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陆离来迟了,希望他才刚上山,希望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刚才差点杀了他的父亲。
……虽然司缨并不后悔伤了陆峰,如果陆峰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还是会一剑了结了他。可是这些,仍然不能阻止司缨心里对陆离产生愧疚。
因为在司缨的心里,陆峰是陆峰,陆离是陆离。她既不会放过陆峰,也不想伤害陆离。只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事更是难以两全。
“哦,我知道了,你定是陪爹过来的。”司缨还没有想好借口,陆离倒是已经替她找好理由了。
“啊?”司缨微愣,明显没有想到还可以拿这个当借口。
不过理由这么烂,应该没人会相信吧?
可陆离却信了。
“还真的是。”陆离微微皱眉,难得对他爹心生不满。“爹真是的,这里这么危险,带你过来做什么。”
“……”司缨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陆离牵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下山。”
司缨又怔了怔:“下山?”
小道险峻陡窄,须得施展轻功才能下去,以陆离的武功,独自下山没有问题,但再带上一个人却是不可能。
司缨打算亮出身份,与陆离说清楚,省得陆离因逞强而做出危险之事,而且她还要去追陆峰,结果还来不及开口,陆离就搂着她的腰一跃而下。
司缨:“……”
司缨一口气顿时提了起来,随时做好陆离气力不济时,助他一臂之力,但是直到两人平稳落地,陆离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气力不济的样子,反而连口粗气都不带喘一下。司缨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她惊讶道:“阿离,你的武功何时精进这么多,你的根基修好了?”
说起这事,陆离脸上露出笑容:“师父传了我一套上乘的内功修炼心法,现下我的根基已经修复得差不多,武功也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看来老和尚还有点用,司缨着实为他感到高兴。
“还有,我很想你。”陆离深情地凝视着她,“所以上山后,我日以继夜,勤加苦练,想早日学成回去找你,自然进步神速。”
司缨被他说得心里一紧,既感动又很不是滋味。
“阿离,我……”
司缨刚想跟他说实话,就被陆离打断。
“你受伤了。”
陆离见她衣裳满是血迹,手上、身上也有多处创口和剑刀伤,就连额头的一角都挂着干涸的血污,当即心疼得要死。
“……伤得严不严重,疼不疼?”
他伸手欲检查她头上的伤口,但又怕弄疼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就不敢再乱动。
厮杀一天,司缨对疼痛早就麻木了,可是陆离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有心疼的眼神,却让她心里无由来地一暖,那些早就止血的伤口,忽然一下子又突突疼起来。
最后疼得她的心也跟着一揪。
“不疼。”司缨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
陆离哪能相信她的话:“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但是司缨说什么也不放手,“真的不疼,而且这些血大部分都是别人溅到我身上来的,伤口……伤口是有一些,但都是很小的创面,轻伤而已。”
说完,也不等陆离再开口,司缨便将话题转移开:“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老和尚允许你下山了?”
陆离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了:“我是跟着师父一块来的。”
“老和尚也来了?”司缨微讶,声音不自觉沉了下去。“也是来杀血罗刹的?”
陆离看着她,只道:“寂远大师带人上山,寂空大师不放心,派弟子到南明山请我师父走一趟,我就跟着他一块来了。”
司缨的心跟着一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们?”
陆离又觑了她一眼,见她紧张,这才开口道:“刚来。”
刚来,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份?
司缨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谨慎道:“老和尚呢?怎么不见人影。”
陆离说:“我们上山的时候,火光滔天,师父不知大伙撤了没有,于是让我分开各自去寻人。我一路寻到后山,就看到你了。”
听到他的答案后,司缨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算真正松懈下来。
“我与师父约好,救到人之后就直接下山,到前面的小镇等对方。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找身衣服给你换。”陆离皱着眉头,极为不满道,“衣服沾了这么多血,看着就不吉利。”
司缨却不愿意跟他走。
刚才下山的时候风一吹,把司缨发懵发涨的脑子也吹清醒了一些。
“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见她不动,陆离不由地又紧张起来。
司缨看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挣扎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阿离,以后的路我可能没办法陪你走了,你……”
这时陆离的注意力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你看那是什么?”陆离大骇道。
司缨循声望去,就见一条粗壮的大长条以极快的速度从浓浓的烟雾和火光中窜出,接着又撞破山体,钻入半山腰的山洞中。
是小墨!
司缨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养的宝贝大长条。
方才赵家那帮人打小墨打得那么凶,如今见它没事,司缨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是一想到小墨逃得这么狼狈,定是吃了不少亏,司缨的眉头又紧跟着皱起来,眉眼间多了几分担忧和冷意。
第一次目睹如此庞然大物的陆离,目瞪口呆道:“听说血罗刹有一巨蟒,不会就是这个吧?……还真是巨大!”
除了“大”,陆离已经想不起其他别的词来形容了。
陆离不由地想起他的师父,不知能否擒得住这畜生。
……想来应是没问题吧?他师父那么厉害。
而小墨的出现,恰恰是在提醒司缨自己该履行的责任,莫被眼前的小情小爱,耽误了时间。
陆离回头,就见司缨盯着大长条消失的方向脸色变了几变,很是沉重。他不由地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什么走了,你是不是累了不想走?要不要我背你?”
司缨现在一心只想找到陆峰,然后杀了他,了断恩怨。于是她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我不能……”
陆离再次打断她:“好了,有什么事我们离开这里再说。这大蟒蛇是血罗刹养的心肝宝贝,它既然没死,说不定那血罗刹真的还没死,我们先离开这里,免得跟她碰上。”
说罢就欺身上前,蹲在司缨的前面:“上来,我背你。”
司缨又是怔愣,微微张大了小嘴:“你真的要背我?”
活了两辈子,司缨只有伤到走不动路的时候才让人背过,而且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陆离很自然地说道:“你不是累了,不想走吗?我背你,这样我们也可以走得快一点。”
司缨咬咬牙,逼自己把未说完的话说完:“我不是累,我是……”
“不管是什么,你不想走,我背着你就是了。要是不喜欢我背着你,抱着你走也行。”陆离说完,直接就将人打横打起,不给她机会继续说下去。“反正你累了就先趴在我身上休息,我可舍不得累着你。”
司缨猝不及防,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裳。
陆离低头看她,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目光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深情缱绻:“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睡吧,先休息一下,等找到歇脚的地方我再叫醒你。”
司缨的内心当即陷入了天人交战,她根本就没办法狠下心去拒绝一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人。
“……阿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司缨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似乎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说过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不然终有一日,你定会后悔的……”
“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我不对你好,我才真的会后悔。”陆离笑了笑,句句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罢了。
就让她最后再放纵一次吧。
司缨把脸贴到他结实的胸膛,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点幸福时光。
—
那头,众人狼狈下山后,犹如丧家之犬,各自领着弟子散去。毕竟聚在一块目标太大,血罗刹要是追上来,到时候很可能谁也逃不掉,还不如分开走安全。
至于二十三年前未曾参加过狐崖领围剿之行,如玄月宗、赤日殿、鼎东府公羊氏这些门派,更是不愿跟七大门派和五大家族的另外那些人走在一起,怕被殃及池鱼。
当然,也不是说他们就怕了血罗刹。论单打独斗,几位掌门对自己的武功还是很有信心的,只是司缨驭来的毒物实在太难缠,尤其是那条巨蟒。也不知赵家人留下来后,现今情况怎么样了。
大部分的人都是从后山小道下来,也不知道前面的情况,还以为赵家人现在还在与那条巨蟒博斗。不过在他们看来,那条巨蟒这么可怕,十几位掌门联手都未能将它如愿杀死,各派还损失了不少高手,赵家要是坚持不撤,估计最后也难逃落入蛇腹的下场。
不过这一次,只怕真是天要亡赵家。
赵桓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带着赵義和仅剩的几个弟子下山,却在下山没多久就碰到陆离和司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除了陆峰以外,赵義是司缨最想杀的第二人。
当年屠山,赵義对那些童子军的手段有多残忍,司缨至今历历在目,而且冲着他方才对小墨的所作所为,司缨也不会放过他。
哪怕他现在奄奄一息。
司缨突然很庆幸,被陆离拉着往这边走,追不到陆峰,碰到赵家人也是挺好的。
反正这些人,她一个都不想放过。
赵桓倒是没认出司缨来,因为司缨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谁也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杀人成瘾的女魔头。
经过少林寺一事,陆家与赵家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两家人见了面,也仅是远远瞧了对方一眼,然后就当看不见,各走各道。
狐崖领附近并无村镇,只有一些以前旧村民搬走时遗留的破旧草屋石房,陆离和司缨找了很久,才找到一间今晚能歇脚的地方。
天气渐凉,又在荒郊野外,夜晚的风萧萧瑟瑟,又多添了几分刺骨的冷意。
陆离生了火,搂着司缨入睡。
直到头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陆离怀中的司缨才蓦然睁开眼。
那双明亮澄清带着明显几分冷意的美目,压根一点睡意都没有。
为了防止陆离半夜醒来找不到人,司缨抬手点了陆离的睡穴。
这件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这次更是驾轻就熟。
出了门,司缨往日间遇到赵家人的方向走去,果然没走远就看到一处篝火。
此时赵桓正准备用内力稳定赵義的伤势,却遭到弟子们的一致反对。
“二爷,不可!你原本就伤势严重,如若再输送内力给宗主,肯定会加剧伤势,只怕你、你……”就撑不到回赵家。
劝说的弟子虽未将余下的话说全,但那意思已不言而明。
其他人也与他一般想。
“四师兄说得对,二爷,你还是先坐下来休息,宗主有我们照顾就好。”
赵桓怒道:“滚开!”
当年赵家情况复杂,他算是兄长从小带大的,若无兄长的袒护,他赵桓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估计坟头草都足有一墙高了。今日他兄长有难,自己岂能弃他于不顾?
若无兄长,也无他今日,他赵桓这条命本就是兄长给的,今日就算是搭进去,他也绝无怨言。
几位弟子齐齐跪下:“二爷,宗主已经这样了,赵家不能群龙无首啊!”
“是啊,二爷你若再出事,赵家就没有未来了。
“赵家也是宗主的心血,难道二爷忍心看宗主多年的心血毁之一旦吗?”
“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宗主的心血,赵家的将来,二爷你也要三思啊!”
赵桓动作一顿,被他们最后一席话说得有点犹豫起来。
他们说得对,赵家是兄长的心血,如果此时他倾注全身将兄长救活了,可因此让人钻了空,让赵家多年的努力尽毁,届时兄长醒过来后也定不会原谅他。
赵桓思索片刻,才打消了将全身内力输送给赵義,替他治疗伤势的念头。
“也罢,那我们尽快赶回去找师逑。”
师逑原本是一名隐世名医,后因缘际会帮赵義压抑住体内蛇毒,因此在赵家也有了一席之地,成了赵家能说得上话的第三人。
见他终于愿意以大局为重,众弟子无不暗松了口气。
火烧得极旺,一名弟子拿剑挑开火堆,准备将火弄熄一些,让大家好眠,这时有不速之客闯入。
大家望向来人,均满脸诧异。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