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的眸子冰冷的盯着泰烟，泰烟启了启唇，想问问父皇许了什么心愿，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国泰民安，万疆无烟，其实不需要再问了，自己的名字已然是答案。

    小妖们不敢说话，天骐和黑娃儿也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过了快有半晌，泰烟心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她仍旧存有疑问，便抬眸问巨兽道：“祁哥哥跟我说过他去人间是为了寻找一朵桔梗花，按你所说，他要找的……原本就是我么？我不信，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巨兽淡定地拿蹄子拨开自己蹄边如痒痒挠般的杂草，然后道：“没错，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是否从一开始遇见你，便对你没有太多恶意？苍翼性格孤僻，不爱与任何生灵来往，贸然同生人接触，他定是防备心极其严重的，妖不会骗人，若是没有，那便是他早就认识你，只是你忘记了从前而已。”

    “这……”

    泰烟低下头，想起第一次与祁司辰见面那天，他被锁在笼子里，看见自己时眼睛里有两道光波流转，后来他发疯，也是喝了自己的血才恢复好的，细细想来，果然从一开始，他对自己便没有生人之间应有的那种生分之感，难道这妖怪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这也太荒谬了！

    但若不信的话，自己的血能治愈伤口，能生百草扶枯草，以及这双跟桔梗花色一模一样的眼睛，又该如何解释呢？

    巨兽看她半天不说话，眉头也紧紧地蹙着，知道她还是不信自己，便站起了身道：“你也无需现在就盲目信了我说的这些话，不妨告诉你，苍翼前些日子的确来找过我，他具体为何而来我不能说，但能让你知晓的是，是我亲自将他带入仙山内部的。”

    泰烟疑惑地抬起头，巨兽如应答她眼里的疑问般闭了闭眼睛，然后道：“无需存疑，我知他在人间的名字唤作祁司辰。”

    天骐也笑着挤过来一句：“苍翼大哥之前曾三五不时地喊我们过去帮他寻一些人间的书籍册子，所以他在那里的事我们还是知道一些的，至于老大也知道这些则是因为它开了神识，可以坐观一定疆域内的万物生息。”

    “你不答应交换灵血其实也无妨，最多就是会与他之间多添几分不定数而已，你生而有灵根，本是修仙的极佳人选，所以我这些小子看见你才会两眼放光。若是你的话，用个几十载修为应该便足以进去那内层结界了，只是这中间不得有任何人或事在中间打扰，否则便会前功尽弃。本作还要另外提醒你一点，只是进入仙山内层结界的水准，还不足以修成驻颜术。”

    “到时候你将要面对的，或许是容颜老去，而苍翼却一如从前，早已将你忘却。亦或许是你失踪半生光阴，负了南国臣民，你的父皇也因此心性回复暴虐，中土大陆便会血流成河。若是用换妖血的办法，你明日便可以上山，用灵根换妖血，或是耗费灵根去修炼，你自己来选。”

    庞大而无情的巨兽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渺小的泰烟，泰烟抓紧裙摆，紧紧地咬着下唇：父皇还在等着我带祁司辰回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那帮看戏的使臣杂碎也定然欲伺机而动，我不能将时间耗在这深山里……

    她抬起头，看着巨兽问道：“换了妖血，我会死吗？”

    巨兽摇了摇头，道：“非也，于你一介凡人而言，是妖血还是灵血其实并无区别，并不会因此影响了寿数，只是换了血之后，你便无法再修复自身及他人的伤了，亦无法再复春败草。”

    泰烟咬住了唇，半晌，她抬起头，眸中闪过坚毅的光：“我要换血，我必须赶快找到祁司辰，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来吧，本宫就信你这妖怪一回！”

    “呵！”

    巨兽轻呵一声，并没有计较泰烟小小的不敬，它闭上眼睛，玉质的鹿角伸展蔓延，小妖们见状全部飞快地躲到了四周的角落里，一些跑不动的，比如方才那块老石妖，和地上的一些肥团子，天骐干脆将它们一股脑全抱起来跳去了山洞里远一些的位置，一时间洞中光芒黯淡，大风四起，气氛变得严肃压抑而诡谲。

    巨兽碧水般的眼眸刷一下睁开，其中幽绿的光芒大盛，如两扇巨大的刀片般吓得小妖们羽毛齐刷刷掉落下来。它在一瞬息之间长了许多的鹿角上生出许多金色的符文，鹿角继续猛长，直到刺破了泰烟的双手和双脚，然后便紧紧地将她缠住，散发出紫色灵气的血淅淅沥沥地掉落出来，全部被带着符文的鹿角吸收蚕食。

    泰烟的脸色在红与白之间急剧变化着，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被抽出去，又有什么更加沉重的通过刺入身体中的那些鹿角涌了进来，恍惚之间许多记忆涌上心头，她记起来了，自己是蓬莱仙山脚下的那朵桔梗花，自己原本就生在苍翼的巢中，与它日夜相伴，直到神无情的将它们分离。

    她痛苦地失了声，凄厉的尖叫声穿过山洞，吓得小妖们和天骐眼睛里冒出了泪花，却仍然刺不破云霄和那坚固的内层结界，无法传递至祁司辰的双耳中。

    “喵呜……”

    人类，你怎么了？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虚弱？

    黑娃儿看着被鹿角束缚在空中的泰烟一脸难受的模样，心疼地从藏身的石头后面跑了出去，它想从鹿角中将泰烟救出来，却被未来得及吸收掉的灵血掉落下来砸中脑袋，紫色的灵气在灰乎乎的毛发上漾开成一圈硕大的涟漪，黑娃儿脑子一木，感觉有新鲜的东西涌进了脑子，当即便被冲击得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循着兽的本性贪婪地舔舐起地上的鲜血。

    躲在四周的小妖们则因为常年待在万妖洞里，深知巨兽使出的这个法术的威力，所以即便一个个眼珠子痴痴地盯着那些掉落下来的，不断溢出灵力的血珠，也不敢冒着被卷走小命的风险过去贪食，只敢羡煞地看着黑娃儿。天骐看着随着吃血越多眼睛愈渐发红的小山猫，他无奈的闭眼叹息：唉，又要多出一条可怜的命运了，老大说的没错，贪念果然是魔……

    空中，泰烟被痛苦折磨得脸色发白，白的像从黄泉路后来索命的鬼。她腰间那块祁司辰留下的玄玉微微颤动着浮起，其中流出几道黑色的妖气钻入她的身体，试图阻止这场近乎要了她命的法术。泰烟感觉到随着妖气进入，身体热了起来，痛苦的感觉减轻了一些，但不断涌进来的那些陌生东西却被削减了许多。

    祁司辰，是你在阻止我么？

    可是，你可知你是妖，我是人，我接受这场交易本来也存有私心，变成了妖，才能与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所以，不要阻止我！

    泰烟哭着抬起手，身边环绕的风如刃般割破她的手掌，她死死地握住玄玉，带有灵气的血掉落在玄玉上，玄玉挣扎颤抖，与紫色的灵气抵死抗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彻底失去了光芒。

    渐渐的，泰烟周身原本纯净的紫色灵气逐渐转变成了鲜艳的红，气息也从清淡的桔梗花香变成了浓郁到近乎于腐烂的媚香，勾得底下不少小妖怪失了神智，淌下口涎，天骐见状急忙拉起马甲堵住自己的口鼻，这才免于被这腐媚的香侵蚀神智。

    巨兽跺蹄，金色的符文大盛，法术进入收尾阶段，鹿角缓缓从泰烟的身上抽出缩回，残余的紫色灵气萦绕在她身边不愿离去，依依不舍地作最后的诀别，泰烟身上的伤口被一处处修复，温暖的感觉逐渐回归身体，而这些灵气也一点点的消散瓦解。

    法术的风哗一声吹过，金色的鹿角彻底恢复原样，浮在风浪中的泰烟那头墨色长发变成了雪一般的白，她睁开眼睛，那双眸子慢慢褪成玫色，风将她小心翼翼地送回地面上，天骐远远望过去，玫衣玫眼，雪肤雪发，姑娘艳得像一只花妖，明明应是六月生，却在十二月的雪地里开出了最鲜艳的花。

    那雪，便盖了她满头满脸，那绮丽的奇香，霸道地驱逐了冬土上的沉寂。

    砰咚~

    天骐的心猛烈一跳，撞得他红了脸，乱了呼吸。

    泰烟抱起地上昏迷过去的黑娃儿，见它酣睡中还贪态地砸嘴，冰块般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巨兽上前几步，安慰她道：“它无事，只是刚才吃多了你的血昏过去了而已，一段时日后自会醒来。”

    泰烟看着身后的巨兽，问它：“妖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巨兽轻叹一口气，低首拿鹿角将她往外面拱了拱，顺便道：“吾本无名，此间人都唤我作山麑，你不是着急进山么？快去吧，别耽搁时间了，他早在里面等着你。”

    泰烟转身，将酣睡的黑娃儿交给一旁呆立的毛茸茸的水虎精，然后看向山麑，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祁司辰跟我说过你，他提及你，称你是这地方的山神。”

    说罢，便转身要走，见她真要走，天骐急忙甩掉身上挂着的那堆小妖，他身上的金铃铛嘀哩嘀哩不断作响，少年朗笑着朝泰烟追了过去：“姐姐我随你一道去，我可以给你指路，莫丢了我！”

    泰烟没理会他，任他自己跟了上来。二人就要走出山洞时，她又回头望着山麑问：“你这里，曾来过一个凡人的孩子吗？你是否给他注入过自身的妖力？”

    山麑肯首，碧绿色的眼睛里泛着光，他回忆起当初将变成婴儿的苍翼送走后不久，便顺水飘进来一个躺在自己制成的那叶小小花舟里的孩子，它回她：“没错，十几年前确实曾有一个孩子顺水漂了进来，当时它身体僵硬，已经奄奄一息了，幸好周身有苍翼的一层薄薄妖力护着，才能勉强留下一条命坚持到这里。本座给了他一丝妖力，护住他的身子，将他送回了人间，至于送到哪处，那便是天的意思了，本作管不着。”

    泰烟笑了，玫色的眸子里绽出一层光芒，像鲜活盛开的六月之花：“你可知，你救的是一个几百年之后的人神，虽然他现在还并未得道，但我依旧要感谢你，谢谢你——蓬莱脚下的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