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被她方才一声鸢凝叫醒,那边方才还躺着的绷带人忽然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然后开始一点点朝着嘉陵这里扭来。
她噗的一声笑出来,却忽然发觉,明明遭遇了生父早已逝世的噩耗,又得知早在几百年前就被亲信之人背叛,此时此刻的自己却还能发出短暂的、忘记这些事情的笑。
假若此刻他没有跟在她身边,所有的这一切,又需要她像几百年前凌阳之乱的时候一人亲历,一人消化,嘉陵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会是何种样子。
会在得知一切后听从山师的意见,就此与这一切妥协?
还是会在陷入双极状态的时候,一把暴走的天火直接烧完整个帝都?
想着想着,那坨绷带已经扭到她附近。
山师做疗伤缠绷带这些事向来是十分敷衍的,这次也不例外。因为懒,鸢凝身上需要止血的伤口又太多,他干脆直接忽略他没受伤的地方,把鸢凝里外缠了个遍。
此刻可怜的李公子正透过左眼的一丝纱布缝隙,企图看清面前嘉陵的脸。
嘉陵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轻轻拽住他脸上的纱布,拽住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轻颤了一下,接着她把他眼睛上的纱布扯大了些,好让他能看见自己。
纱布里瞬间投出一双清澈的、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殿下,你没事吧!”
声音听着闷闷的,嘉陵干脆顺手也把他嘴边的纱布一扯,没想到却露出他嘴角处腥然可怖的几道撕咬裂痕。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轻轻将纱布重新仔细缠好。
“殿下,我……我还有些累,近几日不太能帮到你……”
“你先好好休息几天。”
嘉陵的声音听着是平稳的。
“我放南陵卫暗号把于小年叫来,他的纱罗圣术应该长进了不少。朝局里的事情你先别担心了。”
她笑了笑,又把鸢凝重新放回勉强能算作是“床”的那摞草上。
“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回帝都。”
鸢凝想了想,说了声“好”。
很明显,对于这一切,嘉陵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嘉陵带着鸢凝和纯纯去了远相山附近的南陵卫客栈,叫来了于小年。
于小年来了以后看见纯纯,嘴上没说什么,可身子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对他毫不在意的纯纯。
一时间身边人疗伤的疗伤,出关修行的修行,唯独嘉陵一人把自己锁在另一间房里,不眠不休地想了三天。
三天后。
一大清早,于小年还是和往常一样拉开客房的门,一下就被屋外泛着的金光迷得瞎了眼。
他啊了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再睁开,却发现眼前依旧站着那两个美到浑身冒金光的绝色佳人。
“这……”
愣了瞬间,他扯着嗓子朝走廊尽头嘉陵待的房间喊:“殿下!殿下!有美女!有两个美……”
话音未落脖子却被人一把掐住:“你说我是什么?”
于小年听了这低沉的嗓音,再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正卡着自己脖子的这个“美女”,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只是他长得实在过于精致美貌了些,这才让他一眼没能分出男女。
那男人扼着他脖子,直接把他一路顶进了屋内,过程中还不忘顺手带上客房的门。
三人刚进屋,又听仓啷一声,秀水闪着冰冷的寒锋已经抵上了随行女人雪白的脖子。
鸢凝一双眸子带着看不见的火星:“放开他。”
那绝色女佳人此时有些急了:“昭昭,你这是在干什么,快点住手!”
叫昭昭的男人目光斜视着鸢凝,嘴角露出邪笑:“哦?就凭你拿着这把断剑,也敢跟我叫嚣?”
说罢只见他眸中居然开始渗出丝丝黑气,美艳的外表变得愈发妖邪可怕。
“昭昭慕慕,我在这。”
嘉陵的声音冷不丁从门口传来。
听见她声音的瞬间,方才还邪气直冒、不可一世的昭昭忽然就像见了猫的耗子,声音连同动作全都软了下来:“公主……”
他单膝下跪,拄剑猫缩在嘉陵面前,慕慕叹了口气,也随即立即单膝跪地:“慕慕见过公主。”
嘉陵面色沉静:“昭昭,这才多久没见,你这爱欺负人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鸢凝默默收起剑,望着眼前忽然到来的两个天仙。
“哦,昭昭和慕慕,我听说过的,原来你俩都不是人,是一意邪灵啊。”
“于小年。”
嘉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怕,“是人还是一意邪灵,要不我把你和昭昭关在一起,让他亲自告诉告诉你?”
昭昭听完立刻满意地一抹嘴,一缕乌黑的邪气便又从嘴角漏了出来。
成功收拾完两人,简单打理过后,一行六人便踏上了折返帝都的路。
嘉陵原本租了两辆马车,装六个人是正正好的。可昭昭和鸢凝都坚持要和嘉陵同坐一辆,且同时还不接受和对方坐在一辆车里。
这么僵持了半天,最终结果还是嘉陵把他二人全部赶了出去,只留了纯纯和慕慕陪着自己坐在车上,而外面那两人较劲半天,还是没法坐上一辆车,没办法只好他俩在外面走,于小年自己独坐一辆。
按原计划,嘉陵是打算和鸢凝坐一起,和他大致说下之后的计划的,但昭昭确实又是除了大公主谁都不服谁都不爱的性格,加上许久和自己未见,粘人点也是没办法的。
想着慕慕和纯纯陪着自己,这路上总算是能安生一点了吧?
没成想,自从慕慕一坐上马车,纯纯那自闭又内向的毛病就像是又加重了一样,作为一只天生不足、从没杀过人的一意邪灵,对于自己正常的同类,有些拘束和忌惮也是没办法的事。
慕慕开始还在主动和纯纯搭话,问她这些年在嘉陵身边过得如何,问她在冤狱海闭关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可纯纯就是什么也答不上来,好像她完全没经历过这些事情一样。
就在慕慕再一次问纯纯,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惹了大公主的时候,纯纯忽然哧哈一声从位置上跳起来,邪灵的气息暴涨,连封灵石都在颤抖,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猫。
嘉陵眼见势头不对,赶紧一把将她拉回身后,紧紧将封灵石捂在她胸口,“算了,慕慕。”
慕慕也被纯纯的反应吓了一跳,两秒后她回过神,再次望向纯纯的眼神里多出了点轻蔑:“她怎么还是这样。”
嘉陵一边顺着纯纯后脊,一边轻叹:“算了算了。要怪就怪我当时操之过急,怪不得纯纯。”
嘉陵当年造一意邪灵时,都是按照宝金权的建议,严丝合缝一板一眼,不敢有半分差池。
可唯独在造纯纯的时候,她突发奇想,将构成一意邪灵心智的最重要的两个要素,善与恶的配比颠倒,就这样她做出了十几个一出世就夭折的邪灵。
但这十几个失败的邪灵之中,有一个极为特殊、无论如何都不肯被渡化的,试了十几次都无果之后,嘉陵无奈便把她收回了原料桶。
不信邪的她决定再调整一次方法,倘若这次还是失败,就再也不尝试做善恶颠倒的邪灵了。
可偏偏是这一次,上次那个不肯被渡化的邪灵,这次主动钻到了她手里,与她刚调成的邪灵灵体主动融合在了一起。
这样一副半成品加半成品的组合,便是现在的纯纯。
一意邪灵向来以人类的恶为善,只因有大公主在,才会对她的命令俯首称臣。因为担心会对自己以外的人造成伤害,虽然对外宣称朝远一共有数十只意义邪灵,但其实嘉陵真正掌握的,总共不过四五个。
说是四五个,因为对于纯纯,嘉陵始终不能将她看作一个完整独立的一意邪灵。
她胆小怕生,唯唯诺诺,平日在山野里叫她猎个兔子都不忍心,就更别提征战沙场,又或者为了大公主刺杀什么人了,就连和自己的同类,也根本没法相处。
无奈之下,嘉陵这才把她带在了身边。
昭昭这样的邪灵自然不用提,连慕慕这种平时知书达理、温和稳重的,对待纯纯的态度也时不时带着藏不住的嫌弃。
“现在是特殊时期,慕慕,纯纯,你俩就暂时装一下,和谐相处吧?”
嘉陵抬起帘子看向窗外,毕竟那外面的两位男士明显看起来问题要更大一些。
比如现在昭昭正骑着马在鸢凝身后,看似正常,实则右手手中憋着一股细细的黑气,趁前面拐弯的时候,一把将那团邪灵之气朝鸢凝屁股丢去。
鸢凝自然不是吃素的,在那黑色邪气即将击中的前一秒他忽然扭身拉住缰绳,不仅完美地躲开昭昭的黑手,忽然停下的马让昭昭的撞了个满怀,差点把他颠下去。
“你……”
昭昭气得太阳穴的筋都突起,又不敢声张怕惊动了嘉陵,鸢凝见状微微侧头冷冷睥睨了他一眼,牵紧缰绳,马儿便春风得意地小跑起来。
这一切都被早已悄悄掀起帘子一角的嘉陵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