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青华天尊额间隐有虚汗,脸色白恍恍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在努力吸气。那药碗一到面前,他被药气一冲,还没喝呢就已经“呃~”得一声犯起了恶心。一下子胸口翻搅得根本抵受不住,伏在榻边一波一波反着胃,吐又吐不出什么来,不停的干呕起来。
神尊服药前后最忌心神动荡,这下,又把曜灵几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回想刚才究竟又是碰到什么禁忌了,致神尊胃气失和,竟连药气都受不住了。
几人抚胸拍背的伺候下来,神尊伏在榻上喘息了半天才堪能出声,语音却低缓微弱:“传帝尊……”
可现今这时辰,已经是深夜,几人便劝着神尊先休息,就算有事,不如明日再传吧。上元青华天尊艰难喘息着没有再说话,只是他身上更见难熬,竟又是咳又是呕得一刻也不见停歇。
几人看神尊如此难熬,知他心内有事不安,便只好深夜传音给帝尊。
天帝闻讯急忙赶来,身后竟还跟着魔尊。
红衣魔尊脸色还是十分得苍白,走路略有些费力,腿上的伤却已遮掩得很是妥帖,看不出分毫破绽。上元青华天尊只瞥了一眼,便咳着问天帝:“咳……咳咳,帝尊缘何……咳咳……与魔尊同来?”
天帝低声回到:“魔尊自是心中惦念神尊,故而一同前来。”
“何劳魔尊惦念”
“少、少微,我我我……只是有有个东西……”瘸了腿的蠢魔仿佛脑子也瘸了。
天帝:“……”
上元青华天尊:“哦?”
魔尊:“还还没弄好,还要再过些时日”瘸得还挺厉害……
“既没弄好,便不要弄了”
“快了快了!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我,我弄好我就送来。”
“魔尊僭越了,不照天事物何需魔尊来过问”
“我……少微,我并非想要如何,只是恰好得了一块木头,正可做……”
“一域之主,怎可本相空虚至此,魔尊竟不知自己肩负一域子民之责么?”上元青华天尊,猛得打断他,面上含霜带雪,眉目间便生出萧寂寒凉。
“我……弄好,便……马上……”殷风看着少微面上隐然的疏冷,心中没来由得慌乱疼痛起来。
“魔尊可是觉得不照天是你可随意安排之处?”上元青华天尊那绵邈的远山长眉已微蹙起来,昭示着神心已带怒意:“魔尊在药庐那些时日,不照天也委屈了魔尊,以后……”
“不,不,少少微……我……一点也不……”殷风心中焦急害怕,口中也更加慌乱:“我虽为魔,却也想为不照天做些事……”
“不照天与魔域本无瓜葛,魔尊莫要再自作主张,给不照天添些没用的东西。”神尊语音低弱中带着殷风从未听到过的寒凉。
“少、少微……”殷风心中痛作一团,他顾不上腿上伤痛,大步向榻上那人迈了过去,伤腿着地,趔趄了一下,险些露了马脚。
上元青华天尊挥手便甩了一道禁制,正砸在殷风伤腿上:“魔尊慎行!”
魔域尊主,魔尊殷风,脸色苍白的愣在当地,一字一句认真听着,回味着对面榻上那人说的话。那人口口声声不照天,口口声声不需要,口口声声两无瓜葛,口口声声,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原来,神与魔之间,竟相隔天壤!
原来,我这只魔,只配在阴暗沟渠间仰望至高的神祇!
原来,我只不过是一只魔……
殷风只觉,腿上的,为了弄那些没用的东西而受的伤处,因着被那道寒徹骨髓的禁制砸中,猛然狠命的痛起来!那痛一直钻到心里肺里,钻到浑身血脉间,钻到每一个毛孔里,浑身无一处不痛啊!
痛到那颗一到少微面前便四分五裂的心,又开始更加的四分五裂起来。
以至,他的一颗卑微战栗的心,在那人一句句质疑、指责、冷漠的话语中,“哗啦”一声,稀碎了。
他只觉他的少微啊,他心中只有那个佩儿,只有那些万物万灵,只有他的天下和世间。
他的一颗神心啊,装着千千万万,却独独没有他。
没有那个自愣严夺慧魔罗道中,万死一生,剥皮削肉,终于归来的魔域殷风!他是咬紧着牙关,一直念着他的名字,才最终留了一口气,回来的啊!他是为了他,最终才能回来的啊!
可如今,他在他面前,不过就是一只魔,一只只配在阴冷荒颓,黑暗残暴的魔域里自生自灭的魔!就算做些什么,哪怕他是将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捧将在他面前,也不会令他有一丝一毫的在意的魔!
骄狷狂傲的魔尊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躬身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天帝在他身后急追了两步,便又匆忙转身回爰静居了。
果如天帝所料,上元青华天尊刚呕了好大一口的血,面色煞白,一身冷汗,紧闭着双眼靠在榻上,已是说不出话来。
四神侍皆慌乱起来,竟没听明白,到底是魔尊干了什么,将自家神尊气成这个样子!他们可从未见过自家神尊生这么大气过!
只是,他们也不敢胡乱妄言,看着神尊那个样子,也不敢动他。只能一边忙着端药,打扫地上的血迹,一边赶紧着用自身灵力罩在神尊周身,护住他乱作一团的心脉,又不停悄悄目视天帝。
而天帝只是摇摇头,叹息着劝慰道:“少微,你莫要太过担心他,魔尊做事还是有分寸的。倒是你自己!”天帝忧急相煎,却又不敢大了声气:“怎可妄动神元!你再不可这般忧心!少微啊,你的身子最忌心神动荡!你……你这般费了神元为他……”
天帝说到此处,倏得住口,看到上元青华天尊忽然捂住心口,莹白到几近透明的面色,几乎一丝风吹过都会破碎了的样子,心中实在害怕,怕再惹得他心神动荡又呕了血,便实在心疼得说不下去。
天帝又转口极低的声音嘱咐其它四人:“你们照顾好神尊,万不可……再说些不相关的话。”
不相关的话……是什么话?
四人正震惊于天帝说自家神尊居然动了神元!怪不得这般呕血!神尊身体衰弱,神元已近空虚,他怎能动用神元!难道是……那道禁制?他们竟然没有看出来!
曜灵又同时听到帝尊所说的“不相关的话”。他脑中飞快转动:刚才也只是他给神尊讲了魔尊受伤的情况,也没说过什么魔尊不好的事情啊……啊!曜灵忽然晓得了,定是神尊厌烦天帝与魔尊之间……竟会导致神尊气到动用神元惩罚了魔尊?
可,可也不太对啊,我家神尊从来不曾在意过这些情情爱爱的,他一向推崇自然法则,水到渠成。魔尊跟谁在一起,是男的女的根本没关系的嘛!
那,帝尊那话,究竟什么意思?分明就是说神尊心神动荡,皆因听了“不相关的话”。曜灵脑子转来转去,没转明白。最终还是聪明的决定,尽量避险,不再提魔尊就是了。
。
魔尊殷风带着满心伤痛四处乱逛,他不敢再回魔域,不敢去面对那个四季皆春的小院,不敢去面对能让他想起少微的一切。于是魔尊逛到了人世间。
人间热闹非凡,正是国富民殷的承平盛世。
魔尊殷风骄狂狷荡,三界五行间尽是敌人,四海八荒内良多朋友。
他与人交,从不以身份地位为限,但只脾性相投,便是大恶不赦之辈亦可把酒言欢。若不入他眼,即便公侯将相九天仙尊他亦说杀便杀,眼都不眨一眨。
人间正是扬州三月天,十里桃花春水软,双飞燕子柳丝长。
魔尊殷风一身红衣,玉立身长,皮肤白皙,剑眉斜插入鬓,一双丹凤眼,邪佞中透着狷傲,红润薄唇似笑非笑,戏谑中又含着点冷酷无情。
他的身影一出现,便给这春色无边的江南水乡,增添了一丝蠢蠢欲动的旖旎情怀。那不为人察觉的浪漫气息,便洇湿了青石板路,晕染了翠叶鲜花,跌宕起女儿男子的诗画情怀。
一众的男男女女,俱都心里倾慕着那位骄狷狂傲、目中无人,却又随性不羁的红衣男子。而那男子却只是信步登上杏花楼,坐在他常坐的三层阁楼上,那个靠窗的位置,倚着栏杆独自饮酒望天。
那红衣男子为何总是爱将头高傲的仰着,看那高渺无垠的苍穹呢?为何从不肯向下面望上一眼?也许只一眼,他便会发现,有多少倾慕的目光啊,凝望着他,挪都挪不开。
红衣的魔尊只管饮酒。
以往,常有胆大之人,或熟识之人来与他同坐,他便也来者不拒。而此时,魔尊却好似心情极差,浑身上下都是任何人毋近的腾腾杀气。
那红衣魔尊确实心境极为不佳,他已独自在杏花楼喝了很长时间的酒。喝得醉了,便忽然不见,不知何时又会再次出现在那里,依然一身杀气,满目萧凉,唇角却总是挂着一丝莫名嘲讽。
他时常坐在屋外那长长得高耸入云的挑檐上,望天。
却望着望着又拿起酒壶仰天鲸饮,一壶接一壶,好似要将世间的酒全部饮尽一般。可是,饮着饮着,他又捂着脸似在笑,却又总有隐约呜呜得咽声传出。
有人说,那是魔尊在吹箫。
而魔尊的箫却从来都只是用来杀人的!何时何地何人才生而有幸,能听到他吹奏的箫声啊!
世人皆言,骄狷狂傲的魔尊、杀人如麻的魔尊、目无天下的魔尊啊,他怎么可能会去吹奏什么箫曲?怎么可能去耽玩什么音乐?怎么可能,会为了什么人去吹箫!
他只饮酒,只杀人,只取乐,只是放迹天涯,随性一笑,便魅惑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