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儿点了点头,老实交代道:“嗯,我自从被你从雪山里带出来就一直陆陆续续被你的血液滋养,在山洞里又一下子吃了很多,这个地方灵气充足,我醒来时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异样的力量,刺得浑身上下的骨头疼,经过山麑指点,便成这样了。”
黑娃儿说着举起自己的两只大爪,每一个都有正常人的两个手掌那么大,泰烟没见过这么大的兽爪,兴奋地捉在眼前捏了又捏,还贴着脸蹭,黑娃儿看她这么喜欢自己的爪子,明明端头的指甲瞧着像刀一样利,轻轻一划就可以割破她的喉咙,他不解的道:“你为何如此喜欢这双爪子?许多人不是都惧怕兽类么?更何况我这爪子还如此大,指甲也在。”
泰烟当宝一样捉着他的爪子不肯放开,又在爪心的大肉垫上按了按,然后笑着道:“你不懂,兽类毛茸茸的爪子可是最受女娃欢迎了,而且这么大一只,枕着睡觉一定很舒服!这些指甲有何好怕的,反正你又不会伤我。”
泰烟说着举起黑娃儿的爪子,挤出藏在里面的指甲,又冲他作了个凶巴巴哈人的表情,这副可爱的模样让黑娃儿看红了脸,他不自在地抽出爪子后退了几步,泰烟这才看清原来黑娃儿并未完全化成人身,他身量约莫才有四尺七,肤色偏深,一双耳朵,手掌和小臂,以及整个下半身都还是兽的模样,毛茸茸的,花纹也留在上面。短短的尾巴在身后,手和脚的四只兽爪都很大,其中脚爪和手爪一样,都是有正常人的两个大,他一张嘴,嘴里还有四颗尖尖的牙,看来很多方面都保留了猞猁原有的特点,就连眼睛都还是猫咪时的窄瞳仁。
“我看话本子上也有妖化人形时留了一半兽身的,不过它们随时都能化出完整的人形,你为何也留了一半兽身,可是觉着这模样威风?”
泰烟疑惑地眨眨眼睛,黑娃儿看着自己依旧是兽形的下半个身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道:“我听洞里的小妖说你在这里被追杀,所以化了一半便赶来了,怎么……很难看?”
泰烟摇了摇头,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暂时没有追来的仙人了,才大胆地走出去几步,将黑娃儿摁坐在一块石头上,绕至他身后捡起那乱蓬蓬的灰发道:“你莫那样想,我倒觉得这模样很威风,你头发太乱了,我没带梳头的东西,简单给你编一下吧。”
女孩温暖柔软的手抚在少年粗糙的发跟上,黑娃儿脸烫得仿佛傍晚时的红云,泰烟快速替他把身后的乱发编成两条辫子,扯下自己头上的那两段丝带绑了起来,只是因为没有梳子,从前头看去黑娃儿头发仍是又蓬又乱。
泰烟蹲下身,发愁的看着他前面未梳理的顶发,黑娃儿怔怔地看着模样大变的她,两人的鼻梁不知不觉间触在一起,少年沉重的呼吸让泰烟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心里跟着怦怦乱跳。她急忙推开黑娃儿,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
“你呢,你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黑娃儿为了打破僵局,率先开口问道,他没穿衣服,刚刚急促地喘息弄得现在健硕的胸膛不断起伏,泰烟红着面颊偏开头,回忆着在山洞里发生的事情解释道:“你也看见了,当时我在交换妖血,这便是化成妖之后的模样,往后,我的血不能再替你们治疗伤处了。”
泰烟有些惭愧的低下头,黑娃儿用兽爪抬起她的脸,面色有些沉痛的看着她道:“先前我一直是兽形,即使开了灵智也不会说话,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泰烟听完,一颗心意外的平静了下来,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没有挣扎,像自动跳出海的鱼一般闭上了眼睛:“当初做下那样的事,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的命,请尽管拿去。”
只是说着说着,她的身子微微抖了起来,眼角也控制不住地冒出泪花:“只是,若你有一日见到了祁司辰,请告诉他,我仍然愿意穿起嫁衣等他来娶我。”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反倒是身前贴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泰烟惊讶地睁开眼睛,看见黑娃儿伏在了自己胸口,他的肩膀微微颤动,声音哽咽,泪水一滴滴打下来,弄湿了自己的裙摆:“我恨你,恨透了你,是你当着我的面将我的母亲和所有兄弟姐妹剥皮抽骨吃进了肚子里,离开雪山之后的每一日,我都没有忘记过这份沉重的痛,我的心里永远都有一片伤,那是你和他一起造成的,但是雪山太危险,我不能放任你们在那里呜……你们会被冻死的呜呜呜……”
少年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让泰烟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她将他抱出深山,从幼崽一日日养成现在这副模样,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她无数次都很后悔当时的决定,但是若再经历一次当时的境况,她只怕依然会跟着祁司辰吃掉那些兽,因为相比起来,南国的百姓永远更重要。
她是公主,从小就知道要以民为大,以民为天。
在少数面前,多数显然是更加重要的。
泰烟抚摸着黑娃儿的脑袋,他的肩膀仍然随着哭泣在不断颤抖,泰烟低声道:“你若是想要了我的命,现在就动手吧,趁我不在南国,趁我周围没有别人。”
黑娃儿却用力摇了摇头,少年眼里清澈的泪花飞散,他捉住泰烟的肩膀却不敢用力,怕指甲刺破她的皮肤,毕竟……她无法再修复任何伤了,“我恨你,但跟你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你明明身为公主,却细心照顾我,让我平安长到了现在。你的胸膛好温暖,和母亲的怀里一样温暖,我不会杀你,或者说,我其实没资格恨你,毕竟当初我也吃了母亲和兄弟姐妹的肉,我同样是罪人。”
少年站起身,泪光闪烁,目光却坚强倔强:“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在你们人类的书上看到过,对于身怀有罪的人,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他们心底的这份愧疚,会化为痛苦在每天夜里反复折磨他们的心,煎熬他们的灵魂,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这是我对你的惩罚,活着我们才能赎罪。”
泰烟苦笑,黑娃儿朝她伸出爪,准备拉她起来,泰烟刚要将手搭上去,忽然感觉石壁不远处起了一道劲风,而且这风是冲自己来的。“坏了,快走!”黑娃儿来不及等她站起来,扯起泰烟的衣服领子就几个大跳蹿了出去。
“风哥哥,你有没有闻到我们这山里又进来一只妖怪?”
“闻到了,他和刚才来的那只小花妖在一起,修为似乎还要再低一些,还是个小妖童。”
“哎呀,现在真是什么猴儿猫儿都能进来了,真不把咱们这些上仙放在眼里。”
“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既然不肯走一起杀了便是!”
男人冷冽的声音传遍整座山,泰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黑娃儿已经改将她抱在了怀里,小伙子别看还是个孩子的年纪,比天骐都小,力气确比他还要大,兽形的下身更是给了他强劲发达的跳跃能力。
“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回山下。”
黑娃儿低声说了一句,泰烟抱紧他的脖颈,两人很快便逃出内山来到了山下的琼河畔,内层结界里的神仙们排斥妖怪,山脚下他们却是不屑于来管,二人见没人追来了,才停下来喘口气。
黑娃儿将泰烟放到地上,刚想去河边洗洗自己身上因为过于紧张而冒出来的汗,却不想脚爪刚踏进水里去,河里便翻出来一条红鳞的鱼怪,一尾巴将他扇回了岸上。
“你这是做什么?”
黑娃儿蹙着眉,又靠近几步恼怒地训斥鱼怪,不想鱼怪却又翻了个身子,用尾巴撩起水,将一旁的泰烟也给甩得满身满脸都是水。“哈哈哈,走捷径炼成妖身的两个不入流的家伙,还想跟我等共享一条河,做梦去吧!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红鲤鱼不客气地在河里翻滚着宣誓自己的主权,“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叫嚣,看老子亲手撕了你!”黑娃儿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会儿一被激直接亮出了獠牙和利爪,准备跳到水里去撕了那鱼,不想他后脚刚撤后一步,兽爪就被泰烟拉住了。
“不要去!”
黑娃儿有些不耐烦的看向泰烟,准备甩开她的手,泰烟将他的爪握得更紧,蹙起眉来面色严肃的小声对他说道:“莫要冲动,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也不是在人间,在对这里不熟悉的情况下,轻易动手或许会触怒这一整片地方的妖,万一它身后也有如同山麑那样强大的妖怪,那要了我们的命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或许是觉得泰烟说的有几分道理,黑娃儿果然没有再继续往前,泰烟拉着黑娃儿,正要离开这片河岸,却不想被一根长棍戳回了原位。
“让你们走了吗?既然不长眼闯进来了,那怎么也得交点过路费才能离开吧?”
一只赭毛,短手短腿的猴子扛着木棍走了出来,他往石头上一坐,便摆出一副山匪那般流里流气的架势,用木棍霸道地挡住了离开的路,同时四下里跟着他一起钻出来好多形形色色的妖,俱眼神不善地盯着被包围的泰烟二人。
“你们……”
黑娃儿呼吸一急,正欲发怒,泰烟立即按住他。姑娘压下自己心里头的怒火,按要求寻遍全身却发现值钱的东西仅剩下了祁司辰留的那一块玉佩,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摘下玉佩朝猴子递过去,和善地道:“值钱的就剩这个了,你看看行吗?”
猴子正欲去接玉佩,忽然一道黄色的身影闪过,玉佩便到了他手中。天骐立在另一处较高的石头上来回甩着玉佩玩,泰烟看见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水哒哒地滴在石头上。天骐暂时没有理她和黑娃儿,而是抬起头来笑嘻嘻地看着那群妖怪,语气明媚却并不带善意:“怎么,爷只是掉进了水里一会儿,你们就一个个的全皮痒痒了?用不用我去喊我家老大过来评评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