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睇狸

    流云涌动,暖日迟迟。

    英国公府,景明堂。

    卫聪怀里抱着一团毛绒绒的雪白,兴冲冲地敲开陆秦弓书房的门。

    “将军,您要我找的猫儿我给您找着了!您看看,可中意?”说罢将手里那只生了双琉璃眼珠子的大白猫邀功似的往陆秦弓怀里塞去。

    陆秦弓伸手抚了抚白猫背上顺滑的毛发,面上没什么大表情,“将这飞睇狸给赵清焰送去。”

    “呃……”卫聪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好嘞,属下这就去!”

    他抱起猫儿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将军,您这两日不去瞧赵姑娘也就罢了,好歹交待几句话让属下带过去?”

    陆秦弓将眼睛从邸报上移开,凉凉地撇了眼卫聪,见他一脸热切,便深吸一口气,丢开邸报,身体往后仰,姿态从容恣意,只听他道:“告诉她,这只飞睇狸叫云起。”

    “还有呢?”

    “让她好好养着。”

    “没了?”

    “你想我说什么?”陆秦弓反问。

    卫聪摸摸鼻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退了出去。

    清焰已在明川医馆住了两日,今日午时过后,邹仁善替她把过脉,又看了一回腿,终于肯放人了。忍冬便让喑姑留下来照料清焰,她自个回方府请刘氏遣人来接。

    庄妈妈等人来到医馆时,喑姑已将一应物什都收拾妥当了。清焰在她的搀扶下对邹仁善与杨晴深深一鞠躬。感谢的话已说过太多次,再多说一次也无坊。邹仁善只叮嘱她好好保养,七日后再来看诊一次。

    清焰应是,转头又看向杨晴。两人都没有开囗,却都读懂了彼此眼里的意思。

    辞别众人,清焰由喑姑与忍冬架上了马车。她的膝盖已经能活动了,但动起来仍旧会很疼。

    车轱辘吱吱转动,刚走了半刻钟,就被人叫停了。只听后面有人叫道:“赵姑娘留步!”

    马车停了下来,清焰掀开车帘子,见是卫聪,便笑道:“卫副将何事?”

    卫聪刚到医馆,便听杨晴说清焰已启程回方府了,他抱紧了怀中的飞睇狸跳上马就追了出去。幸而马车走得不算快,很快便追上了。

    他跳下马,隔着帘子将猫儿递给清焰。

    清焰瞪大了双眼盯着那团软乎乎的雪白,没有去接。

    卫聪解释道:“这飞睇狸是我从波斯国的商人手里买来的,很可爱吧?送你了!”

    清焰忙摆手:“这可是宫廷御猫,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哎呀才一两银子!那波斯商人四年前来上京,途经雍水关时遇到北凉的一小支残兵,差点被劫,是我们将军救的他。昨日我们碰巧在白马寺遇见了,他便赠了我这只波斯猫儿。”

    卫聪说罢,又将小猫往清焰手里塞,神神秘秘道:“将军让我告诉你,它的名字叫云起,让你好好养着呢!”

    原来是陆秦弓那厮!

    清焰一脸疑惑:“将军真要送我猫啊?”

    “这还能有假?”卫聪道。

    两人隔着薄薄一层车壁大眼瞪小眼。清焰又看看卫聪手里的飞睇狸,雪白的一团,四只爪子又小又短,大头小耳,一双琥珀色的琉璃眼看起来聪明伶俐。还怪招人喜爱的。

    “我不能收,你带回去罢!”清焰心中一番挣扎,放下了帘子。

    车里的忍冬闻言,一脸遗憾。卫聪捕捉到了,飞快地将云起塞了进去,“我们大男人哪里会养这么个娇贵的玩意儿,先劳姑娘帮着照顾几天。”

    清焰冷不丁被这团软乎乎的小东西撞个满怀,连忙抱住了它。再探头去看时,卫聪已飞身上马,一溜烟跑得没影。

    清焰负气地放下帘子,望着坐在她腿上这只表情与动作都透出一股慵懒与雍容的劲儿的飞睇狸,不知如何是好。

    马车在庄妈妈的吩咐下又重新启动了。

    “太可爱了!”忍冬搓着手,对着飞睇狸两眼放光。

    清焰将飞睇狸递给她,没好气道:“你喜欢?那你养罢!”

    忍冬忙不迭接过,抱在怀里抚摸着,“姑娘,卫副将说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云起。”清焰不甚热络地道。

    叫什么不好,偏偏叫云起。这不明摆着告诉她,他瞧见了她手绢上绣的字了吗?也不知他有没有烧了那手绢。

    清焰一时怔怔地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忍冬与喑姑跟云起闹成了一团。

    “姑娘,它好乖啊!喑姑手艺好,定放将它养得圆滚滚的。”忍冬欢喜地道。

    “不会养太久的,等我好了,便给将军送回去。”

    忍冬一惊:“为什么?”

    清焰掩下眸底的情绪,“这飞睇狸多金贵啊,将军于我恩深似海,怎么能再收他的东西?”

    忍冬有些失望,最后还是笑道:“养几日是几日。”

    清焰见她这副样子,心道:“罢了,就养几日让她过过瘾吧!”

    她坐在一旁看着忍冬与喑姑撸猫,不知不觉,马车停在了方府大门前。

    清焰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望着方府的朱漆大门,只觉得恍如隔世。她没有戴帷帽,偶有路过的百姓见了她,皆停下来指指点点,表情怪异。庄妈妈黑着脸让小厮去赶,又转身对清焰道:“表姑娘快进去罢,老夫人都等急了。”

    清焰便上了特意为她准备的小轿,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刘氏的静安堂。

    一屋子的人,连柳氏也在。

    清焰正要行礼请安,方岁安大手一挥,道:“你腿尚未好利索,请安行礼一事暂且免了。”

    清焰笑着应承了。

    刘氏上前拉过清焰坐下,将她由上至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末了红着眼眶道:“瘦了瘦了,这小脸都尖了。”

    庄妈妈赶紧安慰她:“表姑娘年轻,将养几日就又长回来了。”

    刘氏直点头,又对清焰道:“外祖母那还有好些燕窝,待会你一道带回去,让那喑姑给你炖了吃,或是外祖母命人做好了给你送去也成。”

    清焰笑道:“不用,外祖母留着吃罢!”

    “是呀母亲,您留着罢!我那还有,待会我让人送去揽月斋。”

    柳氏忽然开口,将清焰吓了一跳。

    她这个舅母要给她送燕窝?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毕竟这半年来,清焰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份例来的,除了刘氏偶尔会给她添点,柳氏可是一碟咸菜都没给她送过。

    柳氏见众人神色一致,皆惊喜中夹杂着难以置信,撇撇嘴,道:“好歹也是家里的表姑娘,难道我还会亏待了不成?”

    清焰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大喜过望,忙起身忍痛行礼,“多谢舅母!”

    柳氏只略略颌首,也不去看她,只起身对方岁安与刘氏道:“父亲,母亲,儿媳这便去准备些滋补的吃食送去揽月斋。”

    方岁安与刘氏满脸欣慰,忙应好。柳氏便带梁妈妈离开了静安堂。方岁安只略坐会,也走了。

    “多亏了你,你舅母心中的坎应该是跨过去了。”刘氏拍拍清焰的手,眉开眼笑。

    清焰也觉这是意外之喜:“孙女也没想到,毕竟我还未跪足三天三夜呢!”

    “只要诚意够了,三天两夜跟三天三夜又有何区别呢?再说,别说是你了,就没几个人能在大冷天里跪几天的。喏,你表哥几年前逃学成瘾,被你舅父罚了跪祠堂,说是三天,其实就跪了一天一夜,他就受不了了,哭爹喊娘的求你舅父原谅。”

    刘氏说完,往方隐舟坐着的方向努努嘴。

    清焰便笑着望向自她进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方隐舟。

    方隐舟讪讪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祖母!都过去好久的事情了,您就放过孙儿,莫要再提了!”

    说完站起来朝刘氏深深一揖。

    一屋子的人都被他逗笑了,刘氏道:“你是因为我在你表妹跟前揭了你的短,没面子了吧!”

    方隐舟摸摸鼻子,眼神闪躲着看了眼清焰。

    清焰笑笑,又问起忍冬出阁一事。刘氏只道待年后便看日子,介时挑几个好的让她们主仆二人决定。

    忍冬忙跪下来谢恩,刘氏便道:“这十几年你尽心尽力照顾你家姑娘,这是你应得的。”

    忍冬不敢居功,说自己只做了份内之事罢了。

    刘氏直说她懂事,又道:“说起这个,倒还有一件事。”说罢对庄妈妈道:“你去将小宋大人的信拿来给她看了。”

    清焰一怔,她都忘了这回事了,只听刘氏道:“四天前,怀昔命人送了封信笺来,说是给你的。”

    这时庄妈妈已将信笺呈上来,清焰接过,当着刘氏的面打开阅览了,末了才道:“宋大人与他母亲回庐州处理族中事宜与剩下的田产,年后方回。他邀我上元节去锦川街看花灯,还道若我同意,便写封信送去宋宅,介时他便会前去赴约。”

    “如此,甚好。”刘氏点头道:“介时你腿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这是同意清焰去了。

    “那我回了揽月斋再给宋大人去信罢!”清焰道,很例行公事的语气。

    清焰又略坐了会,便辞了刘氏与方隐舟,再次乘着小轿子回了揽月斋。

    方隐舟原也要走的,却被刘氏喊住,他强打起精神笑道:“祖母还有事?”

    刘氏冷哼:“你也不用跟我在这假装若无其事!

    方隐舟低着头沉默不语。

    刘氏一叹,语重心长道:“怀昔是个好孩子,你表妹将来嫁过去,有我们方府为她撑腰,必受不了什么委屈。你母亲的个性你是了解的,我也不可能让朏朏给你做妾,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方隐舟抬起头,不甘道:“为何?她是姑姑的女儿,我为何不能娶她?”

    刘氏简直要被他气死,她敲了敲拐杖,恨铁不成钢:“为何?朏朏的身份嫁给怀昔都算高攀,你是我方家未来的执掌之人,娶妻当要门当户对,这你都不懂吗?”

    “祖母……”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若你是为朏朏着想,最好给我绝了这心思!”刘氏掷地有声。

    方隐舟胸腔剧烈起伏着,良久才道:“是!”

    望着他离去时失魂落魄的背影,刘氏长叹:“一个个不让人省心……”

    一旁的庄妈妈默了默,附身过去悄声道:“老夫人,表姑娘回来的路上,陆将军的副将截停了马车,送了只飞睇狸给表姑娘。”

    刘氏一惊,道:“你可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呢!”庄妈妈道:“他们二人还说了好几句话,看起来甚是熟稔,说了什么奴婢没听清,总之就是那卫副将特意寻了只猫给表姑娘养着玩。”

    刘氏听了,垂眸不语。

    “奴婢瞧着,那卫副将似乎对表姑娘有所不同,若是小宋大人那边不成……”

    刘氏道:“多个选择也好。卫副将背靠英国公府,比起宋家,确实对我们家更有助益。不过一切还得看朏朏的意愿吧!就怕他们一个个都是一时兴起,闹了一通又没下文,空欢喜一场。”

    庄妈妈笑道:“表姑娘长得好,桃花自然是多的了。”

    刘氏叹道:“容颜过盛,终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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