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岚登基之后,一直忙着安定边境、整理政务,没顾得上和骆星衍说些什么。她早已把骆星衍划到自己名下,觉得他是自己的人,无人敢窥觊,也无人敢有异议。
朝堂之上,能觐见的百官都是惯于揣摩圣上心思的。如今虽说换了个帝王,少了那些后宫中的莺莺燕尔,但这皇宫之中哪个人不同寻常,他们自是知晓,也就不会自讨没趣。
可盛阳城里的百姓并非如此。
这日,昭阳帝携众官去祭天,骆星衍作为御前侍卫统领,一袭玄色官服,骑着白马走在前面为赵若岚开路。
盛阳皇城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百姓纷纷夹道观看。
城中的少女少妇,见到骆星衍青年才俊,白马玄衣,忍不住议论起来。这一议论方知骆统领家中独苗,且尚未婚配,便有那胆大的将随身的香囊、手帕、簪花往他身上丢。
大昭民风奔放,也曾有过新科状元游街相中布衣女子的佳话,是以盛阳的女子们见到心仪的男郎,都会直白地表达爱慕之情。
骆星衍骑在马上,为了维持皇家仪容也不敢躲,只得生生地受着。
赵若岚端坐在后面的龙辇上,虽知此事并非他所愿,但终究是一身的不爽。
待到祭天之地,骆星衍下马过来搀扶她,赵若岚瞥他一眼,转身搭上旁边掬墨的手,凉凉地说道:“你身上一股子脂粉味。”
骆星衍一愣,他从不敷粉,哪里会有脂粉味呢?
如果说此时他还没意识到赵若岚是在生他的气,那这一日在体会到赵若岚每每故意绕过他去找别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之后,他再不敏感也能察觉到他的女皇陛下是对他有意见了。
骆星衍惴惴不安又失魂落魄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挨到赵若岚祭天仪式结束,回了寝殿。他连忙从掬墨手中接过赵若岚要喝的清酒,求了又求,自告奋勇地端去给她。
掬墨无奈地转身准备去院子里守着,结果被骆星衍给叫住了。
“掬,掬墨姑娘,可知陛下为何生气?”
掬墨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以后少让别人碰你。”
说完她便往院子里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冲着骆星衍道:“别人的东西也不行!”
骆星衍这才明白过来,之前赵若岚的话是什么意思。
阴郁了一整天的心仿佛突然之间光芒万丈,胸中仿佛有无数只鸟儿要飞出来。骆星衍脚下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轻功,转眼间便到了赵若岚的寝殿门前。也亏得他轻功无敌,不然手中的酒恐怕都要溢洒出来。
骆星衍才要敲门,门从里面打了开来,那双让他魂牵梦绕了一整天的眸子终于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身上。顿时,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欢快又满足地叫嚣着。
“怎么是你来了,掬墨呢?”赵若岚声音冷冷,脸色淡淡。
骆星衍端着酒,微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
赵若岚撇他一眼,见他一副带着委屈而不知该如何诉说的样子,心上的不快一时消了大半。她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饮尽,又斟了一杯却不拿起,冲着骆星衍道:“你也累了一日,饮杯酒解解乏吧。”
“谢陛下。”
骆星衍端起酒杯,见上面残留着刚刚赵若岚唇上的胭脂,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清酒入喉,却宛若焰火燎过,将他整个五脏六腑都灼烧地炽热。他放下酒杯,才要再叩谢圣恩,抬眼便撞进赵若岚满含笑意的眼波里。
“之前总听他们说骆统领千杯不醉,怎么今日一杯清酒便脸热成这样?”
骆星衍脸色更红,只差要找地方躲起来。
赵若岚打趣够了,慢慢走近他,在他领口处嗅了嗅,耳语道:“这会儿子倒是没什么味道了。”
骆星衍浑身一抖,满面通红地嗫嚅道:“陛下,属下知错了。”
他早已升了统领,按理应自称“微臣”,可每当只有他们二人在场之时,他总是按以前的称呼自称“属下”。
赵若岚以前没太在意这些,今日心情波折一段,此时一听“属下”二字,倒觉得有些隐隐欢愉。她轻笑着仰起脸来,“既已知错,那该如何改正?”
他们二人离得极近,赵若岚一说话,气息正吹到骆星衍的脖颈处,在那里荡起一片颤栗。
骆星衍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禁得住这样撩拨,登时一阵热浪由脖颈直往下冲,肉眼可见地不比常日。他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一边唾弃自己竟敢当着赵若岚的面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又恐惧他的陛下发现了会再也不理他。
几番挣扎,却只发出沙哑低沉的呼唤:“陛下……”
赵若岚本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子,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异常。
她一抬眼,正看见烛光之下,骆星衍光影分明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一身的热气腾腾像是要把人蒸熟,而他脸上却是一副愧疚又害怕的样子,一双眼乞求地看着自己。
赵若岚心底软了起来,慢慢靠近他,垫起脚来,仰头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轻轻咬着。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喷薄的血脉,她才轻声命令道:“那就罚你给朕温被褥。”
.
被翻红浪,一夜酣畅。
赵若岚早已睡熟,而骆星衍却毫无睡意。他就着月色贪婪地看着赵若岚的睡颜,恍如身在梦中。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赵若岚时的场景,那时,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躺在如神女一般的赵若岚身侧。
那时他不过六七岁,父母早亡,家中人丁奚落,只剩个奶奶与他相依为命。
那阵子闹瘟疫,奶奶突然一病不起。他用光了家中的积蓄,可奶奶依然发热。他为了筹钱买药救奶奶,只好求隔壁的秀才叔叔给他写了个牌子,挂在脖子上跪到街上卖身求银两。
可那阵子因为瘟疫横行,街上很多大户人家都断了粮,他跪了一日,也没人来赎他。
就在他心灰意冷,以为奶奶就要这样离他而去的时候,一架精致的马车从他面前慢慢驶过。他听到里面清脆的声音说着:“母后,那个孩子做错什么事情了吗?为何跪在那里?”
小小的骆星衍抬眼看去,只见车窗帘子后面露出一张比他在秀才叔叔家里那些书上看到的仙女还要漂亮的小脸来。
他尚在震惊之时,这个如天仙一般的小女孩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蹦蹦跳跳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你饿不饿?这个糯米糕给你吃吧。”
那小姑娘笑靥如花地递给他一整块米糕。
骆星衍愣愣地接过米糕,被这小姑娘洁白如脂的小手晃得眼晕——那手比这米糕还要白腻几分。
小姑娘见他接了,转身便要回去。
骆星衍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就着跪着的姿势朝她走了两步,口中直喊:“求小姐收留!求小姐收留!”说着,他还“砰砰”直磕头。
那小姑娘似乎是被他吓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皱着小眉头道:“好端端的,你磕头做什么?你先起来。”
骆星衍听话地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这位小姐还没有自己高。
“我住的地方要添人得问过母后才行,你且等等。”那小姑娘说完,又朝着马车跑回去。
骆星衍自小耳聪目明,此时注意分辨,便将马车中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母后,能把他一起带走吗?他好像没地方去了。”
“昭阳,平日里宫中进人也要多方审查,更何况这些日子瘟疫盛行,你父皇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莫要节外生枝。”
“可是——”
“他挂的牌子上写着要银两给奶奶看病,既如此,咱们给他些银两便是了。”
“那好吧……”
“掬墨,你下去给他拿些银两。昭阳,你就不要再下去了,咱们还要赶路。早日到了庙里,早日给百姓祈福才是正事。”
后来,骆星衍拿着银两买了药,可还是没能救活奶奶。他在邻里的帮助下给奶奶办完了丧事,心里还惦记着是谁买下了他。
秀才叔叔已经告诉过他,整个大昭国里敢叫昭阳的,只有盛阳皇宫里的昭阳公主赵若岚。
骆星衍借了些盘缠,边做工边往盛阳走,想要报答昭阳公主的恩情。可没走多远,便被一个怪老头给抓了起来。
那人自称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崔吉,还非要收他为徒。
骆星衍解释说自己要去盛阳找人,不想做他的徒弟,结果那人大怒,愣是不由分说地打晕了他。
等他醒来的时候,便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谷底。
崔吉说这山谷只有他能上去,如果骆星衍想出去的话,只要学会了他的本事,就能自己出去了。
骆星衍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拜他为师,开启了他长达十年的谷底练功生活。
后来有一日,崔吉突然不辞而别,骆星衍凭着轻功,费尽心力,总算出了谷。重见天日的那个瞬间,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昭阳公主那双灵动的眼睛。
再一次踏上充满烟火气的街道,骆星衍才发现崔吉教给他了多少能力。他再也不用沿路乞讨才能吃上一顿饱饭了,不论是抗米沙,还是打野味,他做一日的活,就能吃上十日的饭。
就这样,骆星衍终于到了盛阳城。
再后来,他凭借着自己的一身功夫,也如愿进了宫,当了三等侍卫。三等侍卫只能在外围打杂,但骆星衍心满意足极了。只要他能偶尔远远地看上昭阳公主一眼,他就能开心上一两个月。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躺在他的小公主身边,守护她,陪伴她。
.
月没星稀,东方既白。
赵若岚睡梦中轻哼了一声,动了动脖子。骆星衍见她后脖处的锦被滑落了些,伸手给她盖好,自己也阖上了眼。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