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关澜
40.1
当关澜说:“你没有什么话要向我说吗?”
赵子彦轻轻地动了动嘴唇。
护士走近前来,轻声地说:“探视时间要到了。”
关澜和赵子彦都是一默。护士说:“晚上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去,可以陪床了。有的是说话的时间,不急。”
关澜一顿,向护士颔首:“好,那我先走了。”
她说着,深深地看了病床上的赵子彦一眼:“转到普通病房之后,告诉我一声。”
赵子彦抿了抿嘴唇。
他说:“好。”
40.2
关澜与赵子彦最终没有在医院再次见面:
赵子彦转到普通病房后,大姨与姨父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终于赶到了医院;一家人坐在病房里,虽然努力微笑,还是抱头痛哭。
关澜站在病房门外看了一会,最终还是轻轻地离开了。
关澜最近也在忙着:
意外发生之后,梁检察官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关澜与几位助理检察官的工作量陡然增加。
入职五年的考核就快要到了,关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过年也没有时间庆祝。
她在电话里对姐姐抱歉地说:“真的不是不想回去,实在是梁姐出事以后,工作变得太忙了。”
关山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电话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姐姐说,“过不过年的无所谓,你平安就好……这事一出,老头子吓死了,要不是妈拦着,老头子都想直接让你离职走人。”
关澜当然没有离职。
梁检察官来检察院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关澜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低落地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前辈收拾着工位。
梁检察官做这一切的时候很平静,显然已经将离职这件事前前后后地想过很多遍。
前辈离开之前,拍拍关澜的肩膀,笑了一下。
“加油啊。”梁检察官说,“别让我这件事影响了你,小关。你是聪明孩子,也肯做事。你是有前途的。”
关澜站起身来,难得地红了眼睛。
梁检察官轻轻地抬手,抱了抱她的肩膀。
“别让我这件事影响了你。”她重复道,“我家里有老有小,是不得已。小关,你要好好地做啊。”
关澜也抬起手来,轻轻地回抱了一下梁检察官。
“我会的。”她说。
梁检察官离职的这一天,关澜一直在承河县检察院工作到很晚。
走出大门,抬头看看,才惊觉,天已经黑透了。
关澜低头看看表,赶忙给赵子彦拨去一个电话。
对方很快将电话接了起来:“关澜。”
“不好意思,”关澜说,“今天下班晚了,忘记先和你说一声了。”
自从赵子彦转入普通病房,两个人每天都定时保持通话,关澜密密地关注着赵子彦的康复情况。
她偏头将手机夹在肩头,一边向外走,一边在公文包里翻找着车钥匙:“怎么样,今天复健得如何?”
赵子彦在电话那边笑起来:“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关澜微微地摇头:“你的伤口不浅,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没事。”赵子彦轻松地说,“在床上一直躺着也不好,适量活动活动也有助于康复。”
关澜轻轻地“嗯”了一声,解锁汽车,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里。
然而她坐进车里之后,却出神地坐了一会,迟迟没有将车子发动。
电话的彼端的赵子彦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迟疑一下,还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关澜。”
关澜低低地应了一声。赵子彦轻声地说:“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关澜扶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还是低声地说道:“梁姐今天离职了。”
赵子彦轻轻地“啊”了一声。
“没事,”关澜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
她恢复常态,重新开始动作。
先将车子发动,再将手机放在车载的充电器上充电,然后连好车载蓝牙,打开通话的扬声器。
“就是有点物伤其类的感慨吧。”关澜说,“法官,检察官,律师……不知道是不是做和法律工作相关的,都会有被人报复的风险。”
她说着,挂好倒档,将车子倒出了车位。
赵子彦在电话的那一端有些沉默。关澜一边挂档,一边自己笑笑。
“梁姐自己不怕这些困难,”她说,慨叹似的叹了口气,“但是家里孩子太小了,确实是没办法。”
说话间,车子转一个弯,开到了主干道上。
时间晚了,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车流。马路明亮而寂静。
赵子彦突然说:“关澜。”
世界寂静,男生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回响在车子里,有一种隐隐的空旷的回音。
“关澜,”他说,“我已经要出院了……我们见一面吧。”
关澜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顿了一顿。赵子彦说:“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40.3
关澜在周末的时候去“菁菁烧烤”开车接上了赵子彦。
二月底三月初的天气,虽然天气晴朗,但气温乍暖还寒。
赵子彦裹着厚实的长款羽绒服,围着格纹的围巾,戴一顶八角帽,慢慢地拾阶而下。
明明是有些臃肿的打扮,可是赵子彦身形单薄,动作缓慢,还是有一些斯文的人文学者气息。
关澜靠在车边笑了起来。
“康复得不错,”她打趣道,“看这同色系的帽子和围巾,都有心思打扮了。”
赵子彦摸摸鼻尖,轻咳了一声:“还是要注意点仪态的。”
而邵子谦跟在后面,推着可折叠式的轮椅出来:“带上这个。你现在不能久站。”
赵子彦按了一下脸:“哥,都快过去两个月了,我的日常行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车来车往的,就别带这个了吧。”
“不行,”邵子谦断然拒绝,“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别逞强。”
关澜笑起来。
她上前两步,接过轮椅,然后打开后备箱,将轮椅抬进去仔细地收好。
“放心,”她说,“我有数。”
轮椅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
当车子在“承河渡”国家公园的停车场里停下,关澜将轮椅从后备箱里抬下来,不容置喙地对赵子彦说:“你不要走路,我推你。”
赵子彦张张嘴,刚想要说什么,关澜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万一挤到碰到了伤口怎么办?”
时序已经步入三月,距离年关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国家公园里依然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布满旅游的人群。
赵子彦无话可说,只能怏怏地闭上了嘴巴。
关澜推着赵子彦在售票处排队的时候,售票处的服务人员看看他,说道:“有残疾证吗?残疾人可以免票的。”
关澜没忍住,笑了起来。赵子彦抬头嗔了她一眼。
国家公园里到处是人,赵子彦摸摸帽檐:“人真多啊,是周末的原因吗?”
“已经还好了。”关澜说,“过年放假的时候,各个旅游景点简直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只能随着人潮的方向向前走。现在虽然人多,但起码可以松快自由地走一走。”
赵子彦点点头:“是,人的密度不高,还是能看到承河渡的。”
“承河渡”是承河上的码头渡口,历史上曾是水利漕运的枢纽,后来因为承河改道而渐渐被弃用;经过后人的翻新改造,“承河渡”近年来成为热门的旅游景点。
大部分人群向着码头渡口的方向走去,赵子彦忽然突发奇想道:“要不我们向山路上去吧,那里人少一点。”
关澜点了点头,没有意见。
三月初的时序,山里寒凉,虽然阳光很好,但春花还未开放,树木的枝条也尚还寥落,山路两旁的景色不算最好。
越往国家公园的深山里去,路上人越稀疏。赵子彦忽然轻轻地拉了拉关澜的袖子。
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关澜。”
关澜一怔,停下轮椅,询问地低下头去,赵子彦从轮椅上半回转过身来,在关澜耳边悄声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景色很好,没有什么人。我带你去。”
关澜被赵子彦那神神秘秘而不想被人听见的模样引起了兴趣。
“好啊。”她说。
“这边走。”赵子彦说。
关澜在赵子彦的指引下,推着轮椅拐进一条没有什么人走的小路。
小路两侧的树木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建了,有些荒芜,轮椅在石头铺的土路上“喀喀”地轧过去。
关澜蹙了蹙眉头。
“这石子路铺得不是很好。”她说,“会颠到你吗?”
赵子彦摇摇头:“没事的。而且很快就到了……啊,停一下,就是这里。”
关澜停下轮椅,略微一怔:
眼前是一丛野生的常绿灌木,灰扑扑的绿色小圆叶,很不起眼。赵子彦却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就是这里。”
关澜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没有路啊。”
赵子彦说:“穿过去就好。穿过这棵树就到了。”
关澜蹙了蹙眉头,赵子彦笑起来:“我和我哥小时候就喜欢在公园的山里乱走,误打误撞发现了这里。这算是我们的小秘密基地吧。”
关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思考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那你护好自己。”她说,“我推你过去。”
她说着,弯着腰拨开树丛,硬着头皮推着赵子彦向里走。
好在灌木丛没有刺,只有些小的枝条刮人;两个人弯着腰护住头脸向前,行动并不算特别艰难。
但是关澜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灌木丛的里面还是灌木,两个人在密密实实的植物里“唰唰”地左冲右突,光线昏暗,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这样走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走到什么方向,赵子彦说:“到了,就是右边。”
关澜用手臂护在额头前,依言向右去,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开:
赵子彦首先直起身子,眉目舒展,关澜跟在轮椅之后探出头来,然后略略地怔在了当地。
她喃喃地说:“这真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眼前的景色,确实十分好看:
他们身处半山腰上一小处平坦的空地上,从这里向山下眺望,仿佛一个天然形成的“观景台”,面前全无屏障。
登高远望,层层叠叠的青黛色山峦之间,承河如同一条深青色的玉带,蜿蜒而去;两岸青山相对出,山风拂过,树叶的婆娑声中,偶尔可以听见山鸟远远的鸣叫。
关澜看得入了迷,由衷地感叹:“真漂亮。”
赵子彦笑起来:“是不是?”
这天的天气很好,虽然温度有些冷,可是冬末春初的阳光干净得脆生生的,将天与地之间的万物都映照得广袤而明丽。
两个人一站一坐,身处在这样旷阔的自然间,心中都生发出一种慨叹的心境。
关澜轻轻地将手放在赵子彦的肩膀上。赵子彦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
“关澜。”他说。
关澜柔和地应了一声。
赵子彦说:“我有话想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