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江云声见过诸位伯父伯母。”江云声行礼道。
弗公书面对人间的礼数有些不知所措,木然转头看向崔颜,眼神示意让她帮忙上前说几句。
崔颜笑着拉过江云声的手,道:“快进来吧,容哥跟我说了好多你喜欢的吃食,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说着,崔颜就将人往洞内拉,这番举动一下子让江云声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
弗容见状双手抱臂,嘴角上扬,双眸似含春风,打趣道:“那母亲有做我爱吃的吗?”
“你的生辰宴,自然有你爱吃的。”崔颜笑着轻打了下儿子,随后又热切地与江云声问起家常。
日光找不进洞内,因此崔颜早就讲烛火点燃,放在各个角落,每一寸地方都被暖色的光照亮。
烛火明亮,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江云声看着屋内拥挤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人,心中涌过片刻的羡慕。如此和睦的大家庭,他从未见过,他身边只有心怀鬼胎的兄弟,和自己不亲的父亲。
他低垂着眼眸,端起一碗酒,敬了弗公书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一些情绪随之湮灭。
忽然一只小小的肉团出现在江云声身旁,睁着她圆圆的眼盯着他看,令江云声有些尴尬。
柳轻筠注意到这只肉团是自家的,连忙开口道:“干嘛呢囡囡,来阿娘这儿。”
肉团摇头,桃花发饰上的流苏随之发出清脆声响,“这个哥哥好看,我要呆在哥哥旁边。”孩童的直言惹得江云声耳尖冒红,众人纷纷发笑。
弗容大手一把揽过小肉团,手掌搭在肉团的肩上,故作吃味道:“囡囡以前不是最喜欢表舅了吗,怎么今日说喜欢这个哥哥了,表舅不开心了。”
小肉团咬着手,一副不知如何抉择的模样,看笑了在场人。她的目光在江云声和弗容身上来回转,最后艰难的投入江云声的怀中,对她正伤心的表舅道:“今日先喜欢这个哥哥明日再喜欢表舅,后日喜欢哥哥,大后日喜欢表舅。”
孩童天真的话语不仅不让人觉得冒犯或放荡,反而带来不少欢乐。柳轻筠想把肉团劝回自己身边,奈何肉团赖着江云声了,趴在他的怀里不肯出来。
江云声搂过肉团,体贴地夹菜给她,时不时捏捏肉团肉乎乎的脸蛋,看上去也很喜欢肉团。
这顿饭吃的尤为热闹,不止是孩子们,大人们都是笑容满面,话不停。
吃完饭,崔颜端了一碗长寿面上来,解执玉和几个男人被打发去把众人送的礼物都拿到桌面上。
狐族的习俗是提前好几天就把礼物准备好放在弗容家中的,等他生辰当天吃完长寿面当着众人面拆开。若是穿戴的,就当即上身,若是吃食就由他分给大家一并沾喜气,若是摆放的物件,就放在显眼的位置摆一整月。
在一众人的目光下,弗容熟练地挑起专门留出来的面头,从面头开始吸。
面长足有一人高,吃的过程还不能断。好在这事弗容每年都要来一次,从小练起已经小有心得了,三两下就把面吃完了。
接着就是拆礼物了。
按照惯例,该从父母的开始。
弗容拿出父亲送的木盒,把它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把用它尾毛制成的扇子,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偷偷收集了他尾巴脱落的毛的。
弗容拿起来左右端详,此时弗公书开口了,“这个呀其实是武器,你那长枪我见有诸多毛病,还是再送你一个罢。”生辰过后弗容就要去青丘历练了,一件趁手的武器也是必不可少。
崔颜送的是一件狐裘大氅,大氅上和扇子上同样的毛让他有种自己毛掉光了的感觉,不禁颤抖了下。
旁边一个小男孩拽了拽他母亲的衣角,天真无邪地问:“阿娘,舅舅掉这么多毛,尾巴是不是秃了。”
众人皆被孩童的话语逗笑,除了当事狐弗容。
江云声准备的是一块暖玉,特意找人间的能工巧匠雕成一只正在酣睡的狐狸。弗容把玉卧挂在腰间,对江云声道了声谢。
这场生辰宴从早晨持续到傍晚才结束,令江云声深刻感受到狐族的热情好客。
由于天色有些晚了,怕江云声回去途中会遇上其他妖兽,于是崔颜就清扫出一间房间出来留他过夜。
江云声洗漱完换上弗容的衣裳,宝蓝的衣服衬得他面色瓷白,颇有王城贵公子风范,就是衣袖有些长了。
“合身吗?”弗容倚在房间门口问道。
江云声折起衣袖,道:“袖口长了些,其他都合适,我把袖口挽上来就好。”
弗容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突然想出去走走,便问江云声:“要出去走走吗?今日晴空万里,夜里定是群星闪烁。”
江云声应道:“好啊。”难得放松的一次机会,没有勾心斗角与世俗烦恼,看星是最能忘却人间,如临梦境的事了。
江云声穿好靴子就和弗容一同出门了。弗容换了身绛紫衣袍,头戴的金叶黑玉发冠是今日收到的生辰礼,衬得他面容多了几分冷峻。
两人踏过溪水中的石头,到了对岸更宽阔的草地上。
今夜果真如弗容所说,满天繁星璀璨夺目,夏蝉不知夜至,孜孜不倦地叫唤。两人披着星光,没有目的的走着。
江云声望着昏暗的前路,有些怅然,“过些日子你就要去青丘了吧,真羡慕你啊,能去外头四处闯荡。不像我,只能一世困在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若耶城。”
弗容不大能理解他的感伤,“你若也想看遍天地,和我一起去便好了,毕竟城主之位落到你头上的可能着实渺茫。
江云声眸色一暗,转头看向弗容。明月似乎悬挂于弗容的身后,透不来一点光与他共享,他收回视线叹息着摇摇头,“没身处在我那样的环境中,你不会明白的。”
他这话弗容确实不明白,弗容见过他的三位兄长,老大温和有礼且足智多谋,老二虽粗狂但常惩恶扬善,老三喜爱作诗绘画无心争权。
兄弟几人未见有勾心斗角,争城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甚至说得上兄友弟恭家庭和睦。
因此弗容想不出能限制江云声闯荡天地的人或事。他心想应该是江云声害怕吧,毕竟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离开过若耶城周围十里,难免对外头既向往又恐惧。
弗容体谅江云声的心情,就没有拼命劝江云声跟自己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留在若耶城也不错,唉,我一想到要好几年才能回来一趟都不想走了。”一想到自己要见不到这一大帮亲人了,心底不禁涌上一阵孤独,一想便觉得心口处空荡荡的。
江云声见他垂着脑袋,嘴角下撇,于是抬手猛一拍他的后背。
“人还没走呢,伤心什么,说好带我出来散心,可不是叫你把自己讲郁闷的。”
这一下重得弗容感觉自己差点要呛血,他“哎呦”一声,道:“你下手完全不顾我死活啊。”
夜色浓重,寒气侵体。
和弗容这边还有动力在外溜达的人不同,柳轻筠一家早早回到自己的山洞,洗漱完躺入被窝中了。
刚入被窝里还是有些冷的,好在柳轻筠旁边有个能取暖的人,她侧身朝解执玉那儿挪了过去,解执玉也很自觉地伸出一只手臂揽过她。
两人如鸳鸯交颈一般搂在一起。埋在解执玉的怀中,柳轻筠的身子慢慢暖和了起来。
孩子们还在说悄悄话,于静谧的夜中格外明显。
柳轻筠两人没说话,静静听着孩子们的谈话。直到解执玉听见女儿跟哥哥们分享自己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偷偷亲了一口江云声,他惊呼道:“江云声让你亲他?!”
他的声音在夜里刺耳极了,柳轻筠揉了揉受惊的耳朵,然后拍了一下他的胸膛,“是你女儿亲了人家,你女儿偷亲,不是江云声要求的。”
女儿在边上附和母亲,在黑暗中频频点着她的小脑袋,“对对对对对。”
“不可能。”老父亲还是不肯相信,“没有江云声的引诱,咱们女儿这么矜持乖巧的混崽子怎么回去亲人家呢。”
柳轻筠瞧他这幅模样,忍笑道:“这点小事你就慌的要命,以后女儿嫁人了你可怎么办。”
这番话起了些作用,解执玉不再想着女儿亲江云声的事,而是想着以后有个混崽子要来娶他家女儿的事了。
这一夜除了可怜的老父亲,其他人都睡得特别好。
时光飞逝,一眨眼就到了弗容要去青丘的日子了。
崔颜的山洞口挤满了人,都是来送弗容的,其中包括匆匆赶来的江云声。
江云声这段时间忙于城中政务,和弗容见面的次数减少,若不是小厮提醒,他差点忘记今日是弗容要去青丘的日子。他骑马狂奔,终于在弗容将要出发时赶上了。
萧萧马鸣引得众人注意,弗容看着好友从马背上下来,向着他的方向跑,额间落下几滴汗水不禁令他喉间一阵酸涩。
“我来晚了。”江云声气息还未缓过来,大喘着气将一个巴掌大的布袋子递给弗容,“里头是信,等到了青丘后你才可以拆开啊。”
弗容接过布袋,把它放到自己的怀中,还故意道:“神神秘秘的,一会儿你看不见了我就开。”
江云声对于弗容小孩子似的发言无奈笑笑,他面色沉重地拍了拍弗容的肩,有些不舍地道:“一路平安,等你回来跟我讲外面的世界。”
道别的时间总是飞快,两人没说几句话青丘的人就来接弗容了。
崔颜拉着弗容的手泪潸潸,此去一别少说十年,且青丘又不是他们寻常狐族能够踏足的,她实在难忍泪水。
弗容上前拥住母亲,轻抚她的后背,“娘,我会时常写信回来的,过两年回来我可能成仙了,你可骂不了打不着。”
崔颜笑了下,随即点点头,话在喉间被泪水堵住,片刻才沙哑地应了一声“好”。
远处青丘来的人催促了,弗容不舍地放开母亲,朝父母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清风朗日之下,一袭紫衣的少年向着溪水逆行,发间飘带微扬,诉说着少年的壮志。在亲人的呼声相送中踏上了修仙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