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没了睡意,衣衫不整的坐在床榻上思索那个梦。
他发觉了很多说不通的的地方:
江时清那样的心性,不可能因为发现了真相就受不了,瞬间入魔。再说就算玉清和大师兄当时不在,自己肯定是在的,那就不可能任由她屠了玉清峰。最后,江时清入魔几十年就能和玉清仙尊打的不分你我,这是讽刺玉清这个剑道第一人太弱,还是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好糊弄啊?
虽然江城子对玉清仙尊的爱情观持怀疑态度,但他的势力可是修真界公认的——毕竟,没几个人能一剑劈了魔族的地盘,逼得对方搬离老巢。
尽管师妹在这剑道上确实有和玉清仙尊不相上下的天赋,但相差百年的差距,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若是说玉清有意让着江时清,倒也有几分可能。
江城子并不在意这世间将来究竟如何凄惨。但他并不想这个世界,就那样走向毁灭。
若是时机合适,就找师妹谈谈吧。
五年了,再深的感情也该放下了。
况且,师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师尊。但数次的试探都被那个活了几百年的家活伙,轻描淡写的糊弄了过去。
江城子也睡不着了,便起身到院子里练剑,明月高悬。
同一轮明月下的另一间小院。
床榻上的少年只着寝衣,满身大汗。锦被被燥热的少年胡乱扯到一边。
他做了一个梦。
不可与人说的梦。
青阳镇。
沈寻曾经为了大师姐来过一次,他找到了江时清和若云的发小——已经成婚的翠翠和大壮。
刚开始,他们对这个长相惊人的少年很警惕。
但沈寻说:“江时清被我们仙尊收为弟子,是我的大师姐。但她过的并不开心,我能了解一些她的过去吗?”
一听见江时清的名字,翠翠就忍不住流泪,嘴里念叨着:“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大壮也是心疼又无奈。
沈寻难得有了耐心,等翠翠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这故事得从若云说起……
若云是镇上的人在一座废庙里发现的。他怪异的模样引起了全镇人的警惕与好奇。
他长得很漂亮,本应有很多人愿意领养他的。但……他的那头白发和蓝色的眸子让所有人心声退却。
所以,即使大家都觉的他可怜,也只会隔段时间就送一些食物和衣服,远远的看两眼就离开。
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就这样在大家夹杂着害怕的可怜下,以破庙为家,渐渐长大。
直到他七岁那年——一块石头砸到了若云脸上,把他如玉的肌肤,砸的通红。好在是一个小孩出的手,并未见血。
“怪物,你是不是会杀人?我是小镇的保护神,必将你镇于这座塔下。”长得很壮的大壮扬着下巴说道。
他见若云一声不吭,便觉得自己英伟神武,吓到对面了,更加嘚瑟。
周围孩子的钦佩让他更觉骄傲。
孩子们都见样学样,纷纷拿石头砸去。
但是若云像一块玉石一般,一动不动,只是真的被砸疼了才条件反射的缩一下身体。
若云在想什么呢?他记得当初快饿死的时候,一碗稀饭端到了自己面前。
有了那碗饭后,人心的门阀好像被打开,渐渐有越来越多的食物送来。
若云一直生活在破庙中,他的感受只有孤独……
直到,有一只粗糙的手掌在自己的头顶轻搓了两下,尽管那人害怕的在轻轻颤抖。
那一刻,他感受到难以言明的幸福,从脚底冲到头顶,在黑暗阴冷的空中放了一个烟花。他不知道烟花长什么样,但想来,最美不过如此了。
有了第一次,便渴望第二次,可是……再也没有了。
于是他从此多了两种情绪,反复交替。
又一颗小石头砸来,他却觉得很开心,因为很少有这种周围站满同类的时刻。
第一次摸他头的,是大壮的娘。因此,他对大壮也很喜爱。
若云心想:他们都是大善人。一个教会他期望与失望,一个教会他疼痛。
“你们这群蠢货,干什么呢?”一道愤怒的声音传来。
石头没有了,若云有些失望。然而下一刻,一个娇小身影站在他身前。
他屏住呼吸,害怕出声把对方吓跑。第二次有人站在这么近的距离,他感受到了勃勃的生机。
只见那人身子绷紧,像是被气狠了似的,对着大壮骂道:“读的圣贤书你记不住,话本子里的东西倒是记得很好啊,都开始付诸实践了是吧!”
大壮是孩子王,唯独害怕江时清,因为他打算将来娶她当老婆。
清清长得太好看了,白白嫩嫩的。
大壮没了霸王风范,弱弱的开口:“娘,娘子,我这是为了保护大家……”
江时清更气了,捡起地上的石头就砸向大壮,怒喝:“闭嘴,谁是你娘子?我才不可能嫁给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大壮见江时清真的生气了,灰溜溜的转头就走。
其余孩子见大哥都走了,也蹑手蹑脚的离开,毕竟大哥曾说过,江时清是他们的大嫂,见大嫂如见大哥。
于是一场即将发生的暴力事件,被“大嫂”言语间扼杀在摇篮之中。等到若云加入大家后,有人背底里偷偷骂他小白脸,虽然他的脸确实很白。
后来,时清把若云带回了自己家,摸着他如绸缎般的白发,给他起名叫若云。
时清的阿娘很疼爱时清,也把时清带回来的若云当自己儿子教养。
再后来,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就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如玉公子。
但大家都知道,他在面对江时清时笑得如花似艳,活像个浪荡公子。
再再后来,若云帮了大家许多忙。日积月累,终于让历来注重力量的人们承认,脑子好的清瘦公子也很有魅力。
但其实只有江时清知道,那斯衣服里面满是力量线条,不然怎么抱着小时清上山下水呢?
又过了几年,时清的母亲,那个一生要强的女人,在操劳中病倒了。
江时清在人前消失了很久。
……
直到五年后,翠翠和大壮邀请他们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江时清答应了。
成亲那天,江时清面带笑容,借用琴行的琴,弹了一首《和鸣》,若云以箫和之。
那晚,翠翠和大壮没有立刻圆房。
翠翠和江时清在婚房叙旧,而大壮拉着若云喝了一晚上的酒。
“你和清清打算怎么办啊?”
“不知道,反正我打算一直陪着她。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壮喝的满脸通红,坐都坐不直。东倒西歪间,突然盯着若云说:“我小时候怎么没用石头把你打死呢?”
若云知道他喝醉了,并不接话。
大壮自言自语:“那可是九天上的仙女啊,越长越漂亮,可她非说什么——仙女要配仙子?你算哪门子仙子啊!”
大壮眉头紧紧的皱起,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开怀大笑:“幸好有翠翠,不然我就要孤寡一辈子啦!嘿嘿嘿……”
若云扶了一把快摔倒的大壮,让他稳稳的趴在桌子上,用翠翠给大壮留下的手帕,擦了擦大壮满是酒的下巴,无奈的摇摇头。
在若云眼中,大壮永远是个脾气大了点的弟弟。因为他和他的娘亲在自己最孤独的时候,让自己感受到了作为人还可以拥有其它情绪。
至于江时清……那可是他的全部啊。
开心快乐是她,悲伤难过是她,吃醋嫉妒是她,乐于助人是她,口是心非也是她;和煦的日光是她,吹过心头的风是她,炎热夏日的蝉鸣是她,秋季的干枯与丰收也是她,冬季纯洁的雪更是她……
没有江时清,就没有若云。
别人说若云一无所有,若云说:不对,他有阿清。
有了阿清,就有了全世界。
若云不敢奢求得到全世界,但全世界却把他放在了自己的中心。
这是若云短短一生,感到最幸福的事。
大壮趴在桌子上,黏黏糊糊的说:“对不住若云哥,其实我知道,即使没有你,清清也不会喜欢我的。清清那样活在人间的仙女,没有人能配得上。也就你这个长得特别,满心满意只有她的人,才能能走进她的心里了……我做不到啊~”
若云又叹口气,轻轻的拍拍大壮的头。
这时,翠翠和时清从婚房里出来了。
……
等目送翠翠和大壮回到房里,江时清转头对若云说: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翠翠说得对,总不能让你一辈子没名没分的跟着我吧!”
若云愣在原地,听到“成亲”两个字,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的问:“什么?”
江时清看着他这傻样,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若云恍惚的想着,这样的笑容,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了。
若云知道,他的阿清,最重情义。但是她一旦决定放下,就会真的放下——不再悲伤思念,带着逝者的祝福,继续好好的活着。
于是江时清和若云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镇上的小孩都很开心,因为又要吃席了。而大人们呢,也欣慰,这两个孩子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两人一起准备婚礼,而若云还私下里,偷偷秀了一朵大红的牡丹。
若云的手很灵巧,绣过的东西得过镇上最有名绣娘的称赞,说是堪比御物。
而牡丹绣完后,却被整理东西的江时清提前发现了。
于是,江时清不顾劝阻,硬是把耗了许多家底打出来的金首饰,换成了这顶大红花。
她才不管众人的看法,坚持把那顶大牡丹牢牢的固定在头上——清冷的脸顶着艳丽的细秀牡丹,让众人觉得矛盾的同时,竟从中感受到了诡异的美感。
至于若云那小子,呵,大家简直没眼看——他,就只会盯着自己的媳妇,夸她好看。
旁人却不知,阿清如此珍视自己的心意,他内心是何等的兴奋,愉悦。其实还有一点想要炫耀的意思——看,这么漂亮的仙女,是‘我’媳妇!
……
可是,上天见不得时清的母亲那么钟秀灵慧,他也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红地毯上,江时清抱着若云坐了半个时辰,昨天还滚烫的胸膛,今日就变得冰冷。
春风吹起礼堂顶上挂的红纱,带着它漫天飞舞,如泣如诉。
最后,它落到两人的身上,好似想变成红色的鸳鸯被,全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
沈寻沉默的走出翠翠和大壮的小院。
他情不自禁的走进江时清和若云的家,满院哄闹,仿佛回到了婚礼那天。
大壮拉住他的胳膊,催到;“沈兄,赶紧去拜堂啊!可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翠翠也在一旁偷偷的笑。
沈寻被拉到礼堂时,脑子还是懵的。
礼堂中央,一个盖着红盖头的秀美女子早已在等待。
等新郎到位,众人一起喊:“及时到!”
沈寻就这样被众人推搡着拜了天地,拜了高堂,送入洞房……
洞房里很安静,唯有沈寻愈发加重的呼吸声。
沈寻心想,即使他们相爱过,但已经五年了,该放下了吧……
没等沈寻想好,床上的新娘子已经开口催促了:“夫君,怎么还不掀盖头?”
沈寻僵住了,是大师姐的声音。
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用发抖的手拿起秤杆,掀起心上人的盖头。
空气更静,落针可闻……
看着眼前的浓妆打扮的女子,没有往日漂亮,但却很得沈寻欢心。明月终被凡间的脂粉掩盖了过于耀眼的光芒。
沈寻捧起那张日思夜想的脸,重重的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间,新娘头上的牡丹被人摘下狠狠的扔在了地上,不仅被某人踩了一脚,还就这地面摩擦了一下。
床帘落下,满室荒唐……
夏日蝉鸣吵醒了沈寻,他觉得有点奇怪。
随后,他猛地看向身侧。
江时清已经醒了,身体蜷缩,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他慌张的滚下床,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结结巴巴的道歉:“大,大师姐,我,我,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沈寻看着自己家大师姐低下头,慢慢从床上下来,走向洗漱的地方,松了口气。
他以为大师姐像往常一样,很轻易的就原谅了自己,有些庆幸。
沈寻浓眉扬起,整个人洋溢着喜气。
他就说嘛,那么温柔的……
“呃啊?!”
大师姐站背后,一剑穿了他的心。
沈寻听同门弟子说,一个人真的要死去时是感受不到痛苦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这么痛呢?
……
黑暗中的少年猛地睁开眼,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
突然,一道剑鸣声传入脑海,把他吓得一激灵。
又过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从二师兄院子里传出来的。
沈寻松口气,沉下肩膀小声嘀咕:“二师兄大晚上练什么剑啊。”
他想喝水,但一动才察觉到身下传来得异样。
沈寻整个人瞬间炸毛,从脸红到脖子,尤其是耳根子。但当他手摸到自己胸前,脸色又变的苍白。
情绪几经变换后,他慢吞吞的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下床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