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樱被摁进水中,曼陀罗华的根骤然动了起来。曼陀罗华的根从伸进地宫底部的孔洞。十几具尸体被曼陀罗华的根卷住拖进了池底。
那些尸首里其中一具就是小莲。诡异的是小莲此时是带着笑的。和那晚芝樱在花仙院的河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绕在脖颈的曼陀罗华根收了回来,小莲立在水中,时浮时沉。
忽然,曼陀罗华的根在水里扬了扬,猛地刺穿了小莲的头颅!
小莲在头颅被刺穿的时候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她痛苦地挣扎了一下,水里红白的絮状物飘散开来。曼陀罗华的根瞬间把小莲压进水底。
芝樱忽然就明白那水底漂浮的一层水草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颗颗被曼陀罗华吸走了养分的头颅!
芝樱失去的记忆骤然回归!
她猛地睁开双眼,蓦地伸出手,一把揭下了花魁贴在脸上的人皮!
花魁愣神的瞬间,芝樱反手将花魁推出了水面。
“谢、婉、容!”芝樱卡住花魁的脖颈。看着□□下的那张脸。
那张脸与谢婉仪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脸上的一道疤,她姿容算是绝艳。
谢婉容微微诧异:“你怎么知道?”
上一世,是谢婉仪认出来谢婉容。谢婉容也是像这样把她打落了池里。掉入池中的她被曼陀罗华的茎缠住。谢婉容数道煞气像刀一样贯穿她胸膛。她险些被谢婉容开膛剜心。
芝樱冷冷一笑:“去问阎王吧!”
芝樱摇响青魅铃,拿起一把匕首狠狠插入谢婉容的心脏。煞气从谢婉容的心脏溢出,灌入青魅铃里。
谢婉容的记忆也随着青魅铃进入了芝樱的意识。
***
十年前,谢婉容穿上最美的衣衫在众人的艳羡中进入了花阁。春日里的阳光和煦,她站在花阁的窗前,看着谢婉姿牵着才七岁的谢婉仪登上花阁岛,遥遥对她挥手。
在花阁里住了一个月,谢婉容收拾好东西等着来接她的画舫。等来的却是三大世家的家主。他们好言相劝,让谢婉容继续住在花阁里。
一个月又一个月,好言相劝最终变成了囚禁。谢婉容只能待在漆黑的房里日复一日。
终于,她乘着月夜人静之时逃了出去。还没出花阁岛就被几个守在阁里的嬷嬷给抓了回去。慌乱之中她还割伤了自己的脸。
伤了脸的花魁,算什么花魁?
嬷嬷关上了花阁的窗户,不让她见人。只有这样她才还有价值,还能为三大世家赚钱。
她变得卑微,她变得不受人待见。甚至每日的吃食都会被克扣。
她们说,与其让她出花阁坏了花魁的名声,不如让她死在花阁里。
于是她摘了花阁的花,用手挤出鲜红的毒药,把毒药放进酒里,看花阁里的人喝下,再把她们一个个沉进了花阁中的池塘里。
那池塘里竟然开了花,一池的曼陀罗华,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坐在花阁的池塘边,光脚浸进一池冰冷的水中。新的一届花魁就要入阁了。等到花阁的门再次打开,她就跳进这池水里。从此在无人会看见她丑陋的样貌。
花阁的门开了,来人却不是新的花魁。
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把她从冰冷的池水中救了上来。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面具之下。
那面具芝樱尤其熟悉——鬼市主帝昊,她曾经的军师。
帝昊说:“就这么被人抛弃,被人踩在脚底,你甘心吗?”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流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泪都是债,都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从此之后她入了魔,成了花神。她将曼陀罗华做的酒赐给云梦泽的人。那酒让人醉生梦死,让人相信真的是花神赐福。
她用那些花侍的鲜血做成蛊,混在曼陀罗华里,让花魁从花车上洒下花瓣,把蛊毒种在信奉花神的人心里。
从此那些人成了花神的傀儡、曼陀罗华的养分、花酒的原料。
如果不是这些人,她怎么会被困在不见天日的花阁里,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他们该死。云梦泽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们该死!
好恨啊!
那绵绵恨意传遍芝樱的四肢百骸。芝樱无力地向后倒去,沉入曼陀罗华池里。
恍惚间,芝樱看见玄卿朝她游来。玄卿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出冰冷的池水。
玄卿眉头还是紧蹙的,看起来好像又生气了。
芝樱努力扯出一个笑来:“师尊……水里好黑啊……”
花阁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来。玉钏和谢婉仪从门外冲了进来。
“师尊,你们没事吧?”
玄卿蹙眉看着玉钏:“你怎么来了?”
玉钏身后还跟着三大世家的家主,乌泱泱好大一群人。
玉钏担忧道:“我见你们好久都不回来。所以我把云梦泽的画舫全都买了,逼他们带我上岛。芝樱她受伤了吗?”
玄卿环抱着芝樱,探了探她脖颈:“我们先回苍梧宫再说。”
“等等!”谢婉仪拦住玄卿:“你必须解释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杀了我大姐姐!”
玄卿将灵流聚于指尖,翻掌向虚空一抬。一池的曼陀罗华碎去飞向花阁金色镂空的宝顶。那飞向空中的曼陀罗华带出池底的白骨和冤魂。碎成数块的白骨混在鲜红的曼陀罗华中,像是血肉重生,哭诉生前怨念。
“蕴秀?”
“茜茜?”
“我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三大世家的人涌入花阁,那些化成白骨的尸首附上了魂,流下血泪。
“好恨啊……”
“报仇!我要报仇!”
“是她害我!这世间没有花神!”
谢婉仪看着一具具冤魂冲向自己,在虚空中撕扯着她怀里的谢婉容。在这些怨灵中,她还看见了谢婉姿的魂魄。
谢婉姿脸上流下两行血泪:“大姐姐早就死了!是这个人把我推进曼陀罗华池!这个人不是谢婉容!我要她偿命!”
谢婉仪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她最爱的大姐姐成了这世间她最痛恨的人。
她徒劳地想护住谢婉容。却被一个人猛地推到了地上。
“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一个妇人红着双眼扑向谢婉仪。她掰着谢婉仪的肩使劲摇晃:“都是你们谢家人害的!我要你偿命!”
“对!杀人偿命!”
谢夫人和谢家主早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谢婉仪一个人。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都烧到了谢婉仪身上。
一个个愤怒的人,像是冤魂一样扑向谢婉仪,誓要将她生吞活剥!
谢婉仪麻木地任由那些人扯下她头上的发簪,撕裂她的披帛,扯散她的头发。
忽然,一阵酒香飘来。那些疯狂的想要撕碎谢婉仪的人都顿了顿,纷纷回头向那酒香寻去。
不知何时醒来的芝樱,此时手里拿了一坛子酒站在花阁的飞桥上,气定神闲地说道:“花神没了,这可是花神最后一坛酒了。”
那些人顿时将谢婉仪抛在脑后,纷纷向芝樱围了过来。
“花神酒!给我给我!”
“是我要要的!花神酒是我的!”
“给我喝一口,一口就好。”
芝樱厌恶地看着那些人互相推搡。“砰”的一声,芝樱拎着花神酒的手松了。花神酒从飞桥的高空落下,重重摔在地上:“害死你们女儿的明明就是你们自己!要不是你们贪婪!无耻!谢婉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该偿命的是你们!”
花神酒碎在地上,流了一地。那些人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用舌头舔酒。
芝樱轻蔑一笑,点了一把火扔在酒里。大火顿时蔓延开来,将整个花阁都席卷进火海。
这些人每一个都该死。要不是嫌这些人肮脏污秽,就该用他们炼了青魅铃!
疯狂的人面对着熊熊大火都要去抢地上的最后一滴花神酒。大火烧上他们的头发,点着他们的衣服,哀嚎声顿时传遍了花阁。
“芝樱!”玄卿穿进大火之中,拽住芝樱的手腕。
芝樱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玄卿一挥手,大雨从花阁镂空的宝顶之间倾盆而下。
玄卿劝道:“芝樱,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什么惩罚?”芝樱冷笑:“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卖穷人家的女儿换酒?”
大雨淋了芝樱满身,淋得心也凉了。
凭什么这个世道那么不公平?受了冤屈的人得不到慈悲,真正的恶人得不到审判?
芝樱甩开玄卿的手:“师尊光风霁月,芝樱不配做师尊的徒弟!”
玄卿拦住芝樱。
芝樱挑衅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教训教训徒弟吗?”
玄卿神色黯了黯。忽然他一挥手,那倾盆大雨顿时停了。
“你如果觉得这样更好,我便陪你吧。”
芝樱错愕地看着玄卿。
那被大雨浇去一半的火,重又燃了起来。地上早已没了花神酒,只有熊熊大火炙烤着每一个人。
芝樱低头看去,见谢婉仪和玉钏正忙着救人。
“她为什么这样做?”
玉钏她能理解。她从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可谢婉仪为什么?这些人方才还想杀了她。
“他们也是被人蛊惑才犯下了这些罪孽。只有活着,才能赎罪。”
芝樱淡淡一笑:“已经做错了,哪有那么容易回头?”
***
鬼市。
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匆匆走到鬼市最深处那座依山而建的三层楼里。
楼里第三层的内室中放着斗大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光幽幽暗暗,没有什么华贵感,反而像是荒冢里的磷火。
帝昊守着那夜明珠旁的一个香炉,将煞气缓缓灌入香炉之中。
那黑衣女人不敢进屋,在房间外跪下:“主人,谢婉容死了。”黑衣女人双手平举,掌心托着一盏枯萎的莲花。
帝昊勾了勾手指,那朵枯萎的莲花顿时飞向他手心。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手指一捻,把莲花碾得粉碎:“五阴炽盛莲真是个宝物,一片掉落的叶子也能发挥这么大的效用。”
帝昊挥挥手,那黑衣女人鬼魅似地退了下去。帝昊呼出一口白气,面具下的嘴角缓缓上扬。
真有意思呢,真正被种下五阴炽盛莲的人,这一次也不会让他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