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玉子真脸色阴鸷，他身披厚重的避雷布幡，原本消瘦的身形此刻也显得笨重起来。
听到殷小小的话，他忽然笑了。
浅色的唇勾勒出一个轻柔的弧度，但那双清透的黄褐色瞳孔看过来时，却是无尽的杀意。
殷小小没有后退，她甚至满意地点点头。这么生气也没有直接动手，果然是被雷劫束缚了手脚。
第九道雷劫落下，人丹吸入那些溢散的天地之力，白色的丹身上缓缓凝出一道金色的丹纹。
九数为极，当五道丹纹形成，这颗丹药就成了。
两个人远远对视，心里都有些着急。
玉子真心中计较一番，开口道：“你现在收手，我还可以既往不咎。待到我步入金丹，便可助你筑基。”
殷小小没有回话，绷着脸提刀近他身前，狠狠一劈，以作回应。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劫雷。
她竟是算准着时间出手，这让玉子真只能回避，不敢轻易出手。
殷小小手腕翻转，刀身插入玉子真身侧衣摆处，紧接一招斜挑。
布帛撕裂声顿起，半尺宽的布幡随刀尖挥落。
一道劫雷忽的劈在二人身侧，察觉到殷小小的意图，玉子真拢紧了外衣拉开距离。
明明修为高出殷小小一大截，此刻却只能狼狈避让，玉子真气急败坏道：
“殷小小！你可要想好了，你根本无法靠近我！等我吞下丹药，你就死定了！”
相比于他的咬牙切齿，殷小小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她单手提着重刀，立于几步之外，看似面上平静好像有后手，其实已经力竭用尽所有灵力。
雷劫中心处的灵力爆裂，除了雷灵根能吸取提炼为己用，其他灵根基本无法适从，更何况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
明明到了这般穷尽的地步，殷小小却发现自己出人意料的平静。
是的，她甚至没有想过后退。
殷小小明白，一旦退却，大家都没有活路了。朱颜会死，那些没逃远的姐妹们也会死，她们才踏上自由的、回家的路。
还有鱼夫，那个用生命为大家铺路的鱼夫，总不能就这么白白送命吧。
那就硬拖吧，殷小小刚刚提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她的身体内部筋脉也反馈出灵力枯竭的刺痛，而她只是双手握紧了重刀。
她不能休息太久，不能让玉子真看出自己已经力竭。
殷小小知道，自己能站在这里向他劈出两刀，已是侥幸。
侥幸，她一路走到现在，好像有太多次侥幸……幼时侥幸得到师傅的垂青和救命草修炼至今；在漆河侥幸受燕师兄保护未死；与妖物对峙时侥幸聂师兄赶来……
甚至点鼓时，也是侥幸利用擂台规则和左临川的轻敌。
今夜，还会有侥幸吗？
殷小小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下一刻，双手持刀而上。
纯靠肉身和身法加持的一式横劈，还未能触及玉子真的衣角。
但殷小小没有停止，身体的闷痛不断提醒她，要坚持不住了。
尤其是双手处的肌肉，紧绷着挥动带起阵阵风声，这是她没有灵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可还不够，她连近身都做不到。
殷小小双眼牢牢盯住玉子真，白茫茫的雷劫撕裂轰鸣中，她的眼里只有这一个目标。
即使，她还不够格成为一个狩猎者。
玉子真也发现了眼前人的不对劲，仍是狠狠地挥刀，可再也没用那种力道和速度，明显是力不从心。
想到殷小小的修为，他了然一笑，小小练气，合该如此。
这下，玉子真也不躲了，他逗猫似的迎了上去。
殷小小顶着威压挥刀，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身体也因超负荷而手脚无力。
她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了，慢半拍似地转身挥刀。
重刀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卸力不均，这是一个控制重刀的刀客绝不会犯的错误，可她没有办法。
借着雷劫落下后的空隙，玉子真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这一下没有用全力，他不想就这么简单让殷小小死了。
可即使没用力，这筑基中后期的一脚也足够让炼气期重伤，更何况是毫无防备且灵力枯竭的殷小小。
一股巨力袭来，殷小小痛得眼前一黑，手掌一空，刀柄脱手落地；腹部咔嚓几声闷响，应该是肋骨断了。
她顾不上这些，只是顺势狠狠反扑上去。
玉子真被她突然的动作扑了一个仰倒。
他暗骂了一声，顾不得形象地扯紧布幡，却被殷小小钻空掐住了脖子。
殷小小来不及想太多，腹部痉挛着吐出大口鲜血。
这一吐，反倒让她视线清明不少。身体和肌肉仍在痛得震颤，可她的脸上却是难以抑制的亢奋。
此刻，她感受不到疼痛，或者说，她已经忘记了疼痛。
雷劫仍在下落，因无心再记，已不知道是第几道。
血液止不住地从口中涌出，殷小小低着头咬紧牙关，用力扣紧手中的脖子。因为用力，她的双目充血外凸。
玉子真迎面被她的鲜血吐了一脸，忍不住侧头闭眼。
再睁眼时，对上殷小小癫狂又不顾一切的眼神，他的心神震颤一瞬。
他的内心深处，竟因这一个眼神而害怕松动。
那一刻，他忘了自己的修为，只知道下意识地去掰着喉咙上的手指。
她不要命了吗？她不怕死吗？
可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巨大的羞耻和愤怒涌上心头让他失去了理智。
一个练气，一个女子，她怎么敢！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贱人！贱人！你这个贱人，我要把你拆了炼丹！我要把你的灵魂抽出来，日日夜夜炉中祭炼！”
玉子真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随着一声声辱骂，他捏住殷小小的手指狠狠一掰。
右手五指齐齐折断，十指连心，殷小小痛得一个颤抖。可她没空喘息，翻身往右一滚，见好就收转身跑开。
玉子真气极反笑，起身盯着她踉跄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殷小小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但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她必须为自己再争一把。
不知一刻钟还剩多久，她脑中飞快计算着可能继续拖延的出路。
她眼神四处扫动，再去捡刀已是不可能，自己的右手也握不住。
玉子真注意到她飘忽的眼神，脚步不断逼近，冷笑道：“怎么，继续来啊……”
殷小小后退几步，脚下一顿，是布幡厚实的踩踏感。
她眼睛一亮，侧头将口腔内的血液吐尽，而后撕开身上的披风，在玉子真惊恐的眼神中朝身后的丹药扑去。
是她想岔了，这颗丹药就是玉子真不死的保障，那还等什么，还拖延什么，只要让他吃不到，就算自己死了，朱颜也能杀了他！
放弃避雷布幡，在雷劫中心区域必受劫雷所至。
但只有这样，玉子真才不敢立马靠近。
雷劫之间间隔一息，一息，足够玉子真上前制止她。
所以她在赌，赌玉子真怕死会犹豫片刻。
“你敢！”
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殷小小轻轻扯动嘴角，她赌对了。
一息之间，她的掩灵身法运用到极致。
当她的指尖触及到丹药的那一刻，雷劫也无差别地在她头顶劈下。
疼！好疼啊！
剧烈的疼痛让时间都无限拉长，疼痛夹杂着麻意席卷全身。
她想张嘴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的意识开始嗡鸣着涣散。
丹炉旁有层层布幡，但她引来的这股雷劫即使已被遮挡部分，仍旧不是她所能承受。
血肉与皮肤在天雷中瞬间焦糊龟裂，衣服早已灰飞烟灭。
该死，裸奔也太丢人了吧……
这一瞬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那颗丹药。而后强行运转起最基础的天元功法，不管不顾地开始吸取周围爆裂的灵力。
丹药一入手便蕴含强烈的生机，殷小小雷劫中全身经脉断裂，却又在丹药的温和修复下再生，循着大小周天的路线隐隐蜕化变质。
天雷之下，九死一生，这雷劫之力中本就暗含生机。
她几年才堪堪炼化一半的经脉，此刻借住外力和着血肉都锤炼了一遍。
随着药力流入修复她的身体，这一道雷劫终于有要消失的迹象。
殷小小立马挣动着掀起几块布幡缠在身上。
她胡乱地打了几个死结，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上，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仍有焦黑，下巴连着脖子全是血污。
她还未弄清身上发生的变化，玉子真就目眦欲裂地冲了上来。
人丹药力被殷小小吸没了小半，再也不配历劫刻道纹，天空中的劫云也开始退散。
完蛋了！殷小小心中一凉，玉子真这下彻底没顾及了。
“死！”
多年筹划此刻溃散，玉子真状若疯魔，杀意如潮水朝殷小小倾泻而来。
他一掌轰出，灵力疯狂聚拢，发出雷鸣般的轰鸣。
殷小小甚至来不及逃跑，掌风已到眼前。
她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倒飞几十米，撞断了三棵树才卸尽这一力。
看她没死，玉子真又是一掌。
殷小小眼中闪过一抹决然，疯狂压榨体内的灵气化为灵絮贴身，只为防御这一掌。
她的这番动作，却是螳臂当车，坚持不到一息，便被掌风狠狠压下。
地面尘土纷飞，一个巨大的掌印坑洞显露而出。
殷小小双手撑地跪坐其中，她垂着头，颤抖着咳出一大口混着内脏的血液，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声。
玉子真飞过来一脚踏在她的背上，听到清晰的骨头碎裂声，他仍不解气。
可事已成定局，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讲丹药服下。
他踩住殷小小握拳的左手用力碾动，脚下的手掌果然颤抖着无力松开，里面赫然是那颗丹药。
玉子真悬于半空，盘腿而坐，张口一吸，丹药入肚。
这丹药本就契合他的体质，阳气胜于阴气，吞下去便能弥补体内缺漏，达到平衡。
随着药力的挥发，他的气势也不断攀升，体内阳气渐涨，阴阳渐趋平衡。
他修为瞬间到了筑基后期，再上隐有突破金丹之势。
但此时，这纯阳的药力已有颓尽之象。
玉子真愤恨地想，若没有殷小小坏了他好事，他现在已步入金丹！
玉子真猛然睁开眼，恶毒的视线向下看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殷小小抽皮扒骨。
可他还没有动作，体内阴阳平衡顿破，不知哪里窜出一股阴气直逼丹田。
丹田内一阵混乱，他连忙掐诀梳理，哪里还顾得上底下殷小小的死活。
哪里来的阴气？所有药材都是他亲手炼制，怎么会出了纰漏！
等等，玉子真突然双目赤红，双手不断变化，他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
是鱼夫！
这个贱人！她竟是拖着阴气入体而死，她的头颅中藏了一缕阴气！
只有她有机会这么做！也只有她知道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就和他是一样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玉子真面容扭曲，嘶声大喝，体内灵气如热油中滴水般，因这一缕多余的阴气搅动。
可不等他做出其他的措施补救，一枚散发着古老又恐怖气息的蓝色透明羽箭穿透了他的眉心。
一击即中，一击即死。
他没有挣扎的机会，羽箭将玉子真的神识瞬间搅碎。
身边砰的一声，有东西落地，殷小小艰难转头。
对上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殷小小浑身一松，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