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我跟着你就行了……”
殷小小低头去翻捡馒头,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好吧……”看她这不坦率的模样,朱颜没说什么只挑眉笑了笑,旋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接下来……”
殷小小开始还能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越听到后头越觉得不对劲,表情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两人拿着馒头回到绣房时,房内其他人皆被吓了一跳。直到看清是她们二人,这才又惊又喜地松了一口气。
众人正围坐一圈,中间是蜷缩成一团的橙花。她未破碎的那边头枕在鱼夫膝上,双手无助地揪着鱼夫的一片衣角。
“娘……娘……我疼”橙花嘴里胡乱喊着,嘴唇也止不住地发抖。
她一介凡躯又是伤在头颅,这房间里还有异香与阴气十足的布幡,如果不处理头上伤口,她活不过明天。
殷小小接受到朱颜眼神示意,先她一步跨进门。
“大人刚才赏了我一瓶丹药!”
殷小小得意地拿出丹药走到众人面前,特意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朱颜,这才打算喂给橙花。
这是她们二人刚才商量好的,这几天要演戏感情破裂,就以夺权为由。
若是为了演给那男人看,降低他的戒心,殷小小还能理解,可朱颜偏说还演给绣房的间谍看……
“绣房里有他的眼睛。”这是朱颜的看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是在这间小小的绣房里。
人在新的环境中,总是会忍不住去找一处主心骨。看那药庐阁楼里挂的布幡数量和长度,绣房里待过的女子也绝对不止她们这一批。
算上殷小小二人,新抓来的一共有五人。绣房里新来的和之前的老人一开始泾渭分明。
可半个月里,另外三人就被轻易地纳入群体,甚至顺从地驯化于只要完成任务就有馒头,只要不去反抗不激怒那人就能活着的规矩之中。
有人在无形之中带头,殷小小也认同这个结论。
无利不起早,只要她们二人显示出更受那怪人信任,自有人会着急露出马脚……
殷小小扶正橙花的头,捏着丹药就要往她嘴里塞,却被人一把捏住手。
“这药,不会有错吧?”
殷小小抬头,对上一人担忧的目光,正是她们的头号怀疑对象、绣房目前最具有号召力的人——鱼夫。
殷小小闻言变了脸色,她没好气地反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鱼夫害怕地缩回手,犹豫着开口道:“毕竟是那人给的……”
这时,另有几人七嘴八舌应道。
“对啊,那人能给什么好东西?”
“鱼夫姐姐也是怕那男人故意拿丹药骗我们,她自不会是针对姐姐你……”
……
帮鱼夫说话的全是平日里受过她恩惠的。或许是饿极时她递过去的一小块馒头,又或者是布幡绣不完时她伸过去的手……都是实打实的帮助,也因此绣房里她极有话语权。
殷小小这时脸上的无措真不是作假,这么多人的话她还真不会接。
在她支支吾吾即将破功时,朱颜帮她说话了。
朱颜大步走进门,手中的布袋往桌上一放,这动静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
她瞥了一眼拿着丹药不知所措的殷小小,大声嘲讽道:“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药,毕竟刚才亲自用上了。”
这话就是把殷小小面子拉出来踩一脚,药的来源也给说得明明白白。
殷小小脸上适时地表现出尴尬,粗声粗气道:“不吃算了!”
她假装要收回手,又被鱼夫拉住了手。鱼夫温和劝道:“事关人命,妹妹还是不要意气用事的好。”
其他人听了,也都跟着点头。
这话说的,感觉像是进了宫斗剧本……殷小小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她赶紧把丹药往橙花嘴里放,转身就走。
应该演出来气急败坏的效果了吧,殷小小低头将丹药放进怀里,忍住想偷瞄其他人表情的心。
吃了丹药的橙花呼吸平稳了些,也不再胡言乱语了,整个人昏沉地睡去。
到此为止,她的表演就结束了,接下来是朱颜的时间。
朱颜亲手将馒头一一发到众人手里,最后分到鱼夫时,她对着眼下摊手的人说道:“以后的馒头,大人说了,都由我去拿。”
鱼夫垂眼啃了一口馒头,这才一脸平静地接话:“麻烦妹妹了。”
朱颜哼笑一声,突然大声说道:“以后的馒头,姐妹们只要是饿了,找我要便是!”
殷小小一旁看得咋舌,发个馒头整得跟封官加爵似的。
可众人还真吃这一套。有人试探地再要了一个馒头,发现朱颜真给之后,大家就围了上去,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砸,一下子就忘了曾经为她们放食的鱼夫。
鱼夫安静地在角落,小口啃着手上的半边馒头。
等到众人散去,朱颜拿着馒头走了过去:“我给姐姐留了一块,怕你吃不饱。”
鱼夫笑着摇头,转而又担忧地叹气:“还是妹妹自己留着吧,也不知那袋馒头这般放开吃能吃几天。”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明白对方的来意。
朱颜笑得明媚:“这种小事,我自有解决办法。”
鱼夫礼貌一笑,没有接话,只安静吃自己的馒头。可身边旁一重,却是朱颜挨着她坐了下来。
“姐姐这么少吃得饱嘛?”
“姐姐来这多久了?”
“姐姐家是哪里人?北方吗?听说北方人都更爱吃面食……”
对于她的一番好奇,鱼夫只有沉默。
朱颜也不气馁,继续追问:“姐姐叫鱼夫,是因为爱吃鱼吗?”
原以为这次也得不到回答,朱颜咬了一口馒头,打算等等再问。
可身旁人突然开口说道:“我不爱吃鱼。”
朱颜嘴里正包着一口馒头,转头对上鱼夫平静的双眼。
她很难形容这个眼神,鱼夫明明是在浅笑,可眼里仿佛被浓雾深锁的潭水,显得遥远而深沉。
“是我弟弟爱吃。”鱼夫又一次补充道,“我不爱吃鱼。”
说完,她便回到座位上继续绣布幡。
夜里,众人一起挤在墙角睡觉。
阴气沉沉的布幡被摞在一起放到最远的桌子上,香炉里的香气让整个空气都显得粘稠沉闷。
往常是相熟之人彼此挨着,年纪小的贴着墙里面睡,鱼夫会主动睡在最外头。殷小小和朱颜会直接趴在桌子上睡。
今夜的殷小小主动要求守着橙花睡,鱼夫欣然同意。
这天夜里,众人相安无事,唯有橙花昏睡不醒。
第二天,橙花仍旧不醒,殷小小和朱颜因为馒头吵了一架。众人不知帮谁,一个有可以救治病痛的丹药,一个掌握着食物,只能两边都哄着。
唯有鱼夫一人冷眼旁观,只独自绣着案头的布幡。
第三天,朱颜不知如何求来了热馒头,殷小小赌气跑出去,结果是伤了一条胳膊回来。
橙花仍旧未醒。
第四天,殷小小试探着给橙花又喂了一颗丹药,她当即就醒了,吃了半个热馒头。
第五天,橙花死了。
殷小小收回手探鼻息的手,下意识地看向朱颜。
朱颜皱着眉头,脸上表情虽沉重却丝毫没有意外,显然这个情况也在她意料之中。
其他人的反应明显分为两派,新来的另外三人明显是第一次直面这种情况,尖叫着不敢看;鱼夫精准地点出几人过去安慰着她们,自己和另外几人抬着橙花就要往外走。
此时此刻,殷小小才明白她对自己和朱颜的行为如此淡定是为何。
她压根不在乎这些小打小闹,她能做众人之前的主心骨,并不只是因为吃食,更是因为她们一起直面过生死。
“小小,”已经踏出门的鱼夫突然回头,她的声音仍旧平静又温柔,“这不怪你。”
殷小小愣愣地看着她们离去,久久不能回神,在这场莫名其妙的角逐中,只有她是莫名其妙的……
她避开了朱颜关切的目光,自己跑去角落坐着梳理思绪:
抛开朱颜的想法如何,她自己也倾向于鱼夫就是那人放在这里的间谍。
鱼夫的大概作用就是成为绣房主心骨,然后监视和驯化众人。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定好处,比如说给她升个级啥的。
可鱼夫太平静了,她的平静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之前的人到底都是怎么死的?那个男人几天前选择橙花真的是随便选的?鱼夫到底知道什么?
殷小小烦躁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越想疑惑越多,果然动脑子这种事就该交给愿意动的人来。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身去找朱颜商量。
朱颜故作轻快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还以为你要生气不理我呢?”
殷小小叹了一口气:“我又不傻,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就看鱼夫怎么想了。”
殷小小疑惑看她,难不成你还偷偷背着我策反了鱼夫不成?
朱颜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但殷小小仍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沉重,越临近十日之期,朱颜越是紧绷。
这天夜里,对于几人来说,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第二天,殷小小在众人的惊叫中醒来。
鱼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