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许久,他们才听见父亲不耐烦地喊了一句什么,然后起身去开门。
女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听见声音的众人一起从房间走出来,那对兄妹也终于打开了房门,站在二楼楼梯口,倒是没有了之前那百般抱怨的模样,乖乖地喊了一声:“妈妈。”
父亲道:“他们是带孩子回来的旅人,我看他们也没地方去住,森林晚上危险,留他们住几天。”
女人看了他们一眼,没反对也没同意。
她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布制麻袋,就是那种中世纪的常见麻袋,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也没人问——入梦者们是不敢问,这家的三个人估计也懒得去问。
女人直径走进厨房里,这个房子虽然很大,厨房却还是那种完全开放式的,甚至直接将一口薄薄的水晶般的麦芽糖锅子架在客厅的中央。
“你、你,还有你。”女人随机点了几个人,“想吃饭就来帮忙,你们几个去后屋劈材,你们帮我烧火架锅......”她说完,话锋一转,指向了柳依依和小五两人:“还有你们俩,看起来不太能干活,那就来帮我处理食材。”
十二个人里有一半多都被她点到了,没被点到人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女人又说:“不干活的人就没有东西吃。”
“诶?”队伍中没点到的人立刻发出惊呼。“可是我们今天走了一天......已经又累又饿了。”
“没听懂吗?”女人无情地说着,“不干活,就饿肚子,这就是我们的规矩。但你只要干了活,哪怕只有一点点,就也可以吃东西。”
当然没人敢惹怒这位他人口中的“恶毒继母”,甚至她的刻薄和无情也显得理所当然。还没等她发话,饥肠辘辘的众人便四散而去,但即使如此,被争抢的也只是些简单又轻松的活儿,铺铺桌布,挪挪板凳之类的,至于劈材烧火之类比较危险的活,那就只有被继母指定了的几人才不得已去干。
柳依依站在原地,然后突然意识到,厨房的工作也很轻松,但根本没有人来和自己抢这份工作。
这份工作又要在危险的厨房,又在不知道是善是恶的继母身边。
她和小五对视一眼,从她们两人的目光中看到了同样的畏惧——谁知道继母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同尘被指定去劈材了,带着小五的老手小九也被指定去架起锅炉,甚至就连同房间的李彦君和叶景都被指定了活儿,所以这份工作她们俩只能自力更生。
小五已经怕得脸色发白了,她小声地说:“我刚刚好像看见...她的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你来和我换。”小九的回答则非常干脆,两个人站得近了,柳依依才发现她们长得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姐妹。
“不行。”谢同尘摇摇头,“别触犯她的话,起码现在还不要。”
她没安排的人当然可以选择做什么,但既然是被她安排了的,最好还是遵循她的话。
李彦君半是玩笑,半是提醒地道:“可不要惹怒一位正在做饭的母亲哦,这可是童话中,会发生什么,你根本无法想象。”
“......”
柳依依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目光对上了谢同尘关切的目光。
“应该没什么,”她尽量镇定地说,“反正是开放式的厨房,人就在外面,发生什么的话就立刻跑出来就行了。”
但大家都知道,这话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梦境的处决机制往往是强力而不容反抗的。
说话间继母就已经拖着袋子走进了厨房里,没有时间再迟疑了柳依依反过来拍拍谢同尘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就跟着继母一起走进厨房里。
厨房的摆设也非常符合“糖果屋”的设定,锅炉是松软的面包,勺子和叉子是结着白霜的糖果,碗筷杯碟,甚至就连案板和小刀也是甜品做成的。
继母将那一袋子食材交到两人手中,小九被强塞了袋子在手中,奇怪的是那袋子并没有动,起码在柳依依看来,那袋子并没有动,小九却吓得“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将要将袋子丢下。
柳依依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袋子,才避免了食物落地的事情发生。
她看向小九,小九却难过地皱眉看她,一副十分勉强的模样,“抱歉,我太害怕了......能不能你来...”
柳依依只得将袋子放在案板上,在打开之前,她大概设想过里面会是什么活物,然而什么也没有。
大袋子里是两个小袋子,一份是米,另外一份是看不出什么的蔬菜,虽然看起来蔫巴巴得发黄发黑,但并没有什么生物在里面。
“把菜洗了,切好。”继母冷冰冰地命令。
“嗯。”柳依依将菜拿出来,她没怎么做过这种事情,再加上需要童话屋中的糖果刀刀刃十分钝,所以她切起菜来也十分吃力。
半天才切完一半,柳依依额头上都冒出了一点细汗,精神全程紧绷着无暇顾及其他。
“你去门口那个箱子里拿米。”继母又指使小五。
然而小五却犹犹豫豫,她似乎真的太害怕了,以至于不敢去看继母的神色,反而去拉扯柳依依的袖子,“杨柳......”她央求柳依依。
柳依依本来就精神紧绷,被她突然一下拉扯差点切到手,本来想发作,但一扭头看到她害怕的脸,又心软了——谁没有恐惧胆怯的时候呢?
但她完全忽略了,即使是自己最害怕的时,也没有过这样指使旁人做事而自己心安理得地躲在别人身后。
柳依依在帕子上擦了擦手,认命地打算去箱子里拿东西。
那是一个搁在房间转角处的箱子,非常漂亮,深色的实木制成,松松地在锁扣上挂着一把金锁,周围用亮闪闪的金属细密包边,在这梦幻的糖果屋里它是唯一一个不由食物制成的物品,反而在屋子里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兄妹俩正坐在箱子的不远处玩耍说话。
“要拿米是吧!”站在客厅的一人忽然大声道:“我来我来!”
“嗯......”柳依依想,袋子里不是有米吗?难道是不够吃?
男人走过去,双手用力地掀起箱子,嘴里一边感叹:“嚯,这还挺重的呢,幸好是我,你估计还搬不起这个箱子呢。”
箱子比看起来要深得多,以至于他几乎将这个脑袋都伸进了箱子里,身体跪在外面,“米?没看见有米啊......”
就在这个时,兄妹中的哥哥忽然站起来,朝着他们走过来,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冷静,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明知道要发生什么的微笑。
柳依依原本也蹲在箱子旁边等着男人拿米出来,但她视线的余光却忽然瞟到了哥哥脸上的笑容。
一瞬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线索链接上了一起,柳依依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柳依依立刻道:“不,别——”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孩就以一种异于常人的速度冲了上来,小小的手掌压在箱子上。
他狠狠地、爆发出不属于这瘦弱身体的力气,压下了箱子。木箱边缘镶嵌的金属终于在此刻发挥了它未曾被预料到的作用,像一柄锋利的斧头,在重力作用下切断了横亘在上面的一切,总总地关闭上。
柳依依愣住了。
血液溅在她脸颊和脖子上,温热地往下流淌。她从未有一刻这么近距离地目睹了死亡,男人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倒在身边,他的手先是惊惶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接着才僵硬地掉在地上。
甚至就连恐惧、恶心、毛骨悚然之类的情绪也是后知后觉的,她只是这么愣在原地。
柳依依低头,和那个小男孩对上目光,他的眼睛里是一片虚无,没对自己造成的死亡抱有任何情绪。她再转过头,呆呆地看向厨房,小五背着手站在厨房门口,她的脸上也是一片默然,甚至还有一种释然。
她逃过了死亡,这份残酷的重量先是转移到了柳依依身上,然后偶然地又转移到这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人身上。
总之,不是她自己,这就可以了。
她就是要拉别人为自己踩陷阱。
柳依依只感到一阵恶寒。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极了,谢同尘为她找了湿润的帕子,又向烧水的那些人借了点热水,好歹在饭前为她把血迹擦洗干净。
即使所有人都饥肠辘辘,但最后分下来饭还是很少,甚至就连母亲都没有吃饭,只是将餐食摆上饭桌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进卧室去了。
“你妈妈不吃吗?”小五问那两兄妹。
然而兄妹俩和他们的父亲都忙着大快朵颐,大口大口地吃着桌子上发黄油腻的菜食。
柳依依扒拉着碗里的那块米,心不在焉地低着头。
谢同尘无奈地将自己的靠过来,“别剩饭,吃不下就给我。”
柳依依这才感激地对他笑笑,将碗里没动几筷子的饭拨给他。
谢同尘提醒大家:“别剩饭,虽然背景不明显,但现在是饥荒。再说,现在还不会有人想惹怒那位母亲,对吧?”
晚饭后,柳依依回到房间后直接就上床躺好了,其他人还在楼下收拾碗筷,是大家看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体谅她状态不好让她先回房间休息的。
被子和床单都十分冷硬,透着陈旧的灰味,但万幸她现在已经能自动忽略这些小细节了。
片刻后,谢同尘也推开门进来了。
他站在床前,伸手拨开她的额发,柳依依欲盖弥彰地紧闭着眼睛,一双长长的睫毛却在不停颤抖。
他没说话,只是用手贴着她额头。
还是柳依依率先受不了安静,睁眼看向他。她平静地控诉:“她是故意的,她就是猜到做这些事很危险所以才——”最开始时还能勉强维持,但说着说着,她看着谢同尘沉静的目光,忽然感觉鼻尖发酸,忍了又忍,委屈还是倾泻而出:“所以才要我做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