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皇后一回来,分担了裴皇帝一小半的压力。
从此那些郡公夫人,国公夫人等,都找小皇后哭诉,不用找皇帝本人哭了。
裴清玉最初还担心林乐乐受不了,给她提前预防道:“我听见她们哭,头都痛了。”
林乐乐说:“你当我这一路上回来,没听见随队命妇女眷们哭?”
随着林乐乐从皇陵回来的女眷们,也有不少遭遇横祸,家破人亡的,林乐乐早听了一路了。
裴清玉真没想到这一茬,光顾着叫人保护安全了,“那你怎么应对的?她们知道你年小心软,没欺负你吧?”
林乐乐见他神态关切,抿嘴淡笑。
“她们哭,我听着呗。安慰几句话,叫太医看着不哭出毛病来,送回去也就算了。我纵然心软,也不是见谁都心软的。”
她们得势的时候也享受威风了,听说也有欺压不如自己的,也有打杀买卖奴婢,随意操控他人命运的,不是谁哭就代表谁无辜善良。
“那你见谁心软?”
林乐乐见他目光灼灼,似乎盼着一个答案,头一低,笑着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裴清玉笃定道:“你对受苦的人心软,你也对我心软,是吗?”
“是是是,我对你心软。瞧你瘦的,我给你弄好吃的去!”林乐乐叫他瞧得不好意思,忙答应着溜出去。
裴清玉踱步到门外,看着她的背影倚着廊柱笑。
侍者看见后,惊讶地低下头。这是宫变至今以来,陛下第一次笑。
带的一麻袋青蛤早就放在净水里,又添了几滴麻油,把泥沙吐得干干净净。
灶下炭火烧的旺,大锅滚水烫几个翻身,就捞出控干。这青蛤比寻常市场卖的要大一倍,打开壳子平铺在盘子里,肉质新鲜肥嫩。再撒上调配料水,细姜末,黑胡椒粉,小红辣椒圈圈,看着就诱人。
咬一口,汁水四溢,又鲜又辣!
席间还有一道新上市的蜜汁莲子,把莲子中品质最好最绵软的湘莲子剥掉壳,除去芯子,水浸泡的鲜鲜嫩嫩。先煮熟后,放在一个大瓷碗里隔水蒸透,烂软如泥,而后倒扣在盘子里,再趁热浇上桂花蜜。
舀着吃一勺,那清香甜软,八宝饭又远不及之了。
裴清玉吃了这几天最好吃的一顿饭,整个人的精神都松弛许多。
林乐乐虽然年纪小,有时候对他像是管孩子。
“你多吃没辣子的青蛤,毕竟伤口还没好多久呢。”
及至看着他委屈巴巴,只好败退:“好好好,就吃这三个哟,不能再多吃了……又叫你多偷吃了一个辣子,真不可以啦,伤口万一疼呢?”
裴清玉素来独断专行,但是偏偏就爱听她管,惹得侍者暗地咋舌。
吃了饭以后,林乐乐也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白天,继续守灵。这次的蒲团比以前的那个厚多了,而且上面没人管着,她累了就可以稍微偷偷懒,因此腿没再跪疼。
下午休息的时候,会有被先帝和伪帝相互残杀被迫卷进去的老夫人来哭诉,林乐乐干脆叫人提前分发牌子,按顺序一天接待两三个。
这些人当然不只是为了哭诉,都是有目的的。有的是想报仇,有的是想家人平反恢复官位,有的是想要被前头给流放的回来,有的是被前面抄家的,想要回来财产。
林乐乐分门别类,言简意赅记录好以后,就叫人送给裴清玉,叫他找人核实情况后看着办。
这么慢慢处理两三个个月后,竟然在高歌猛进的新朝建设中,也逐渐解决一部分旧臣的难题。
虽然不至于予取予求,但是过于倒霉冤屈的人家,也能得到适当的补偿,于是怨言渐少,许多人都称颂新帝后清明仁厚。
*
“听说你又从大街上捡人了?”青铜美人灯烛火摇曳,裴清玉沐浴完,身上略带着潮湿的香气,玄色外衣松散披在身上走了进来。
林乐乐认认真真坐在桌前结九连环,说:“什么叫又呢?才不过本月的第一个而已。”
裴清玉坐在她身边,侧头垂眸看她:“听说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可不是么,挺可怜的孤儿,爹娘病死了,她叔叔婶婶不是人,竟要把她往脏地方卖,小孩在大街上哭得那个惨!”
国丧期刚过,林乐乐终于有空去看看她的田庄,虽然也遭到灾情,没有丰产,不过幸亏没有饿死人。
又见学武堂缫丝院也走上正轨了,那些曾瘦骨嶙峋的孤女儿童都穿上细布做的新衣服,吃的胖一些了,林乐乐放心回来,没想到路上就碰到个小可怜。
林乐乐想起来还生气,捂着胸口对裴清玉说:“我叫人把小孩送我田庄上去了,我这里没有懂法能上告的人,你给我找一个呗。
小孩的叔嫂不认账,两边各执一词说不清楚了,他们家那财产到底是不是霸占了小孩的,回头弄清楚了,该是她的,我必得给她弄回来。”
“找人,行!”
裴清玉微笑着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又当街上小青天断案了。你倒是好心,只是天下不平事那么多,你都管得了么?”
林乐乐拨开他的手指头,“我知道我没有这种本事,这本该是朝廷的责任,只是见到一个两个实在太可怜的,不帮都说不过去了。我就帮我能看到的这一两个,怎么,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
裴清玉一边说,一边揽着她,一块看她费劲地解九连环。
“你这不对,应该朝……”
“你不要干扰我!”
林乐乐看都不看他,专心和九连环搏斗。
“我不教你,我看今晚上你别想解开了!”
“九连环不就是因为难解开,才好玩么?好解开就不好玩了。你急你先睡觉,我上别的地方解去。”
林乐乐拿着九连环,站起身来就朝外走。
忽然她惊叫一声,裴清玉把玫瑰椅子往后一推,拦腰就把人扛在肩膀上。
“讨厌,你干什么呀?”
“你说我干什么?国丧期已过了!”
林乐乐笑着拍打他宽阔结实的脊背,被他轻轻扔到柔软的锦被上。
秋香色的锦被,雪玉一样的人,九连环被扔到了枕头边……
第二天,林乐乐睡到中午才醒。
想起昨天,还是脸红心热。
照照镜子,连低领子衣裳也不敢穿了,换了件高领的,捂得严严实实。
阿红打回京城,就常住在田庄新建的收留孤女儿童的学武堂,因此小苹花伺候她穿衣,不禁心疼又奇怪,嘀咕:“陛下平时对娘娘不是挺斯文的么,昨儿也没见他喝酒,怎么……”
昨天才是他的真面目呢,豺狼虎豹,平常都是伪装。
林乐乐捂着脸,埋着头。
阿红见她露出的耳朵尖都通红,摸摸烫热的,平时从不这样的,倒是担忧。
“小姐,你可别发热了,要不叫个太医过来?”
“不,不用。”
“昨儿你叫的声音可不对,吓得我都想进去,春死命拉着不叫我进去。”
腾地一下,林乐乐脸更红了。
下午裴清玉回来,换了常服,瞧见林乐乐难得没出去,窝在藤椅上摇摇晃晃打瞌睡,就悄悄走了过去,一把抄腿弯抱了起来。
林乐乐吓了一跳,睁眼瞧他往拔步床边走,又羞又气,死命擂他一顿,喃喃骂他。
裴清玉忍着挨锤挨骂,大步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摸着被锤的地方,扬起眉毛装无辜。
“我是见你衣衫薄,怕睡久了冷着你……怎么,还疼吗?”
林乐乐脸一红,啪地打开他按向衣襟的手。
裴清玉搓着被打红的手,也不生气,笑着说:“昨儿是我不好,我帮你揉揉。”
“不用你揉,没安好心!”
林乐乐警惕地看着他,缩起腿,见他笑得坏,又忍不住锤了他肩膀一下。
“你太坏了!不是好人,弄得我脖子上都是印子,还有人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他往前一倾身子,笑眼明亮,仿佛真的不知道。
林乐乐垂下头,身边弥漫着他身上幽幽的檀香。
“反正你以后,不许弄得我外面带样子,也不许那么……外头人都听见了,我今天都恨不得扎进地缝里,也太丢人了!”
林乐乐双手捂着脸,觉得脸皮烫热,腾腾冒火。
裴清玉看她这模样,心动越甚,把人硬搂在怀里,对她红透的耳朵说:“一回生,二回熟。好,我都听你的,你叫我再试试。”
……
裴清玉替她摘下蒙眼的丝巾,已经被些许泪水沾湿了。拿自己外袍盖住她,赤脚抱着她往浴池那边走。
“放心,这回没人听见,我叫人全守在外院了。”
林乐乐连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金色的夕阳,斜斜透过纸窗,空气中看见漂浮的点点金光。经过光线时,黑发凌乱飘荡,玉颊布满酡红。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含着点儿泪光。
“再一再二不再三……”
裴清玉搂紧了人往前走,装没听见。
林乐乐生气地又重复一遍,裴清玉才不太甘愿地说:“好吧,今儿听你的,明儿你听我的。”
林乐乐:……
随着走动摇晃,林乐乐有时贴在他结实的宽肩上,嘀咕抱怨:“你什么毛病,兴头起来,就一定蒙我眼睛,下回也不许了。”
“再说吧。”裴清玉狡猾地含混过去。
进了纱帘,袅袅的水汽冒了出来。裴清玉让试水温的侍女出去,把林乐乐轻轻放进浅碧色的浴池中,自己也随后下来。
林乐乐:“……不,你出去。”
裴清玉温柔地看着她,特别真诚地走过来,说:“我怕你体力不支,叫热气熏晕了。来,我服侍你。”
林乐乐:……
外面,夕阳灿烂,一地寂静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