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昭,云幽谷。
掌权人苏念云端坐在主位,左手边坐着的是她的妹妹也就是顾柔的母亲,当年的容清公主。
不多时,门外小跑进来一名侍从。
只见他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递上手中的信件:“公主,这是殿下从东玄传回来的。”
闻言,苏念云摆了摆手,旁边侍奉着的丫鬟点头会意,将侍从手中的信件拿过来,转而双手递给她。
苏念云接过,拆开后,上面的内容让她神情有些不自然。
“长姐,言儿在信上说了什么?”
容清公主见状适时出声问道,长姐反应这般大,莫非出了什么事?
苏念云将信递给她:“言儿说,他在东玄遇到了一名女子。”
“女子?”容清公主疑惑地接过信,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言儿在这种节骨眼特地寄信回来。
在容清公主读信的间隙,苏念云解释着:“言儿说,那女子与宋时锦长相一模一样。”
“这......”容清公主看完信目露震惊,她看向苏念云,“言儿这是打算......”
“应当是。”苏念云点头,目光穿过殿堂落到门外,声音悠悠,“他们快回来了,若真的......那这件事也该落下帷幕了。”
“......”
马车又不急不缓地走了五天,几人终于到达了云幽谷。
宋时锦下了马车,神色微敛,见宋温言看过来才调整好了情绪。
门口的侍卫见他们回来,先跑了回去进行禀报。
几人径直朝中堂走去,一路上,来往仆从皆向宋温言行礼,随后便低着头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中堂之上,苏念云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进来,苏念云第一时间看向稍后一些的宋时锦。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苏念云震惊到下意识站了起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
可这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苏念云按捺住心底的惊诧,又按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了回去。
“姨母。”宋温言向上座轻轻点头后,坐在了稍稍靠下的位子。
“柔儿。”容清公主头一眼看见的自己女儿,顿时有些激动。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平日里体贴入微、安安静静的女儿竟会有这般狠心的一面。
一离家就是五年,没有一丝音信,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当年由于她的出逃,长姐十分生气、勃然大怒,她也是磨破了嘴才堪堪平息了她的怒火。
她是顾柔的母亲,当然知道自己女儿此举为何。
无非就是受够了谷里压抑窒息的气氛,柔儿她确实从小就看过了很多残忍的画面,她心善,自是不愿意留在这里。
年幼的她还时常反抗,可由长姐和言儿严肃教导过后,她似是渐渐接受了谷里的生活。
但就是看似柔弱的她,却能有着惊人的意志力。
她在谷里默默忍受着一切,直到五年前,她忽地消失不见,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时,还是言儿在她屋子里翻出了这么多年的出逃计划。
满满一箱子,埋在院子槐树下。
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未放弃过反抗。
在别人眼中似是认命的她,从未放下过出逃的念想。
于是,她成功了。
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消失了整整五年。
直至今日,才再一次看见她。
“柔儿......”容清公主嘴唇颤抖,她在身后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若不如此,她只怕自己会激动地摔倒。
她快步来到顾柔身边,拉着她的双手,泪眼婆娑。
见状,顾柔也狠不下心来,还是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娘。”
她对自己的母亲是有埋怨,埋怨她的懦弱,却不曾恨过她。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是被逼无奈。
听到顾柔的声音,容清公主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个笑容,就连她眼角的细纹也透着喜悦。
她原以为、原以为柔儿不会认她了。
她攥住顾柔的手,想拉她坐好,让出厅堂中央,毕竟此时的情形可不是让他们叙旧的,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在被拉走的瞬间,顾柔回头看了眼宋时锦,见她朝自己点头,才跟着容清公主落了座。
宋时锦一人站在中央,四面都围坐着谷里各处的掌事人,瞬间,压迫感渐渐袭来。
上座的苏念云沉着脸,发白的发丝,微微下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眸,脸上再也没有出现她熟悉的笑容,每一条皱纹都好似透着威严。
如此沉闷的氛围之下,宋时锦依旧直-挺地站着,她的目光扫过坐在前方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容清公主身上。
她与顾柔坐在一起,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缓缓的,宋时锦开口道:“容清公主很看重自己女儿。”
听到此话,容清公主没有回答,反而看向主座上的苏念云,见她没有分给自己丝毫目光后,也歇了想要应答的念头。
如此情形下,她还是不要冒然开口吧。
没得到应答,也在宋时锦意料当中,她只是笑了笑,又说道:“我只是很好奇,既然都是一家人,为何要手足相残呢?”
看到宋时锦落在顾柔与宋温言身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容清公主立即警觉起来,也不念及什么该不该了,直接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声音里明显地透着紧张,因为她知道宋温言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才对这句话更加敏感。
因为她不清楚,宋温言是怎样带她女儿回来的。
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来胁迫她?她不敢多想。
许是这件事情本身没有自己想的这般严重,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容清公主自我安慰着,可还是忍不住透出些许忧虑。
“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议论我们的家事?”苏念云瞥了容清公主一眼,只一眼,就让容清公主刚起的想要反问的勇气熄了下去。
她不敢,容清公主在心底自嘲,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敢反抗长姐。
可笑啊。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让自己女儿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
可她做不到。
这个云幽谷好似一座囚笼,里面有太多的手段,太多的阴暗,日复一日的上演着悲惨,磨灭了她对外面正常生活的念想。
柔儿能逃出去,她替她开心。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她还是被带回来了,甚至有没有受到威胁都未曾可知。
容清公主的自责在这一瞬间到达顶峰,她没能保护好自己女儿,是她没用。
可她......
宋时锦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后,目光又落在了苏念云身上。
“原来表叔还未向祖母您提起么?”她拿出刻着“柔”字的木牌,在面前晃了晃。
容清公主看清了木牌的样式,下意识看向苏念云。
苏念云见状,面色凝重起来,她先看了眼宋温言,见他没什么表示,才让身后的丫鬟将木牌拿了过来。
木牌到手后,苏念云的神情有一瞬的惊讶却又带有一丝惊恐,虽掩饰的很好,但宋时锦还是有所察觉。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祖母还有什么疑问么?”
室内传来窃窃私语声,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就连主座上的苏念云也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宋时锦接着开口:“所以,表叔可以解开我姨母身上的毒吗?”
宋时锦的视线在宋温言与顾柔身上来回移动,最后却落在了容清公主身上。
她知道,这毒解不解的了,全在容清公主身上。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宋时锦就知道,容清公主对她的女儿是有感情的。
那就看这感情能不能支撑她起上反抗之心。
由她来要解药,肯定比自己来得效果更好。
果真,听了她的话,容清公主立即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温言,声音颤抖:“言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四姨母觉得呢?”宋温言没承认也没反驳,只是抬眸淡淡地说道。
容清公主小退一步,直至腿弯磕上了椅子。
她明白了宋温言的意思,他真的敢这样。
一时间,她从未觉得“四姨母”这三个字有这般沉重。
她在众多姐妹中虽排行老四,却并不是苏念云的嫡亲妹妹,她的嫡亲妹妹只有宋温言的母亲云清公主一人。
可就算如此,这也不是他宋温言能够毒害自己表妹的理由啊。
他们仍有血缘关系,他怎么能这般残忍,对着柔儿下此狠手。
“你将解药给柔儿。”容清公主咬着牙冲到宋温言面前,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看起来还是势弱。
宋温言懒懒对上她的目光:“姨母是想坏了我们的大事?”
闻言,容清公主无措地向后退了几步,她看向宋时锦,目光又麻木地移向宋温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她该怎么办?她的柔儿又该怎么办?
这“大事”就像一把刀,紧紧的贴在她们母女二人的脖颈之上。
何其可悲!
容清公主身形晃了晃,顾柔见状连忙上前扶着自己的母亲,担忧地叫了声,这才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看向自己处在芳华阶段的女儿,终是下定了决心。
“长姐。”容清公主拂开顾柔搀着她的手,蓦地跪下,朝主座叩了一个头,声泪俱下。
“这么多年,长姐要求我办的任何事情,我都没有怨言,看在我不辞劳苦的份上,能不能放过柔儿?”
“娘?”顾柔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被推开,后退几步。
宋时锦稳住她的身形,揽着她,意在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顾柔会意,还是忍了下来。
没了阻碍,容清公主继续诉说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辛勤。
苏念云收起木牌,终是分了一些目光在容清公主身上,捉摸不透。
忽地,她环顾四周,见下座都在窃窃私语,目光便暗自冷了几分。
虽说对顾柔下毒,言儿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可容清公主毕竟是商丘皇室,在这些商丘旧部面前,她不能过于绝情,寒了他们的心。
心散了,又何谈大事?
“言儿,你把解药交给你四姨母吧,其余的事之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