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娃涨红了脸,猛地低下头,他的身体有些燥热。
大肚子的婆娘他不是没见过,但是他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吉娃不识几个字,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眼前的这个女人。
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让人想把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通通拿来送给她。
村子里怀了孕的婆娘照样下地干活,没有像她这样的。
在吉娃眼中,那女人若是不看身子,跟未出嫁的姑娘没有区别。
没有村里婆娘那般粗糙灰暗的皮肤,对方不仅肤若凝脂,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幽香。
那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吉娃一行人很快被带进了厢房内。
里头烧着七八个碳炉子,饶是仅着单衣的吉娃,进屋没一会儿就被热出了一身薄汗。
屋里子头的人似乎格外怕冷。
是怀着孩子的关系吗?
吉娃默默想着。
樵叔走在最前面,吉娃看着他入了后头的帘子,那女人也一同进去了。
他们几个搬东西的被拦在外间,屋子里头陆陆续续进来几个蒙着面纱的侍女,拿走了他们手上的东西。
吉娃看了看四周,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他们这次带的无非就是粮食种子和木炭。
在这儿住的人肯定比他们有钱,对方究竟看上他们什么了?
屋子里头又闷又热,时间一长,吉娃感觉身上有些难受。
本来就饿着肚子,在外头天气冷也就罢了。
偏偏进了客栈,在楼下闻了饭菜香。
勾得他肚子里的肠子都开始泛酸水。
就在吉娃饥肠辘辘浑身难受之际,之前出现的面纱侍女去而复返。
没等人走近,吉娃一行人纷纷抬头望去。
那是久违的饭菜香。
侍女们的手上拿着不少食盒,甚至还有几壶酒。
为首的侍女走到跟前,语气平平地开口说道:
“这是主子赏你们的,你们可以带着这些先行离开。”
吉娃咽了咽口水,本想立刻接过食物的手瑟缩了一番。
“这位姑娘,我们樵叔还在里头呢,我们得跟他一起走。”
吉娃嘴上说着推脱,眼神却死死黏在食物上。
那侍女没有理会吉娃的话,放下东西便转身离开。
吉娃一行人张望着侍女的身影,眼瞅着对方出去。
二话不说扑向地上的食盒。
他们这一行人上来拢共五人,地上却摆着八个食盒,显然多有剩余。
吉娃打开其中一个,不等看清里头的东西,直接用手抓起就往嘴里塞。
一行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等吃到五六分饱,吉娃才得空仔细去看手中的食盒。
这是个檀木色食盒,分上下两层。
吉娃试着打开下面一层,但下面一层好似焊死了一般,卡在食盒底部纹丝不动。
“吉娃,你说俺们要不要把这些吃的给爻叔送过去,你兄弟也还在下面呢。” 说话的是同行中的一人,那人吃的满嘴油腥,手上还抓着几块鸭肉。
吉娃点点头,他抹了抹嘴角,把手上的油渍舔舐干净,从地上爬了起来。
“成,我先去送吃的,你们等着樵叔。”
“去吧,瞧你这不放心的劲儿。” 说话的那人抓过酒盏往嘴里带,眼神里满是餍足。
吉娃拎起地上的多余的食盒,推门出去。
***
原本站在门口的一排护卫不见了踪影,吉娃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往楼梯口走去。
那屋子里太热,外头又太冷。吉娃刚出了门,身上的薄汗便被冷风刮了个干净。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楼道尽头的窗户似乎被人打开了,冷风正一股一股的从缝隙里漏进来。
吉娃脑子里晃过那个女人的脸,小腹再次有些躁动。
一楼的食客的嘈杂声从楼梯口传来,把吉娃游离的心神给扯了回来。
吉娃来到一楼,客栈的店小二正憷在楼梯口,手上还垮着四个食盒。
店小二看见吉娃下来,忙不迭迎了上来。
“客官,您可算下来了,我这都等您老半天了,这是给您准备的东西,您千万拿好。”
店小二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到吉娃怀里,说完便一溜烟跑去了大堂,看着是还有生意要做。
吉娃手上原本就拿着仨食盒,眼下又多了四盒。
没人会嫌饭菜多,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些人蹲在外头的墙角根。
他们这一趟出来,总共来了十二人。
吉娃找掌柜的借了根扁担,把七个食盒串了串。
“小伙子,这根扁担就送你了。”
吉娃连连道谢,挑起担子便出了客栈。
外头不知在何时起了浓雾,吉娃按着记忆里的墙根方向,一头扎进雾里。
店小二绕回掌柜身边。
“掌柜的,您是开店做生意,不是开店送东西呀。” 店小二显然对掌柜张口就送扁担的行为有些疑惑。
掌柜拨着算盘珠子,开口问店小二:
“楼上那女的,住店里多久了?”
店小二蹙起眉头,他知道掌柜问的谁,但是他们开客栈的,客人住得越久,赚得越多。
这不是好事吗?
怎么听掌柜的意思,话里话外有些不满呢?
“有一月有余了吧。” 店小二回答道。
“你去准备准备,尽快把那房间收拾出来,把那女人用过的东西全烧了。”
“你说什么呢掌柜的,这人还住着呢,我怎么去打扫。这…这上好的厢房,东西烧了多可惜啊。” 店小二颇为震惊。
掌柜停下拨弄算盘的动作,抬起眼皮瞅了瞅自己招的伙计。
“跑堂的规矩你是半点没学,光想着捞油水。”
店小二脸色红涨起来,没能辩驳。
掌柜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跟店小二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那女的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下过楼,现在却破天荒叫了这么多汉子进去……估计是寻着了。”
“你记着。” 掌柜眼神一凛,“等他们这些人下了楼,立刻就去府衙报官。”
“啥?报官?!” 店小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捂住自己的口鼻。
这好端端地怎么就扯到报官了呢?!
“那些人…也不知道能下来几个……搞不好……”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
一股淡淡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掌柜,结账。” 是那女人的声音。
店小二在不远处擦着桌子,一脸惊骇地看着账台方向,果真被掌柜地说着了!
只有那个女人下了楼,可是刚刚,明明上去了那么多穷酸!
“诶,好叻,这是您这段时日的细目单子,您看看有没有问题,要是合适咱们就结账。”
“不必。” 女人放下一锭银子,柔声离去。
“谢谢客官!客官您慢走!” 掌柜高声谄媚,恭敬地送客。
没等那女人踏出客栈大门,掌柜便立刻给店小二递了眼神,店小二一咬牙,哆嗦着往后门跑去。
掌柜的说了,那不是人!
要赶紧报捉妖司!
***
店小二前脚刚出了后门,就有个食客摇摇晃晃走到账台结账。
那食客大着舌头,一身酒味儿。
“掌柜的,你这新招的店小二不如上一个哩。上一个还会送碟花生米,这…这一个,他娘的就会给老子倒酒!”
“客官说的是,等会我一定狠狠训斥他,下回您来,我免费送您一壶酒!”
“哈哈哈…还是掌柜你会做生意!不过你们客栈这个月的饭菜呀,可真不如以前的了……来…结账!”
食客被掌柜哄的开心,没再纠缠,撂下银钱便摇晃着离开。
“这破雾,三天两头起一回,碍老子的眼。”
食客嘟囔着,身影没入雾气中。
***
店小二的身影穿梭在雾气中,他已经在这儿绕圈许久了,还是没能找见什么捉妖司。
他不是本地人,上个月才来这镇上谋生。他爹娘老子没了,孤身一个。
来福客栈的掌柜见他年纪小,用低廉的工钱雇他做跑堂。
他本就没地方去,现在有个地方收留他,就算不给他工钱,只管吃住,他也一百个愿意。
但人的欲望,永远不会停留在原地。
今天想着吃饱饭,明天想着加碗肉。
能来客栈消遣的兜里都有银钱,来吃野食的也好,过往商户牙子也罢。
个个都比他店小二强出百倍。
他在这里干了个把月,差不多也摸清了路数,有的食客看他伺候的好,会直接跟他结账。
倘若遇上抠门些的,那就捞不着什么外快了。
来福客栈的掌柜心明眼亮,他在聚宝镇扎根数十年,对底下人的小动作一清二楚心。
只要没有涉及到帐面明细,对他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一个月只要两串铜钱的跑堂,打着灯笼也难找。
有的食客愿意额外打赏,这对本就收入低廉的长工而言,也是个帮衬。
更何况,这种容易发善心的食客并不多见。
店小二的脚步声在石子路上清晰可见,这期间他甚至和一个醉醺醺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醉汉被他撞到后就没了声,店小二怕对方找自己麻烦,爬起来就跑了。
就在店小二快要力竭放弃寻找之际,他在浓雾中看见了两盏昏黄色的灯笼。
店小二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使出浑身的力气冲了过去。
***
来福客栈里的半路食客走的七七八八,一楼大堂里只剩一些留下住宿的食客们继续坐着喝酒。
好在现在也过了忙碌的时间段,即便店小二不在,后厨也忙得过来。
掌柜王来福似乎不需要休息,从早到晚的清点着账目。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门奔踏而至。
王来福循声望去,是店小二回来了。
如今是冬日夜里,店小二身上的夹袄不翼而飞,惨白着一张脸,眼珠猩红地朝着掌柜冲过来。
“没了…没了……” 店小二扑到账台上,双手死死抓住王来福的算珠。
王来福被自己店小二的疯癫样吓了一跳,刚想开口骂他怎么去那么久。
手上却猛地传来一记吃痛,王来福低头看去,店小二正用力的箍着自己的手。
“李铁蛋!你给我放手!” 王来福常年拨弄算盘珠子的手,力气哪里比得过干苦力的店小二。
店小二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哆嗦了起来,王来福趁机抽回自己的手。
没成想王来福还没来得及继续斥骂,身体猛地后仰摔倒,脖颈随即传来剧烈的窒息感。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尚且只来得及用手肘撑地,让自己的脑袋不至于磕得稀巴烂。
原本坐着喝酒的食客纷纷吓了一跳,那刚进门的店小二竟然跳上账台,猛地朝掌柜扑了过去。
王来福被掐得说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哧嗬哧的喘息声。
脖子的力量越来越大,李铁蛋是来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王来福顿时挣扎起来。
这李铁蛋是狠了心要掐死他!
好在有食客反应过来,冲上来帮忙,店小二很快被众人拉开。
王来福捂着脖子咳嗽,脖颈的剧痛让他暂时说不出话。
李铁蛋被人拉开以后便没了反应,王来福深吸了几口气,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走到没了响动的店小二跟前。
王来福端详了李铁蛋一番,随即狠狠抽了对方几巴掌。
李铁蛋的脸迅速红肿一片,有食客想上来劝一劝,被人拦了下来。
店小二那一番疯狗模样的举动,着实吓着了不少人。
李铁蛋缓缓转过脑袋,他的意识有些呆滞,但能感知到脸上传来了火辣疼痛。
王来福心一沉,转身快步走进后厨,等再回到大堂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瓷碗。
围在李铁蛋身边的食客们不明所以,等到王来福走近,不由得纷纷捂住口鼻后退。
一股极其浓厚的腥臭味儿迅速弥漫开来。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王来福抓起李铁蛋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瓷碗尽数倒进了他嘴里。
李铁蛋条件反射地作呕,怎奈口鼻被王来福死死捂住,硬是把那碗东西生生吞咽了下去。
王来福盯着李铁蛋的神情,皱起眉头,按理该有效才对。
就在王来福失去耐心,打算去后厨再拿一碗时,李铁蛋有了反应。
“掌柜的…….”
店小二如梦初醒,呆呆地看着眼前脸色凝重的王来福。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李铁蛋的面色由白转红。
刚想张嘴,舌头的味蕾在此刻回魂,没等李铁蛋说些什么,一股恶臭便从他口鼻喷涌而出。
这一回,饶是王来福都退避三舍。
李铁蛋一通呕吐,熏得四近无人敢上前。
后厨的掌勺儿的刚冒了个头,便闻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恶臭,顿时恶心地缩了回去。
“掌柜的,你离我这么远干嘛,你不是鼻子不好使嘛。” 李铁蛋委屈巴巴的张口说道。
看着自己吐了一地的污秽物,李铁蛋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我怕你吐我身上。” 王来福揉着自己的脖子,哑声说道。
李铁蛋缩了缩脖子,他嘴里的味道着实古怪,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边上的食客眼看店小二恢复正常,凑上来跟王来福说话。
“王掌柜的,你这小二莫不是犯了疯病?你怎么能雇这样的人呢,这要是突然发作,你让我们怎么办?”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道。
“王掌柜的,你要不重新招一个得了,他这次可是差点害了你,他下回要是对我们这些客人动手,你这客栈生意,恐怕……”
“是呀王掌柜,你看他刚才那架势,要不是我们几人合力将他拉开,肯定得出事。”
王来福听出对方的意思,拱手致谢道:
“各位,救命之恩王某感激不尽。这样,今日的食费全免,就当是王某对各位的谢意。”
“哈哈哈好!王掌柜就是好爽,来来来,我们继续喝酒。小二,赶紧上菜!”
李铁蛋头晕目眩地起身,他得把地上打扫干净。
清理完自己的呕吐物后,李铁蛋老老实实走到后厨拿酒菜。
即便地面呕吐物已经被擦拭了干净,但多少还是留下了些许污渍。
王来福看着地上那一滩黑色的印迹,眼神逐渐凝重。
等到李铁蛋送完酒菜回到后厨,刚想招呼掌勺的继续点菜。
岂料一侧头,瞥见一道黑色的人影,正站在灶台后面注视着自己。
店小二吓得立时就要尖叫,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李铁蛋闻出对方身上的味道,是后厨掌勺的!
这家伙常年在后厨杀猪宰鸡,身上一直都是这股子腥臭味儿!
等到那道人影从灶台后面走出,李铁蛋才发现,那居然是掌柜王来福!
“来喜,放开他。”
李铁蛋松了口气,内心忐忑地望着王来福。
“李铁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王来福没有靠近,站在离李铁蛋三步之遥的地方。
在李铁蛋看不见的身后,掌勺王来喜的手上,正握着一把锃亮的杀猪刀。
只要李铁蛋的回答没能让王来福满意,这把刀就会落在他的脖子上。
“掌柜的!”李铁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咱们赶紧跑吧!那…那捉妖司的人,全…….全都死了啊!”
“哦?那你刚才怎么没提这事儿?” 王来福的目光沉沉,盯着李铁蛋的目光犹如实质。
“掌柜的,我刚刚…我刚刚那是吓傻了……”
“好一个吓傻了,李铁蛋,你是不是活腻了。”
李铁蛋身后的王来喜一脚踹在李铁蛋的肩头,李铁蛋身体吃痛,扑倒在地上。
他扭头看向王来喜,这才发现对方手上拿着一把杀猪刀。
李铁蛋一骨碌爬起来跪好,朝着王来福一顿猛磕头。
“把该说的都说了。”
李铁蛋面色惊恐,一五一十地向王来福回忆起自己看见的那一幕。
***
他在浓雾中走了许久,好不容易看见两盏灯笼,连忙跑上前去。
等走到近前,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捉妖司门前。
司府衙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捉妖司。
店小二忙不迭上前去敲门,怎料还没等他碰上那木门,那府衙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现在是晚上,府衙门前就只有他一人,大门的“嘎吱”声莫名搅得李铁蛋有些不安。
李铁蛋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之前他在大雾中绕了很久。
就在他打算放弃寻找,想要转身回客栈时,眼前出现了捉妖司。
现在他还没来得及敲门,大门就自己打开了。
这会不会太巧了些。
李铁蛋知道自己没多大本事,但如今的他好歹也干了个把月的跑堂,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今也开始上道。
眼前的事,摆明了透着古怪。
掌柜的只吩咐自己来找捉妖司,但可没说要把捉妖司的人带回去。
什么人不人,妖不妖的,他李铁蛋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不想掺和进这些事里!
掌柜的显然知道住店女客的秘密,只有他自己跟个蠢蛋一样。
李铁蛋讨厌官府衙门,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刚在客栈里,他是被掌柜的吓着了,这才跑出来找官府。
现在他反应过来,回去以后,他只需要说没找着人,也能交差。
这些当官的本就不会理会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当年他爹娘老子被人害死,报了官又如何,还不是不了了之。
李铁蛋咬咬牙,打定主意,转身想要离开。
就在这时,李铁蛋的头顶发出了一阵响动,随即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声响沉闷扎实,听着像是个大东西。
李铁蛋僵硬着身子扭头,还没等他低头去看,一双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小腿。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李铁蛋连忙后退,一步踏空,从身后的台阶翻滚了下去。
让李铁蛋没想到的是,刚刚抓住他小腿的那人,竟是跟着他一起滚了下来。
俩人交叠着双双扑地,这回距离挨得近,李铁蛋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没等李铁蛋推开身上那人仔细去瞧,刚刚他站立的地方,转瞬又砸下不少动静。
李铁蛋这回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个砸地上的……都是人!
借着高悬的灯笼,李铁蛋甚至看见了好些怒目圆睁的面孔,显然是死不瞑目!
李铁蛋惊骇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说不出来。
他只见过房顶上落瓦片的,没见过落死人的!
捉妖司的牌匾下方,密密麻麻堆着数十来号人。
李铁蛋哪里还明白,这里早就出事了!
他现在憷在这儿,要是被人发现,会不会被认为是杀人凶手?
李铁蛋仅有的跟官府打交道的经历告诉他。
一定会!
眼下死了那么多官府的人,到时候查起来,他就算是清白的,也一定会被下狱拷打。
即便最后能没事,那也得脱一层皮!
李铁蛋越想越害怕,他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逃!赶紧逃!”
他慌慌张张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怎奈压在他身上的那人死沉死沉,好不容易从身上推开,对方的手竟然死死拽着他的夹袄。
李铁蛋想要掰开那只手,就在他僵持不下的时候,不远处人堆底下,传来了嘶嘶的响动。
不能再呆下去了!
李铁蛋心一横,直接脱下身上的另一半夹袄,连滚带爬地逃向了客栈的方向。
在他的身后,落着一件沾满血手印的破败夹袄。
李铁蛋一路狂奔,这一回他没有在雾气中迷路。
等到看见了熟悉的分岔路口,李铁蛋热泪盈眶,面露狂喜。
就这一来一回,短短几盏茶的功夫,李铁蛋遭遇了十几年来最可怕的场面。
李铁蛋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他必须找个借口,离开来福客栈,聚宝镇也不能呆了!
心中有了决策,李铁蛋定了定心神,拐入通往来福客栈的石子路。
他边走边想,他会遇上这事,都是因为掌柜的叫他去报官。
掌柜的既然觉得那女人有问题,又何必让她住店。
李铁蛋越想越气恼,不由得在心里怨起王来福。
他没能发觉,自己的眼珠正在逐渐变得猩热。
***
让李铁蛋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回到客栈,竟然胆大包天地攻击了王来福。
等他清醒过来,听着食客们的议论,简直一阵后怕!
他的工钱可都还在掌柜手中!
这要换做自己是掌柜的,一个跑堂朝自己掐脖子下死手,不说立刻扭送官府,也会扣光工钱。
他挣的银钱本就不多,要是真的惹恼了掌柜,他还怎么计划逃走!
李铁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求饶,哭着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不该对掌柜的不恭敬。
王来喜瞅着他哥没反应,便代替王来福发问道:
“你说捉妖司的人全死光了?!”
“千真万确!我亲眼见着那些人从屋顶上摔到地上。想来那些人应该就是捉妖司的衙役们。”
他原以为王来福要跟他算账,没想到王来福在问完一开始的话后,就再没出声儿了。
过了许久,王来福看向李铁蛋。
“李铁蛋,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王来福的嗓音没了之前伤到喉咙的沙哑。
“哥,你还管他呢?” 一旁的王来喜有些不明白。
李铁蛋被问得差点尿出来,他当然想活!他绝对不想被扭送官府!
“掌柜的!只要你愿意帮我,我…我这辈子都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李铁蛋赌咒发誓,生怕王来福反悔。
“好!来喜,你立刻去三楼收拾东西。咱们改变计划,先离开聚宝镇!”
李铁蛋听着王来福说的话,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掌柜的,咱们要去哪儿呀?你的店……不要了吗?”
王来福扫了李铁蛋一眼,平静地说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也尽快去收拾一下东西。记住,不要引起任何客人的注意。”
李铁蛋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
大堂里的客人还在吹牛喝酒,能住的起来福客栈的,都是走牙子的人物。
聚宝镇其实是个专供商贩们歇脚谈生意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多得是天南地北的人物。
住在来福客栈的人,有时候甚至会在楼下坐到天亮才去休息。
来福客栈的房费不便宜。但奇怪的是,几乎所有商贩都会选择在此处落脚。
凡是住进来福客栈的商贩,就没有谈不成的生意。
李铁蛋端着酒菜重新回到大堂,食客们觥筹交错,没人注意他。
他上完最后一桌酒菜,跟食客们说了声去趟茅房,趁机跑去收拾行李。
此时的王来福和和王来喜,已经在柴房等他了。
李铁蛋住在柴房隔壁,三两下便收拾完了东西。
他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包裹,走到柴房门口。
李铁蛋的夹袄丢在了捉妖司的台阶下方,那是他唯一一件厚衣服,没了它,身上免不了有些发冷。
最近半个月不知道怎么的,他总闻见附近有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门开了,王来福扔给他一件棉袄,让他穿上。
“谢谢掌柜的!” 李铁蛋狗腿着道谢,忙将衣服穿到身上。
“喝了它,然后你去套马车。” 王来福递给李铁蛋一个瓷碗。
李铁蛋接过来一看,那瓷碗里的东西长得跟蛋花汤似的色泽,他本想问问是什么东西,但考虑到自己如今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聚宝镇,他还需要向王来福表忠心。李铁蛋抬起手腕,将瓷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王来福的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语气不由得也温和起来。
“去套车吧。”
“哎!好的掌柜的!” 李铁蛋往马厩跑去。
等到李铁蛋出了柴房大门,王来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哥,你把这么宝贵的东西给他喝,这万一做了赔本生意怎么办。”
王来福扫了他弟弟一眼,解释道:
“他身上沾的味儿太大,要是不压一压饵的味道,恐怕会打草惊蛇。”
“你就那么确定,我们等的东西已经出现了?” 王来喜跟他哥哥不同,他对这些并不敏锐。
“只有缢女喜欢把人吊房梁上。” 王来福不咸不淡地朝他弟弟说道。
“那之前那个女客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她才是我们的悬赏对象呢。”
那个女人……
王来福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那是个成了精的炭姑。
好在那女人一直呆在楼上不下来。
不然,他们兄弟俩恐怕要舍弃这一次的皮囊。
不过现在,他们倒是需要起这炭姑了。
***
“掌柜的,车已经套好了。”
李铁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兄弟二人打开柴门,向马车走去。
柴房的大门在身后合拢,两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安静地躺在柴堆底下。
干涸了的血渍淌在眼窝里,两个干瘪的眼球,如今正空洞地望着大门方向,似乎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三人趁着浓雾,迅速离开了来福客栈。
还在大堂畅饮的食客们久不见店小二回来,逐渐变得不耐烦,大堂的炭火快要见底。
如今是冬日里头,屋子里面不能没有炭火。
有食客跑去找人,结果发现掌柜也不见了。
有人喝完了酒,跑去后厨找下酒菜。
没想到锅是冷的,掌勺的没有做饭菜。
就在食客们大声怒骂之际。
一道庞大的阴影贴着房梁爬行,快速来到了李铁蛋之前站立过的柴房门前。
那东西在空气里闻了一会儿,将目光朝向了来福客栈的大门。
***
马车在石子路上疾驰,就在他们快要离开聚宝镇时,前方出现了数十道人影。
王来福掀开车帘,血红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们赶上了。
正在驾驭马车的李铁蛋一眼认出,那是他之前在客栈里遇见的几个穷酸村民。
其中一人挑着扁担,上面的食盒还是他给对方准备的。
就在李铁蛋的马车快要赶上他们时,那被挂在扁担上的食盒开始慢悠悠地晃荡起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聚宝镇的边缘地界,先前浓重的雾气开始逐渐消散。
李铁蛋驾着马车,惊恐万状地看向那根扁担,那上面根本就不是自己给出的食盒。
那分明是一排晃荡的人头!
李铁蛋吓得几乎要摔下马车,一只手从马车里伸出,拽住了即将跌落的李铁蛋。
“掌…掌柜的,那…那……”
李铁蛋被吓得语无伦次,下意识求救般地看向王来福。
“啊——!”
李铁蛋喉腔艰涩,骤然对上的画面让他脑子空白。李铁蛋胸腔剧烈起伏,嗬哧几声后,两眼一翻,终是吓得昏死过去。
他身后哪有什么王来福,只有一张剥去面皮的血色人脸,无声无息地隐匿在马车帘后,死寂的眼眶中,爬过一只黑色爬虫。
很快,李铁蛋被拽入了马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