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成潇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在当年的商丘之乱中已经死了吗?
是谁将他囚禁于此?
宋温言还是苏念云?
可他又如何能有那枚带着“柔”字的木牌?
宋时锦捏着宣纸,一时间思绪纷飞。
这枚木牌是苏念云传于她女儿苏莺的,而苏莺也早在多年前就离开了云幽谷。
那这木牌又是如何落在纪成潇手里的?
以他的处境,断然是不可能从苏莺手里抢过木牌的,难道苏莺不小心落下的?
“啊啊啊......”纪成潇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打断了宋时锦的思绪,只见他视线盯在她手上的宣纸之上,却由于说不出话,整个上半身向前倾斜,十分急迫。
宋时锦会意,又掏出一张空白的宣纸,放置在他跟前。
纪成潇艰难地低头,他看着自己指尖冒出的血液渐渐干涸,故技重施将自己手上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
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纪成潇污浊的面庞上越显苍白,他颤抖着嘴唇,转动着肩头,将自己的手甩到宣纸之上,瞬间染上了一大片血迹。
见血迹流速渐缓,纪成潇才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前两个字他写得极慢,不知道是为了写清字迹还是压抑着什么似的,莫名地,宋时锦觉得他对这两个字有着特殊的感情。
是某个人么?
她并不了解纪成潇这个人,甚至对当年的商丘叛乱知之甚少。
这起叛乱一直都是宫闱禁忌,自是不会有人提起。
纪成潇作为商丘的护国大将军,又与云清公主青梅竹马,到底是为何被他们锁在这里,折磨得不成人样。
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思量间,纪成潇已经将写完了。
宋时锦手指刚挨到纸边,门口传来的微微响动声让她警觉起来。
她快速将宣纸塞到怀里,伸出食指挨在唇上,示意纪成潇安静,并朝他摇了摇头。
随后她快步来到几口大缸旁边,随意挑开一个盖子藏了进去。
她进入这间密室时就已经观察过四周环境了,这里关押了许多人,空地上甚至还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药瓶,唯一能藏身的只有角落的这一大堆瓷缸。
当她刚盖好盖子,脚步声就越来越近。
宋时锦皱眉,这瓷缸中的气味极为刺鼻,有很浓的尸臭味混杂着药草味混杂在一起,就连瓷缸内壁都黏黏糊糊的,像是粘着什么东西。
她闭着气,尽量不受这些气味影响,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哥,你们怎么又下来了?”一旁的两个侍卫哈着腰,脸上带着笑,却又十分惶恐。
“这就是你们当值的态度?”那个“大哥”身份的人乜了他们一眼,言语中带有训斥。
“这......”其中一人结巴地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擅离职守可是重罪,是要被惩罚的。
他俩也就是被这里的压抑氛围惹得烦躁至极,所以才想着出去透透风,没成想还是被逮住了。
谁能想到大哥他们已经带走今日的份例了,竟还会再回来。
这可怎么办啊?
“大哥,您息怒。”另一人脑子转的快,他上前一步,挡住身后一众随从的视线,从兜里掏出一串珠宝,暗自塞到那位大哥手里,“大哥,小的们是昏了眼了,才犯下如此大错,还望大哥恕罪。”
“大哥”低眸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轻轻颠了颠,哼笑一声。
见此举有效,那人又说道:“我等全仰仗着大哥,这段时间也全靠大哥提点,我等感激不尽,大哥聪慧过人、武功高强,我实在是仰慕至极,还望大哥饶了我俩吧,此后,我等必定鞍前马后、听候差遣,尽心尽力为大哥效力,为家主做事。”
一顿吹捧将“大哥”哄得心里乐开了花,他虽然被称作一声“大哥”,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低微,手下也只有身后那几个人可以用。
他上面还有等级更高的领事,每次拿完样例交给领事,再由领事交给家主身旁的侍卫,他在领事面前也是卑微的。
如今有人愿意巴结抬高他,他自然是十分得意的,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清了清嗓子,竟装起了做派:“下不为例。”
“好嘞,大哥果然是大仁大义,我等必定誓死追随......”
“好了。”那大哥抬手打断了他的吹捧话语,他虽然喜欢听,可还有要事在身,万万不能耽搁的。
“大哥还有和吩咐?”
“方才拿的那些样例,领事并不满意,所以我要重新取样。”“大哥”高扬起下巴,眼里也带着发号施令的高高在上。
那侍卫见这人竟装起管家做派来,心底嗤笑一声,但还是带着笑容,哈着腰,将人往牢房里带。
宋时锦藏在瓷缸中,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外面的声音十分混杂。
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拖行人体的声音、从喉头挤出的“啊啊”声甚至还有那些侍从的叫骂声。
良久,外面的动静才渐渐平静下来。
忽地,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时锦竟然觉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果真,一下瞬,她头顶上的盖子就被敲了敲,同时一道声音传来。
“明日会换新的药浴方子,记得让他们都试试。”
“好好好。”不远处的侍卫连忙答道。
“嗯。”
一声过后,宋时锦觉得那人抬步离开了,不到三息,她又听到了那个“大哥”的声音。
“这人可是重犯,虽不用药浴,可还是得好好看管。”
“明白。”
“走吧。”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过后,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
可宋时锦知道,还有两人没走。
“我们也走。”那名侍卫开口。
“嗯?”另一个吓得后退几步,颤颤巍巍,“刚、刚不是都被抓住了吗?我们可不敢......”
“没事,就他那样还摆谱给谁看呢?屁大点权利,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可我们还没打扫这里。”
“回来再说,小四他们的赌局都开始了。”
说罢,宋时锦又听到一阵拉扯的声音,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之后密室内归于平静。
宋时锦掀开缸盖,从瓷缸内跳了出来。
借着室内暗淡的烛火才瞧见自己身上沾着墨绿色的粘液甚至还有赤红色的血迹。
也是出来后,她才嗅到室内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
宋时锦朝前走了几步,监牢内的几人被放干了鲜血,痛苦的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窝中,竟渗出血水淌流到张大的嘴巴里。
她撇开眼睛,终是下了决心,从指尖飞出几枚小石块,正中他们的太阳穴,虽没留下任何痕迹,但瞬间几人还是没了生气。
这种情况已是药石无医,这般痛苦下,也许死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有了方才的插曲,宋时锦也不敢久留,她回头看了眼纪成潇,随后转身走了。
她顺利找到了石门后面的机关,出来后,身后的石门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血气隔绝在内。
真是好大的胆子,宋时锦目光微冷。
他们竟敢用人来试药,还是这般惨绝人寰的方法。
从缸内出来后就在牢里人身上嗅到了同缸内一样的味道,结合那些人的话,她才反应过来,他们竟在用人体炼药试药,当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可他们要做什么?
宋时锦不知道。
这恐怕只有宋温言他们这样的掌权者才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看来,平叛之事不能再拖了,这些旧情当真是顾及不得了。
天上的皎月越来越高,瞧着时间应当刚到子时,真的已经很晚了。
宋时锦闭了闭眼,心底的悲凉与无奈似是要将她淹没,可再次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总归是要朝前走、向前看的。
她不能解救所有人,可还是要让大部分百姓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不能倒下。
她的身后有还有着千千万万的人。
想罢,宋时锦从一旁的花坛中挖出一手泥抹在身上,遮住之前在瓷缸内沾染上的味道。
她轻呼一口气,点起脚尖施展轻功朝住处飞去。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
东玄,承乾殿外徐福担忧地看向里间。
最近陛下的脾性越来越大了,较之皇后娘娘未来时更甚。
方才早朝上,朝臣们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那里惹到这个阴晴不定的陛下。
哦不,自从皇后娘娘走后,如今陛下的心情只有阴没有晴。
他多么希望皇后娘娘赶紧回来。
可还没求来皇后娘娘,倒是谢之惟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谢公子又来了啊。”徐福朝他微微行礼。
“好了。”谢之惟扶住他,“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陛下今日怎么样?”
徐福摆了摆头,表情苦涩。
谢之惟见状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承乾殿内的气氛十分窒息,甚至让谢之惟倍感压力,他忍着不适靠近黎宴的案几。
“何必呢?”谢之惟硬着头皮开口,“你这样还不如直接去找嫂嫂,总比一个人在这的好。”
黎宴甩开一本奏折,揉了揉额头:“你不懂。”
谢之惟暗自撇撇嘴,他不懂什么?
他的情感经历可比黎宴丰富得多,有什么不懂的?
可他不敢说。
于是只能伸手将桌面的折子稍稍整理好,无奈地说道:“朝臣们可不知道嫂嫂走了,他们还以为你怎么了......”
“阿时没走。”黎宴打断他的话。
在谢之惟疑惑的目光下,黎宴又补充道:“她不是走了,阿时说过不会离开我,我们只是短暂的分开一会......”
黎宴看着面前宣纸上的标记。
“还有半个月......她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