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兴,你便是这样同我说话的吗?”
怒意和威压于瞬间压往他,柏寒面色不善。剑拔弩张中,芮兴黑眸毫无波澜如深冬寒潭。
“长者。在我这里,德高望重者为长。”他止住,眼神上下逡巡,眼中明晃晃地写着:你不配。
德薄却位尊,登高必跌重。
“……带走。”
“是!”
……
支摘窗外便是池塘,塘中群鱼摇曳。沈南清聚炁成形,藤蔓挂着一处凸出来的岩石,使劲几下,就着几个来回荡过去。
啪地一声稳稳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她拍拍尘土,嘴角抽搐着勾了勾,挤出一个僵硬森冷的笑。
……
是夜。
柏寒正独自一人回到家中。
缺月高挂于夜空,甚至没有星星,月光惨淡,万籁俱寂,只有叽喳的几声鸟叫,莫名地氛围恐怖阴冷。
柏寒看了眼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的石阶路,慢慢地皱起眉。
夜风吹过,草木窸窣。
是错觉么……他心想。
玖宫岭如今尽在掌握。破阵也听命于他,除了还没抓到的沈南清,一切都很顺利。
沈南清……柏寒面色逐渐凝重,心中默念起这个名字。至今没有抓住她,也是个隐患。
他伸手推开门扉,心事重重地步入庭院。沈南清隐藏得太好,芮兴那里也守口如瓶,难道…得逼她出现?
用谁来逼?山鬼谣么,是不错的选择。
柏寒脑中盘算起计策,并没有注意身后悄悄逼近的黑暗。
就在这时,突然从天而降的黑暗将他眼前遮了个严实,眼前的景象顿时消失。
“!”柏寒刚一动作,不知从而来的元炁链就将他牢牢捆住。
这个元炁是…沈南清!他面色剧变,猛烈地挣扎起来,刚想呼救,却发现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音。
糟了!
背后被猛踹一脚,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柏寒的脸的脸像贴到了什么东西,不由得眉头一拧——
这是…麻袋!?他声音含糊地呜呜几声。
“晚上好啊,柏寒。”头顶声音幽幽的,不仔细听还听不出丝丝怨气。
果真是她!套在麻袋里的柏寒咬牙。
沈南清满眼报复的火焰,此刻正因阴计得逞而熊熊燃烧着:
“我亲自给你选的麻袋,喜欢吗?”
她啧啧几声:
“原本想把你们四个都打一顿的,但是夜阳他们三个总是黏在一起,我不好下手。谁让你这么倒霉呢?不过没关系……
你们四个感情这么好,你帮他们挨打——很合理吧?”
说完她脚下碾了碾。
多年以来的沉稳在此刻裂个粉碎,沈南清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十六岁时的意气用事。山鬼谣被捆在地牢里的场景再度浮现,沈南清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理智一点点坍塌的声音。
什么狗屁的沉稳冷静,她现在满腔怨气。
素质这种东西,没有了只会让现在的她更爽!
她深吸一口气,怒火中烧,踹了一脚,大骂道:
“破阵统领怎么就成夜阳救的了!?!我们千辛万苦又是跑昧谷又是单挑汰,我们干脏活累活你们搁那儿坐享其成了?!三魂复活都要火烧屁股了,你只关心你的统领之位,你还配做侠岚吗!?
天天领队去送死,你个狗头军师!!老祖宗都知道外敌来临决不能搞内战,我问你——”
“——你、在、搞、什、么!??!”
“你不是喜欢权利吗?”
沈南清阴阳怪气地自问自答,跟恶鬼附身一样,对着麻袋就是框框几拳,
“是呀是呀,我可喜欢权利了~喜欢到恨不得玖宫岭只剩下我一个太极侠岚,全玖宫岭都匍匐在我的脚下大喊:柏、寒、大、人~~!”
说完她自己先呕了一声:“你居然还能当太极侠岚?!你、居、然、还、能、当、统、领?!!?”
“唔、唔唔唔……!”麻袋剧烈地蛄蛹。
沈南清抬脚呼上去:
“我们特么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你还关地牢!?我都没进过地牢,你们居然敢把我喜欢的人关地牢???!火克金啊,那边是像蒸笼一样的炼狱,我%¥*地把你打成地牢!!
辗迟抽了零力不死也残你不知道?!你们当然知道!!山鬼谣保护了他一路,到头来被你们一声令下就要不管不顾地抽走零力,你们真%¥#&!辗迟保护过你女儿多少次?!你知不知道!?你只看到他身上有零力!!”
沈南清气不过,扛起麻袋,直接吊在树杈上,脸朝下:
“那个夜阳!!还&%*地口口生生说为神坠牺牲,明明可以避免,你们非要作!怎么?打着为大义牺牲的旗号视人命为草芥吗!??你们算什么东西!!”
她对着麻袋,眉头紧拧,问出了她最为不解,也是最伤人的话:
“还有你——!!辰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你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配!是相离老师的儿子!!?”
地上那一团蛄蛹的麻袋忽然就不动了。
若不是尚有起伏,真的和死了一样。
一片死寂。
沈南清大口地喘着气,冷风吹过,她冷静下来。
“你很矛盾,也很复杂。”
毕竟你那么爱你女儿,但也同样可恨。
“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对你无比恶心。打着全为大局的旗号,大局在你眼里却如同儿戏。”
叫嚷着改变玖宫岭被动防守的口号,做出的事却在瓦解玖宫岭原本上下一心的统一战线。
人性的矛盾与复杂,如此直观地在面前铺展开。
沈南清的呼吸剧烈起伏了许久,慢慢地才平稳下来。她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冷漠。
“明早元炁链就会解开。
在此之前,你就吊在这好好冷静吧。
今夜过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
……
地牢。
烈火燃烧,整片空间里的空气都烫到扭曲,灼热得太过浓稠,烫得人仿佛无法呼吸。
火属性元炁的压迫甚至影响到了她,沈南清慢慢走向中央被锁链锁住的人,越靠近那里,四周就越炽热,像是被架在火堆上一般。
白发的男人身段笔直,被元炁相克的锁链牢牢栓在地上。
他两眼空洞,木然地看着她,无视无感,眼中无喜无悲。
看见山鬼谣这副模样,沈南清的后槽牙磨在一起,咯吱作响。
手刃燃起水属性元炁,挥舞间便斩断眼前那两根碍事的链条。
白发青年木木地倒进她的怀中,长时间待在这里,他连皮肤也带着灼热的温度。
感受到沈南清身上的凉意,山鬼谣空洞的眼睛望向她,像是在辨认她是谁。
她将他带入自己的结界,将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下,拂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我来找你了。”
“……”山鬼谣微微回神。
刚才看见的眼睛在脑海中久久不散。与周围一片赤色仿佛炼狱的地牢不同,对方的蓝眼像是一块温凉的蓝玉髓,或是包纳着深渊的海面,幽幽地泛着冷光。
是荒漠中行者在遍地飞沙的天地间,最想拥有的清冽甘泉。
山鬼谣只希望她的目光能停留在他身上久一点,再久一点。
元炁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的身体,脑海中的齿轮仿佛被重新拧了发条,咔擦咔擦地转起来。
原本空洞的眼睛,也在这时,恢复了清明。
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跟随元炁涌入脑海。
事情的原委包含其中,包括沈南清昨晚暴揍柏寒,还将他倒吊在树上一事。
“……”山鬼谣罕见的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问沈南清,“你没打脸?”
“嗯,我有原则,打人不打脸,”沈南清拧眉,“你不会要说我吧?”
毕竟柏寒也算是个小长辈。
“从无极之渊的越空之门回来后,是柏寒第一时间给了我治疗。”山鬼谣实事求是。
沈南清撇了撇嘴,“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一码归一码,”山鬼谣话锋一转,“我不在现场,什么也没看见。”
言下之意很明确,就算东窗事发他也包庇她。
沈南清被他逗笑了,乐不可支,伸手就对着他的脸一顿揉搓。山鬼谣下巴上的胡茬又长了回来,毛刺刺地有点扎手。
沈南清伸手去拽他的胡茬,但是却被轻轻地拍开。
“做什么?”她不满,“你胡子扎到我了。”
“好了,”山鬼谣捏住她的手,“钧天殿广场什么时候开始?破阵统领越快恢复越好。”
虽然眼下夜阳回到玖宫岭的原因尚未明确,但他们意图控制破阵,无形之中已与山鬼谣走向对立面。
沈南清思索了片刻,她在这里花费的时间莫约为两盏茶不到。片刻估算后,她道:
“快开始了,我们现在赶过去,时机刚好。
外面的侠岚轮值的时间被我做了手脚,我们现在出去,不会有人发现。”
破阵现下听命于柏寒,发挥不出自身实力,想要控制他并不难。
“如果夜阳成功抽取了辗迟的零力,那么困难就在牵制夜阳,”
山鬼谣说到这里,回味片刻,冷笑道,“弋痕夕究竟是怎么搞的?如果到现在都没发现不对,那记忆真是白还给他了。”
沈南清额角垂下冷汗,嘴角抽了抽:“…师叔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说不定我们出去就能和他遇上呢。”
她随口一说。接着跟上山鬼谣,与他并肩走向铁门:
“我来牵制夜阳,你来恢复破阵统领。”
“那是穹奇的零力。”山鬼谣顿了顿,似乎考虑了会什么,最后到了嘴边的话变成叮嘱:“万事小心。”
“放心吧。”
说话间,俩人走之至门前,山鬼谣伸手正想推开,四周的空气诡异地扭动了一下,面前的铁门在下一刻‘砰’地一声炸开。
接踵而至的,是闻声而来的侠岚大声呼喊:
“地牢!山鬼谣跑了!”
“……”沈南清平静地看着四面八方朝这里包过来的人。
她已经开始习惯计划赶不上变化,于是平静地问,
“是谁想让我们引起骚乱?”
……
钧天殿广场。
正准备开启盛炁之地的众侠岚已经到位,夜阳看着面色铁青的柏寒,问他:“怎么了?”
“是……”柏寒刚想说,却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毫无还手之力,生生地忍住,“没什么。”
“你受伤了?”夜阳微微皱起眉。
“睡落枕了。”柏寒隐约有些龇牙咧嘴。
夜阳虽然狐疑,但也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盛炁之地的开启迫在眉睫,他也不想多问柏寒什么,只要他仍在他的掌控,细节上面,他不想多费精力。
“开始吧。” 被控制住的破阵下达了命令。
“是!”
五色元炁从身上散逸,凝聚,最终汇聚于一点。
弋痕夕、浮丘、天净沙那几个碍事的也被他们赶出了玖宫岭,现在整个侠岚大本营尽在掌握,没有人可以阻挠他夜阳的计划。
想到正在有条不紊进行着的一切,夜阳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直到——
那两个阴魂不散的侠岚出现在这里。
“沈南清!”柏寒猛地站起来,又看见她身边的山鬼谣,“山鬼谣,你居然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