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江云声来和将要去青丘的弗容道别时,解执玉的自我意识在那天恢复了。
就比柳轻筠早了半月。
在那个半个月的时间里,解执玉发现了幻境内极为特殊的一点——伤害不了幻境内关键的人。
比如江云声、崔颜和弗公书等,凡是影响了弗容的人都不受伤害。
解执玉望着狱卒早已离去的空荡的走道,眼眸看向了弗公书,他冒着暴露的风险,再度施法尝试为弗公书治疗。
同样的,术法穿过弗公书,不知去向何处。
为何不能治疗弗公书?解执玉望着弗公书的方向思索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想通了那个点。
他便再次猜测,除了不能动关键人物,还有一点,不能做出会影响关键人物命运的事情。
就比如今夜弗公书的结局多半是死,这对弗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后续影响到弗容,因而解执玉不能对弗公书做出什么。
只能就这么看着弗公书死吗……
身为魔族太子,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他,这一刻心口也溢出几分不忍与同情。
而崔颜和柳轻筠此刻也在想尽办法帮弗公书度过这次的难关。
几次来回,柳轻筠同样发现了幻境中的特殊情况,她只探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便能靠着以往的经验来推断此次幻境的特殊点在哪里。
柳轻筠猜的大差不差,想到了影响弗容后续变化的人物是不能动的这点。至于到底哪几个属于关键人物,她暂时能确定有狐族,其中最关键的想必是弗容的父母了。
还有一个……江云声,不知算不算。
猜到这儿,柳轻筠自然对今夜弗公书的结果有了数。
但心里有数和要不要救又是两码事。柳轻筠始终认为人定胜天,因弗公书既定的结局而放弃救治他,这样的选择柳轻筠做不到。
万一呢,万一有一线希望呢!
柳轻筠尽可能地施出最有效的治疗术法,一次又一次。寒风从窗上吹下,打在她的身上,可她的额间却滚下一滴又一滴的汗珠,耳边与额前的几缕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粘在她的脸颊上。
见她这幅模样,解执玉到底是没忍心制止,并且和她一起施法为弗公书治疗,虽然所有的法力都不知消散到了何处。
解执玉有预感,后面要发生的会比现在还要残酷……不知柳轻筠能不能承受的住。
他不禁想起柳轻筠的心魔。
很难说他现在对柳轻筠的心魔到底是怀着什么想法,他眉头深锁,看似是因施法而累的,其实是在纠结。
若是柳轻筠的心魔能够壮大,长青门必乱,届时魔君便会迫不及待向长青门宣战。而他就可以趁魔君与长青门相斗时,早日夺取魔界的掌控权,然后……
但他的计划里,柳轻筠的心魔其实并不是必要的一环,它的作用无非是“锦上添花”。
他觉得这“花”添不添其实没甚必要了。
解执玉用余光打量起此刻的柳轻筠。因法力消耗太快,她身体似乎要撑不住了。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不断想下压,双脚还有微微地颤抖。
放在以往,解执玉说不定还会阴阳怪气地说她两句。然而现在,他对她的担忧大过一切算计。生怕她真受不住昏迷了过去,届时出了幻境,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
忽然,柳轻筠一个踉跄,身体向后倾倒,双脚虚浮无力。
解执玉长手一揽而过她的纤腰,手掌牢牢扣在她的腰腹前,这才使得柳轻筠不至于倒在地上。
“怎么样?”解执玉见她神色恍惚,嘴巴一张一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昏迷了。于是连忙把人搀扶到稻草床上,叫她躺好。
柳轻筠拉住他的衣袖,费了十足的劲才说出两个字:“姑父……”
“我知晓,但姑父恐怕凶多吉少。”解执玉以为是柳轻筠没看出来,便提醒她。
柳轻筠坚持道:“试试吧。”
此话一出,解执玉心中了然便不再多劝,起身就往牢房门口走。
一声鸡鸣唤醒了天地。
而弗公书的生命却湮灭在了黎明前的黑夜。
地牢内弥漫着反常的死寂。
狱卒们都察觉到了古怪,于是派了新来的那个狱卒过来查探情况。
新来的狱卒胆子不大,听闻里头关押着狐族,进来时不禁缩起了肩膀,漆黑的瞳仁来了地牢后就四处转。
阴暗的地牢内独有一束浅淡的光照在地上,这束光没令狱卒身上的寒气消失,甚至又生了几分冷意,活像是坟头上笼着的死气。
一想到死有关的,狱卒打了个冷颤,疑神疑鬼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确认身后无人才继续走。
这狱卒本身就胆小,加上地牢环境的衬托,他走得更是急匆匆,压根没细看,更别谈发现弗公书的异常了。
弗公书死亡的事是在午间另一个狱卒来送饭时被发现的。
那狱卒起先还不以为然,将此事报到上头,不消片刻,见到城主的身影竟来到此处后,他才惊觉——出大事了。
城主满脸怒气的来到地牢内,身旁跟着一个道士,正是这些时日下令抓狐狸炼丹的天师。
天师给身后的两个小道士使了个眼色,两个小道士心领神会,前去地牢中将那狐妖的尸体带了出来。
在地牢内里的柳轻筠他们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见到两个道士模样的人进到弗公书的牢房里,三人急忙阻止。
跪坐着靠在墙角悲痛欲绝的崔颜大喊着:“你们要做什么?!”
奈何她的法力早已耗尽,只能空喊着,做不了什么。
三人里唯一剩有法力的就是柳轻筠了,她从床上爬起来,对着两个道士使出了一招她目前能用出的杀伤力最大的术法。
结果被这两个道士轻松化解了。
两个道士架起弗公书的尸体,其中一个还对着柳轻筠笑道:“还是省些力气自保吧。”
这话气得柳轻筠一拳锤在了稻草上,“你会不得好死的。”
解执玉没想到“不得好死”这种话能出现在柳轻筠的嘴里,这种弱者的无能诅咒从她嘴里说出来太……不符合她了。
她应该一抬手,就让那些人跪下来求饶的。
然而,她现在却只能愤恨地盯着他们……
弗公书被带走后片刻,他们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正在训斥人,话语中还透露若耶城城主此刻就在地牢外。
纵是在幻境中待了“几年”,柳轻筠还是第一时间分辨出了这人的声音。
此人正是当时在若耶城想要哄骗她的岑溢风。
那群狱卒们被他骂的不敢吭声,随后另外一道声音幽幽地接了他的话,“天师不是说缺炼丹人吗,就让他们将功抵过吧。”
柳轻筠三人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他们默了片刻,都在竭尽脑汁想要翻开记忆找寻这道声音。
忽然崔颜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跑到牢门对着外头大喊:“江云声,江云声,你是若耶城城主!”
经崔颜这么一喊,柳轻筠和解执玉两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江云声啊。
牢房外,江云声似乎听到崔颜的喊叫了,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心理使然,他急匆匆地离开了,身后狱卒还齐道:“恭送城主。”
随后又听岑溢风说了句“半柱香后去丹房。”,一阵脚步声由深至浅。
岑溢风也离开了。
寥寥几句的对话,柳轻筠从中摸出岑溢风修炼走的路数。
她曾遇到过各别走邪道修仙的人,皆是以食丹药为主,达成肉身成仙。然而这修丹药,无一不是炼化人和妖得来的,这种方法修炼出来的,又怎会是真仙。
不过是有意识的人魔罢了。
柳轻筠心中嗤笑,若是连岑溢风这种人都能成仙,那他们这些苦苦修炼的人岂不是被衬得很可笑。
牢房对面的崔颜已经止住了叫喊,双手抓着牢房的门,跪在地上,湿润的眼眸透出的是无尽的恨,即使江云声惨死也无法消止的恨。
午时,新来了几个狱卒替换原先的。
一直到次日天明,柳轻筠依旧没见到他们回来。
不过柳轻筠倒也不是很在意他们会不会回来,她之前就听说过,修邪道的人很少会自己炼丹,一般是在一旁指导。不像正经修仙的人那般,时时刻刻要盯着炼丹炉。
还是因为邪道的原因,炼化人与妖的五脏时会产生怨气,那股怨气可以说是带着毒的。寻常凡人吸入会逐渐变得如鬼魅一般,身体受怨气侵蚀,一般三五天下来就不成人样了。
对修炼邪道的人来说,一旦沾染上怨气,就会被怨气中的怨念牵扯住修为,吸食过多还会影响他们的神识,令他们疯魔。
这几个狱卒的下场可想而知。
柳轻筠抬头瞥了眼窗户的方向,自打进了地牢以来她总是习惯根据窗中射进来的光来判断时辰。然而今日从破晓到现在,天幕一直阴沉沉的,难以分辨时辰。
目前为止狱卒来饭都没给他们送来,但他们的谈话声若隐若现,让柳轻筠捕捉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一道较低沉的男声道:“若耶城附近的狐狸都被抓完了,这长生丹不知何时能炼好啊?”
沙哑的声音回复他:“快了吧,听说就差最后一味药了。”
“可九尾狐不是都在青丘吗?也没见城主和天师派人去青丘啊?”
“知道里头关的是谁吗?”沙哑的声音反问。
“城主相识的狐妖的亲属。”
“那只狐妖听说就在青丘修炼。”
“噢……我还以为让全城人长生是城主骗我们的……”声音低沉的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自罚一杯,紧接着他们便不讨论这件事了。
就在柳轻筠竖耳听狱卒谈话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这次她没上前,和解执玉两人坐在角落,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待人走到眼前了,他们才看到是几个小道士。
几个道士一齐摇起手中的铃铛,在一声声夺魂响中,柳轻筠他们任由道士架起带走。
直到脑中的疼痛消失,他们恢复神识,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一处高台上了。
高台足有近十丈高,他们跪成一排,身前都放了一个未点的熏香。高台下站满了人,犹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
柳轻筠扭头便看见江云声与岑溢风站在与高台差不多高的城楼上,她眼有些不清明,似乎瞧见青瓦红墙折射的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极其狰狞。
岑溢风望了眼天,似乎是在确认时辰。
他一挥手中拂尘,就见原本阴沉的天骤亮,层层乌云散开,迎来了一道耀眼日光。
底下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柳轻筠冷哼一声,这点把戏她以往信手拈来。
人们惊呼了一会儿,片刻,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声音。几乎可以说是瞬间了,如此整齐划一,不免让人觉得诡异。
高楼上的岑溢风对此一派欣然,他再一挥拂尘,手中掐诀,猛地大喊:“燃!”
话落,柳轻筠三人面前的熏香被一道幽蓝火焰点燃,一股冲鼻的腥味直入三人的鼻中。
三人猛地一怔。
崔颜几近崩溃地喊出:“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