜倚树干站在树上,身影完美隐匿在月桂花簇中。这颗树的视野不错,让他几乎可以尽收整个魇王宫的布局,当然,那座华丽而荒寂的宫殿自然也能看到
加都罗正在认真的思考,要不要直接把人抢回去然后再慢慢取眼泪,就住在他宫中,由他亲自看守
这想法让加都罗莫名感到一丝愉悦
此时树下正好来了两个小宫女偷闲,聊到月女将在澄心苑挑选贴身宫女
贴身宫女?加都罗挑眉,嘴角忍不住勾起,贴身宫女……有多贴身?
微风吹开月桂花簇,刚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
烟姒没有想到魇会让她亲自去挑选贴身宫女,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那片蓝天,烟姒有些恍惚
从前只有祭月礼那天,她才可以走出这座宫殿,更多的日日夜夜她都是枯坐在清冷无人的殿中。从暗无天日的石牢到华丽的宫殿,对她来说并无区别,都是一座监牢。甚至烟姒宁可回到石牢,至少那时还有阿父的幻影陪着她
似乎是为了彻底毁掉她对时间的概念,宫殿没有任何可以解闷打发时间的东西。烟姒常常像一抹游魂一样,沿着殿内幽暗的长廊一遍又一遍的走,盼望着能够重新找到阿父的幻影
一年,两年,三年……后来连梦里阿父都不再出现了,于是烟姒便不再找了,好像才想起来,阿父早已死了,就死在她眼前……
“月女大人?”
烟姒回神,魇的侍卫耆英恭敬站在一旁,指了指面前一排宫女
“请月女大人挑选。”
烟姒挨个看去,等视线移到一个圆脸宫女时,烟姒愣住,圆脸宫女五官十分讨喜可爱,其他宫女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就过于紧张低着头,她却对着烟姒羞涩微笑,透出几分纯真
这样的人不适合陪她呆在那个冷寂的宫殿,很快就会枯萎
烟姒移开脸随手选了站在最后面的那个看起来沉稳冷静的高个宫女,随后便起身离开
望着烟姒离开的背影,附身在圆脸宫女身上的加都罗有些不爽的咬唇,为什么不选他?难道他演的不够羞涩纯真?还是说她不喜欢这种?
落选失败,加都□□脆直接附身在已经被选中的高个宫女身上
耆英护送烟姒重新回到宫殿,“王有令,今后您可以自由出入漱月宫。”
因为月女曾经一见到王便害怕到尖叫哭喊,王便不再出现在月女面前,由大祭司安排月女起居日常,也是大祭司告诉王,月女不适宜离开祭月宫
作为魇王的贴身侍卫,他免不了想再为王解释几句,“之前漱月宫一切都是由大祭司安排,王并不知晓这些。”
烟姒露出讽刺的笑,并没有理会耆英,面无表情踏进了宫殿
是不是他,烟姒已经不在乎了,如今自由出入漱月宫也没有多大意义,终归她还是要被逼着进行那个可笑又无用的祭月礼,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死在仪式上
祭月礼已经过去了近十天,烟姒被抽走的力气却依旧没有恢复,并且左侧锁骨下突然多了一条蜿蜒向下的诡异红线,就像一条倒着的没有头的蛇,蛇身蛇尾俱在,只差蛇头,而蛇头的位置正指向心口
烟姒忍不住想,等蛇头出现,她会不会就要死去……
烟姒在发呆,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贴身宫女也在看着她发呆,甚至眼神大胆而放肆,细致的从上到下端详品味着她的每一寸
从头发丝到指尖再到繁复红裙下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纤瘦的脚踝,直勾勾的一一打量过去,最后又恋恋不舍的转回那张脸
除了那只右眼变成了妖异的暗红残瞳,五官几乎和两岁时那张画像上一样,只是等比例长开了,画像中的眉眼唇里皆是甜甜的笑,而如今这双眼中却满是冷寂
灯火下,几缕头发突然散落下来,一根勾在长长的眼睫上。加都罗不由自主想伸手帮她拨开那根发,还未碰到,烟姒回神躲开,冷冷看他
“你要做什么?”
加都罗自然的收回手,恭敬低下头,“时候不早,月女大人该更衣了。”
“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是。”
加都罗恭恭敬敬的离开,烟姒也并未发现她的异样
晨光伴着轻风拂过烟姒脸上,眼睫颤动两下,烟姒才缓缓睁开眼,一睁眼便被眼前一幕愣住,不知何时黑纱床幔已经被卷起分挂在两侧,梳妆台前那扇常年被封死的窗子打开着,阳光将内殿照的明亮,清新的晨风将月挂花瓣打着璇轻轻送进来,连带着花香一起……
烟姒愣愣走下床,站在窗前伸手去接飘进来的花瓣,黄白色如同小星星的花瓣落在手心,浅淡的花香飘进鼻子,有一丝不真实感
自从石牢出来后,她便逐渐失去了法力,所以窗子虽然只是被一道简单的法术封住,她也根本打不开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清晨了,而此刻她也好像才终于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烟姒轻声问,“是你打开的窗?”
高个宫女站在烟姒身后佯装一丝惶恐跪下,“对不起月女大人,奴婢只是想着房间太暗了,或许打开窗您会舒服一些。”
烟姒转过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自己昨日随手选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阿萝。”
手抚上锁骨之处的红线,烟姒突然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她知道那祭月礼一定还有其他古怪之处,例如那些祭祀用的草人,而草人应该就放在祭台所在的祭司殿
烟姒在梳妆台前坐下,“为我梳妆吧,阿萝”
“是。”
加都罗低着头掩住眼中的愉悦
殿内没有镜子,因为烟姒讨厌看到自己的脸,尤其是那只右眼,包括水盆在内,一切能映照出脸的东西她都不愿看到
擦脸、梳头、更衣……加都罗兴致勃勃的专心打扮着烟姒,如同巫黎小时候对待自己最喜欢的布娃娃
加都罗见过宫女如何给自己母后梳头,看似简单,但等他自己真上手了突然发现好像是挺难?加都罗逐渐冷了脸,弄了半天,烟姒原本顺滑的长发被他越弄越乱,得亏没有镜子,烟姒看不见
即使烟姒向来不甚在意宫女如何打扮自己,但也觉的好像已经梳妆了很久,有些疑惑睁开眼
“为什么这么久?”
加都罗已经在咬牙了,但声音依旧是听不出异样的沉稳,“就快好了,月女大人。”
虽然很不情愿,但加都罗还是暂时离开了高个宫女的身体,让她接手残局
加都罗离开的一瞬间,高个宫女晃了下神,奇怪的看了眼手中的簪子和梳子
她是已经跟月女大人回到漱月宫了吗?再一低头看见月女大人凌乱的后脑勺,高个宫女吓了一大跳,这是自己弄的?
烟姒敏锐察觉到身后的人好像抖了一下,“怎么了?”
高个宫女赶紧摇摇头,强行镇定下来,“没什么。”
三两下,高个宫女便将烟姒的头发重新梳好,刚想和烟姒说话,就被一直在暗处观摩的加都罗毫不留情再次附了身
加都罗放下梳子,轻声到,“月女大人,已经好了。”
……
月女大人第一次来到祭司殿,祭司殿的人虽十分差异但也不敢阻拦,因为众人都已听说了漱月宫的宫女没有照顾好月女被魇王全部杀了
烟姒推开后殿门,心忍不住缩了一下,满殿都是那些草人,每个草人整齐的直直伫立在殿中,头上垂挂着暗红色的铃铛,阴森诡异
烟姒让加都罗在外面等自己,自己走了进去,克制住心底的一丝恐惧,烟姒将手搭上草人身上,试图感知些什么,但这一次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些间断的画面也没有痛苦的哀嚎□□
难道只有在祭月礼上,那些东西才会出来?烟姒有些失望,但突然莫名的她直直看向最角落里的那个草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想靠近那个草人……
加都罗越看这些草人越觉得那里不对,只碰了一下便察觉了草人身上禁锢着亡魂,应当是用巫族厌术炼制成的巫魂人,厌术便是指邪恶的巫术
当年火渊之战,蛇藤林被地精之火焚烧,巫族人全被困死在里面烧死,巫族典籍不是落入山下穹海就是被烧毁。加都罗少时曾陪巫黎去过蛇藤林寻找残存的巫族典籍,当时找到了几本没被烧毁的典籍,其中一本便是讲厌术的
一个巫魂人至少要用三十个亡魂炼制,而这殿中至少也有上百个草人,也就是几千个被屠杀的亡灵。魇族到底要做什么?制作巫魂人的那个巫族人难道是巫祈?
巫魂人通常只会用在邪恶的献祭仪式,加都罗突然皱眉看向烟姒的背影,他想到当时祭月礼上烟姒所在的祭台周围就摆满了巫魂人
“这些是重要的祭祀用具,请月女移步。”
乌见突然出现在殿前,烟姒只顿了一下便继续走向角落那个草人
乌见手杖点地,烟姒便被法术强行拽出,加都罗暗中施法放缓了那股拽出烟姒的力量,并及时环住烟姒的腰帮她站稳,身后殿门一下紧闭
烟姒冷冷看乌见,“草人里是什么?”
“关于祭月礼的事情,月女可以亲自去问王。”
乌见又笑着看向烟姒,“月女不想去见一面石宫里的人吗?”
烟姒顿住,死死握紧微颤的手……
……
石宫幽寒,一切都透着无尽的寒意,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走下去,那些记忆也一帧帧浮现眼前
长满迷毂花的草地上,阿姐笑着拉着她转圈为她戴上花环,阿父怀中,女人正温柔的笑望着她们……
神殿中,阿父与族人被迫跪在殿中,女人就站在魇王的旁边……
牢中,女人抱着幼小的她不停哭着说对不起,但却还是狠心的灼瞎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