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高悬,薄纱似的雾缠绕其中,照耀落地时光晕便也显得不那么清透皎洁。
女子抬起头,湿透的长发紧贴着下巴和脖子,纤瘦的下颌微微内收出害怕的弧度。但那双眼仍旧固执地睁着,眸中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狠戾。
她的身下,肥头大耳的男人捂着脖子,木簪插破他的喉管,血液的呛入让他只能挣扎着发出“嗬嗬”的声音。
男人不甘地睁着眼,他死死地握住女子的手。
鱼夫低头,一缕发丝垂落,男人愤怒的表情也看不真切了。她觉得,他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想说什么呢?你这个该死的贱人?
还是愤怒地说,你怎么敢反抗!你可是我花了一吊钱买来的!
一吊钱,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贱!鱼夫咬着牙双手用力,艰难地抵着男人的反抗往下摁。
长久未进食的身体此刻已经力竭有些目眩,但她不敢放松,全凭一口气撑着。
她就这么一次机会,她不要成为男人的泄欲工具,这个男人必须得死!
在家中时就不如弟弟爱喝的一碗鱼汤,旱灾骤起,便被父母毫不犹豫地卖作一吊钱……万般不甘萦绕心头,鱼夫用尽全力,回过神时,木簪已将男人的喉咙捅了个对穿。
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窗外,尖叫声和火光远远地传进这座偏僻的屋子。
她无心去管这里发生了什么,透过月光,她看清了自己手中的鲜血与黑灰。
第一次杀人,鱼夫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害怕,反倒畅快得很,如果不是忙着趁乱逃走,她还敢再捅几下。
她背着火光的方向往山上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只知道不能回到那个村落。
而至于是谁在杀人放火,鱼夫毫不在乎,灾祸动乱中,为食为财,作恶杀人都是说不清的事,今天倒是方便了她。
眼前视线逐渐恍惚,鱼夫却不敢停下,山林中树影重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从坡上滚了下去,带起一阵摩擦的响动。
疼痛让她眼前发黑,鱼夫喘着气仰躺在地。她看不清月亮,看不清树影,只有朦胧的黑。
“救我,救我……”鱼夫用力地呼喊,也不过是声若蚊蝇。
耳畔一阵响动,她如濒死之人地最后呐喊,双手胡乱地挥舞着,试图抓住什么。
“救我——”她抓住了什么,眼前隐隐绰绰看不清。
但旁人眼里,她此刻眼睛极亮,将那张平凡的脸也带得生动起来。
那双眼里燃烧着求生与愤怒的火焰,将她深色的瞳孔点燃,如同他杀人后夜里放得这把火。
“你也是第一次杀人吗?”他弯腰轻笑道。
这是他习得丹术后第一次杀人取材,便随便挑了个小国的偏僻村落,正好碰上旱灾,想来也无人会费力去勘查真相,干脆一把火把痕迹消了个干净。
……
玉子真收回悠远的思绪,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最近老是浮现出初见鱼夫时她的那双眼睛。
他长叹一口气,有些后悔一怒之下将人拆了丢炉子里了,不然可以将那双眼睛挖来把玩,也不用现在老是想着。
虽说鱼夫没有灵根,可自己也给过她修炼的机会。丹药喂了几瓶也只到炼期三层,这能怪谁?
明明和他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偏偏要作秀于人,甘愿在绣房里照顾将死的工具们。
想到这,玉子真罕见地为他人心绪波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但这份情绪没有持续太久,一只夜鸮穿过层层法阵,悄无声息地悬停他的眼前。
“大人。”玉子真顺从地垂首,眉眼低垂,语气里满是讨好。
夜鸮只是一个幻化的传信工具,它不懂眼前人类的语气,只是按部就班张嘴地吐出话语:
“丹药,快点,吃掉!”
“十日后,结界外,找人!”
兽与人的说话方式不同,它硬是生涩的发音,让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玉子真低着头连声道好,即使知道这不是双向的通讯,言语中仍旧恭敬。
至于这每次都是带着印记的不同兽类前来,他早已习惯。
夜鸮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玉子真这才抬头,却见空中飘下一根羽毛。
离了灵体的黄褐色的羽毛打着转飘落,快落地时才消散,从这便能看出捏造它的人修为之高深。
玉子真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私以为这是那位大人的敲打之意,他强忍下心头的不满,扬声召唤后院砍柴的殷小小。
殷小小停下手中的动作,重刀拄地,心下猜测这怪人又要发什么疯。
前天便让她劈柴,劈得全是浸过尸水的老阴槐木,也不知他从哪些坟头挖出来的。虽说劈柴是她这些年早就干顺手的事,但总不能空手劈吧,殷小小便去要工具。
她是想着要个斧头,丹成之时好歹能有个兵器去拖时间,谁知那人直接把她的重刀给她了。
要不是自己的刀朴素得独一无二,殷小小都要怀疑这刀是不是被他替换过了。最后触及他轻蔑的目光,她才明白这是在羞辱自己。
殷小小内心恍然大悟,也是,对于兵主而言,用自己的灵武劈棺材板可不就是侮辱人吗?
可自己又不讲究这些,搞得她每次还要在他面前演出一副不甘埋怨的模样……真是麻烦,殷小小背着刀刻意慢悠悠往院子深处里去。
这些天她能出入的地方增加了,甚至在玉子真的带领下去过一次药房,虽说她也看不懂那些药材,但总归是知道了新的地点。
已知全图后殷小小心里一阵合计,对这里的阵法有了些判断。破解阵法是不可能的,她道行还不够,但薄弱处还是能判断出来的,丹成时非受雷劫不可,柴房那边应是最容易产生缺口的地方。
到时候她和朱颜拖住玉子真,就让绣房女子们往那里跑……殷小小绕了个弯,路过柴房时朱颜正好揣着馒头从那里出来。
朱颜远远一笑,笑容里的内容看不真切。
殷小小刚想点头,耳边一声怒斥:“磨蹭什么呢!”
殷小小认命地加快了脚步,嘴上应着“来了来了”,但她唉声叹气地摆着头,明显一副懒怠又不得不动的模样。
这些都被玉子真看在眼里,他一时有些后悔。虽然殷小小确实蠢笨好掌控,对他的命令也是本本分分地去做,但她实在能力有限,而且自己的嘲弄也听不懂,真就说什么是什么,笨得像个石头。
殷小小本以为又要听他阴阳一番,谁知只是吩咐自己来烧柴。
“记住,阴柴最好一根一根地烧透,不然堆起来最后可能会出火膛。”
殷小小诧异地看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是个人都知道吧,普通的火就算了,这火炸出膛炉子肯定没事,没命的可是我。
玉子真难得好心一次,看她这反应,烦躁地挥手赶人,眼不见为净。
这人有毛病,殷小小内心确信点头,表面恭敬地退下了,她也乐得不听他嘲讽。
回到后院,她一路都在想,槐木属阴,炉内是头颅主火,这样也算是阴阳平衡。要是她能往炉子里扔点阳性极重的药材,是不是就能让丹毁掉。
可惜,药房她进不去,进去了她也认不得,而且那男人日夜守着丹炉,压根没有机会。
最后两天,整个院子都很平静,男人也没有再来恐吓打骂,绣房众人心惊胆战地加急绣着布幡。
暗流涌动中,所有人都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