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上次的药效时间多了一炷香。”
义姝拂去香灰,面无表情。
王睿锴点头,认真记下。
原先床铺上躺着不动的男人撑着爬起来,混沌的目光中极力带着殷切,扫视过义姝和王睿锴后定在了木桌旁的女子身上。
“何小姐,原先说好的今日下山,你看……”
何微云点点头,絮丹上前将准备好的银锭和金叶子塞给男人。
后者连忙揣进怀里,连连道:“谢谢小姐,谢谢何小姐,没别的事小的就先走了。”
他脚步踉跄,估计麻醉效果还未全部恢复,满院的侍卫和侍女看到也并不稀奇,甚至隐隐有几分羡慕。
“大邺内忧外患,药奴都走的差不多了。”何微云收回看男人的目光,“你们是什么打算?”
王睿锴捧着他记录勾画的册子皱眉摇头,义姝冷清的脸上也满是无奈,“依旧是拿不准。”
麻药的分量拿不准,这可是要人命的事。
义姝和王睿锴的医术不说是起死回生,救死扶伤、妙手回春那肯定是有的,二人在麻沸散的残方上稍加修饰变得了结果。
只是若用于人身,外伤与内伤分量不同,上中下三焦亦有区分。
药方中许多药材都有毒性,草乌、天南星和曼陀罗此三味毒性尤甚,药材性味相护制约,稍有不慎就会出岔子。
生药是蒸、炒、煅亦或是煮都有很大讲究,不一样的方法药效和毒性都不同,尽管已经试过无数次,仍旧不能确定炮制和剂量。
王睿锴将册子翻了又翻,“实在不行,我来试毒吧!”
“你?”何微云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义姝。
本以为她会阻止,不料义姝挑挑眉,略微思索片刻就点头,“也可。”
何微云未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
看他们二人的神色,试药应不能伤及性命,何微云也懒得操闲心,“那药奴之事就算是解决了,战事吃紧,麻沸散研制所需的时日还长吗?”
“不长,已有些许眉目。”王睿锴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她,“只有一味药的剂量还需确认几次,方子就成了。”
“待麻沸散研制后我二人打算前往西疆义诊,届时还需你帮忙配方研药,让这重现世间的麻沸散造福乱世百姓。”
何微云微微蹙眉,“你们何时决定的?西疆敌境凶险,你们都有宫中官职在身,这个决定太贸贸然了。”
义姝与她走在一处,“早已决定好了,宫中自然有人打点。西疆巫蛊潜伏,疾病横行,百姓将士伤亡不可预料,正是因为军医实在稀少,我们才要前往。”
“我从小的时候就跟随父亲在大邺游历,看他为人治病医疾,妇老幼孺,没有父亲治不好的病。他少收诊金,不管走到那里都只收些粮食,是真正的悬壶济世。幼时父亲不允我学医,后来见我一心求医又有悟性,才愿倾囊相助。学医十几载,义姝初心便是为民。”
凛霜出尘的女子苦笑,“后来得知身世,便将报仇视为一等要紧事,如今想来,这俨然违背了我研医初心,也终于明白父亲当时为何不肯授我医术。”
她看向何微云,眉目带着祈求,“前些日子的事……是我和睿锴做的不当,出于私心将你算计,莫说是让你原谅,我自己都觉得我这样实在不算磊落。”
何微云启唇,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看向义姝身后静静等待的王睿锴,只能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样说,我又能如何怪罪?不过西疆不比京城也不比纪州,你得做好准备。”
义姝点点头,她知晓何微云的言下之意。
“苏大人……”义姝欲言又止,“你们夫妻情深,旁的话我便不多说了。只是那南宫起你需得谨慎提防,我与他交情不深也能看出此人工于心计。”
不咸山黄昏渐进,山间起了凉风。
两人对视,“总之,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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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山顶潮冷,絮丹招呼若潇生了个小火炉,若檀给用过膳的何微云捏肩。
“小姐,咱们都来了这儿十几天了,怎么都不见姑爷来信啊?”
小丫头有些说不出的沮丧,姑爷小姐如此恩爱,平日里几个时辰不见两人都牵挂着对方,她还没见过主人家里这样黏糊的主公和主母。
按理说两人分开这么多天,小姐更是在这刁钻寒冷的不咸之地,更挨着战乱的西关,姑爷早就担心得不行了,如今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怕不是姑爷做了大官,去了京城,就忘了小姐,忘了纪州的何家,是个负心汉?
原本假寐的何微云睁开眼睛,恰巧与刚进屋子的絮丹对视一眼。
“你个丫头天天不干正事,尽瞎琢磨!”絮丹擦干净手,蹲下身子给躺着的小姐捏起腿来。
若檀嘟了嘟嘴,“我这不是为小姐操心嘛!万一姑爷是……”她悄悄看了眼自家小姐的表情,发现何微云依旧惬意地眯着眼睛。
“万一姑爷跟那个陈世美一样,那也太气人了!”
若檀义愤填膺的,絮丹挤挤眼,“姑爷不是那种人,你说便说了,还当着小姐的面,胆子不小哇!”
“不不不!我可不是,小姐你别听絮丹姐姐瞎说。”若檀是真急了,“姑爷不来信,我也是着急嘛!”
何微云睁开眼瞧她,有些无奈。
“谁跟你说姑爷不来信的?”絮丹嗔她一眼,“你以为若清他们天天下山只是去买零嘴和杂货吗?”
“不然呢?”若檀眨眨眼,懵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原来……”
“行了行了,快去准备热水,时候不早了。”絮丹笑着打断若檀的话。
小姑娘佯装生气瞪她,不过还是手脚麻利地出去了。
她走后,何微云叹了口气。
絮丹微微放缓了手劲,“还是小姐您平时太宠着若檀了,这话她都敢问出来。”
“这话又不冒犯。”何微云按了按太阳穴,“你看,若檀都能看出来不对劲,还是我做得太明显了。”
絮丹抿了抿唇,“其实,小姐您又何必如此?”
何微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应当快上山了,红芙此人,小姐还是留着?”
“留着。”
红芙太怪异了,直到现在她都弄不明白此人如何变了,更不明白她到底是谁的人。
“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絮丹依言点头,“我明白了。”
若檀烧好热水的时候,若淳轻轻叩门,应是回来复命。
絮丹出去与他交谈了两句,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个不大的包裹。
不理会若檀激动兴奋的表情,絮丹径直走向何微云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她。
这的确是苏忻羽从京城寄过来的信件,从她离京到今日,已有足足一百三十多封了。
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苏忻羽这几日的信件异常频繁。
他的信不断,何微云却是一封都没有回过。
苏忻羽早早从京城的何父何母那里得知她在不咸山,故而都是派亲卫送到山脚下。
何微云散了头发,身体顿时舒服了不少,她随意抽了一封打开,熟悉的字迹洋洋洒洒。
【微云亲亲,这是今日的第七封了,刚吃过午饭,有许多事想说与你听。
你总是不回信,我知晓你还为南宫世子的事情与我置气。京城纷争不断,我正为圣上解决粮草诸事,两日后我就前去寻你,祈求微云不要漠而不见,与我一个下跪道歉的机会。
山间湿冷不比城中,纵然是夏日也千万不要贪凉。】
“小姐。”絮丹张口轻唤,“您要的笔墨。”
何微云颔首,絮丹熟练地研起了墨。
“小姐今日怎么回姑爷了,您不要若听檀的话,她心思单纯,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何微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回他,是给爹娘嘱咐一声。国难当前,我们大抵是无法去京城团圆了。”
研磨的动作滞住,絮丹睁大了眼睛,“小姐您……此事老爷和夫人断不会同意的!”
“我要是对爹娘言听计从,就不是何微云了。”
絮丹继续研磨的手僵硬不已,“您须得三思啊小姐!满何府上下唯有您一位大小姐,老爷夫人也只有您……”
“我心意已决,义姝他们启程去西疆之时,我们前去关西。”何微云提笔的动作风轻云淡,“届时你带着若檀和若清去京城,代我尽孝。若是爹娘问起,便说我随义女官去西疆义诊救济,别的只答不知晓便好。”
“不行!”絮丹跪正了身子,“奴婢必须跟着小姐,我若是走了,您身边连个亲近照顾的人都没有,奴婢不怕死,一定要跟着小姐!”
“怎么没有?”何微云有些好笑,“不是还有个红芙呢,我带着她便好。”
她明白若淳是苏忻羽的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潇是她从黑市买断的死契,前半生恩怨来历早已一清二楚;红芙更是苏忻羽明着塞过来的,有这三人在,她压根不担心性命问题。
絮丹却赌起了气,“小姐您明明是偏心他们!我也是死契,还是家生子,誓死要守着您!”
“絮丹在府上这么多年,小姐难道觉得他们几人的忠心能胜过我?”
眼看着她越说越激动,大有何微云不答应就去投敌的架势。
幸好何微云早有心理准备,见试探过火了连忙松了口,“好好好,你一起去。”
“不过你要打点好若檀他们,不能露了马脚。”
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苏忻羽看出破绽,好歹脑子里多装了几十年的记忆,要是没能把这事儿捋清楚,她都看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