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安确实找到了个好地方,点点星河流淌在黑色画卷中,似是闪烁的沙海倒悬在上空,说不准何时会轰然下坠,落得伊水满身晶莹。
伊水在叹服星空之美,梁夜安却偏头望着星空下的伊水,星河之美远不及眼前人。
伊水舍不得从眼前美景移目,在这样震撼的景色下,人世间的纷纷扰扰,都变得那么渺小,伊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这样的浩渺天地间,人类的情感太微小了。
一时间,二人只是静静的欣赏美景,伊水看时辰不早了,率先发问:“明明说有事要谈的人是你,来了一声不吭的也是你。”
梁夜安恨不得此刻长些再长些,怎会让那些凡尘事破坏,“如果没有和亲,说不准你我二人会有些别样的缘分。”
听他这么说伊水想了一下,若在夏朝的贵族子弟中选,梁夜安是上上选,皇后内侄,皇兄的左膀右臂,“或许吧,昭音以前天天在我面前谈及你,说她兄长丰神俊朗,温和有礼,文武双全,如今得见,她确实不曾诓骗我。”伊水语气有些打趣。
梁夜安面露尴尬,“自家人心中自然处处都好。”以前的自吹自擂,从伊水口中说出真是让人有些难堪。
伊水不禁回想起从前,她与昭音躲在床榻上,谈论未来夫婿,那时年少,她又沉迷江湖话本,放大话要嫁一个有盖世武功的大侠,浪迹天地。现在想想真是小孩子说胡话。当时昭音是怎么说的来着?
昭音拉着她说她阿兄武功盖世,完全符合要求。
她当然不信,反问,你阿兄不是在寺里养病,怎么习的武。
昭音信誓旦旦的说,正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才要习武,那个寺里随便一个扫地僧都是隐世高手,等她阿兄出师了,少说也得天下前十。
她当时还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忙追问是什么寺这么厉害,她要去拜师。
伊水被小时候的自己逗笑,噗嗤笑了出来,梁夜安不解,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伊水解释道:“昭音说你武功盖世,天下前十哈哈哈哈。”
梁夜安一听也忍俊不禁,“盖世算不上,盖个城勉强。”
当时放完狠话,他每天都要偷偷早起两个时辰习武,可惜距离天下第十,依然望尘莫及,所以他就给伊水推荐些智囊男主角话本,见缝插针强调多读书的重要性,试图改变她的未来夫婿要求。最后变是变了,变成武功天下前十的状元了。
二人相视而笑,回忆宫内趣事,气氛融洽。
伊水感慨,每次见梁夜安都是讲正事,没想到还挺聊得来,可惜。
“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不过时辰确实不早了,我们回吧。”伊水有些犯困,说完就打算下山。
梁夜安一把拉住伊水的手腕,“公主稍等,我还有话要讲。”
伊水有些无语,梁夜安此人好墨迹,说个事磨蹭一晚上,她都不想听了。但看在星空的面子上,还是再给他个机会。伊水站定,眼神示意他快说。
梁夜安拉着伊水手腕的手,逐渐下移,一下子握住了伊水的手,“昭音从前在宫里时时寄信与我,她信中所讲最多的,就是公主你。我在寺中清苦,唯有昭音的信能聊以慰藉,我从多年前就对公主神往,我本打算考得功名就向圣上请旨——”
伊水的瞌睡瞬间清醒,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努力挣脱梁夜安的桎梏,“你先放手!有事我们慢慢说。”
梁夜安死死的握着伊水的手,神色不复往日平淡有礼,语气激动:“不!你本就该是我的!该跟你成亲的人是我!凭什么现在要我放手!”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她不过只听过他的名字,与他接触不过几日,他哪来这么大执念?!
伊水忍着手上传来的抽痛,努力跟梁夜安分析,“和亲已定,别做傻事,要不然你我都得死!世间好女孩多得是,别为了我断送自己的前程。”
梁夜安听着伊水又在这里冠冕堂皇的说这些,自嘲一笑,满眼悲伤,“第三次了。”
“什么?”伊水不知道他哪里的第三次。
“呵,呵呵,你已经拒绝我三次了。不过没关系,你现在不愿是因为你心怀大义,那就让我来做恶人,天下如何我不在乎,我只需要一切变成它本应该的样子。”
伊水眼前发昏,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是梁夜安不甘又绝望的脸。
梁夜安借助瘫软的伊水,将她视若珍宝的揽入怀中,缩在伊水的肩窝处,声音微微颤抖,“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原谅我吧阿镜......”
伊水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坐起环顾四周,不是客栈,是个陌生的房间。她想下床探查探查,刚走几步,就发现她的脚上竟然绑着链子,伊水涨红着脸,心里怒气腾起,梁夜安真是大胆!她可是一朝公主!岂容他如此作贱!
伊水本想破口大骂,让那个大逆不道的梁夜安滚出来,但又转念一想,他连脚链子都敢上,本来就有点疯,要是再把他逼急了,说不准再干出点什么混蛋事。
伊水重新坐在床上,小不忍则乱大谋,等等看他想干什么,再找时机。
她清清嗓子,对外面喊道:“我饿了!有人没!饿了!”
刚说完,伊水就听到门外有两个丫鬟在说话。
“姑娘醒了!快去禀报公子!”
其中一个推门,端着食盒进来,一边说一边摆,“姑娘安,吃食早就备下了,请姑娘用膳。”
见着这明晃晃的链子装眼瞎,绝对是梁夜安的心腹。
饭刚摆好,梁夜安就火急火燎的进门,仿佛伊水昏迷不是他捣的鬼一样,一脸惊喜:“阿镜,你醒了。”
伊水本来以为已经不会有什么事让她惊讶了,可是他张嘴就是她的乳名,伊水板着个脸,“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昭音连这个也跟你说?”
梁夜安将丫鬟遣走,房门一闭,只剩他们二人,梁夜安缓缓走到伊水面前,蹲下,想要去牵伊水的手,但却被伊水躲开,梁夜安一瞬间神色受伤,但他很快隐起。
他起身坐在伊水身旁,伊水扭过头不去理他,谁知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伊水惊恐的回头,梁夜安把自己的上衣扒开,胸膛半露不露,伊水瞬间窜上床,裹进被子里。
简直是丧心病狂了,他居然想霸王硬上弓!伊水绝望的想,他要真的想干什么,她完全没办法。
梁夜安一看伊水警惕的模样就知道她误会了,他怎么会强迫她,伤她。
随着梁夜安全部漏出上身,伊水瞪大了双眼,倒不是因为他的好身材,而是他锁骨下方的红色胎记。
伊水试探的凑近看,怎么跟昭音的一模一样?!不不不,他们是兄妹,胎记一样也是有可能。
但伊水又瞟到了他左肩的疤痕,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脑内。
有次,她贪玩爬树,却怕得下不来,一脚滑从树上摔了下来,是昭音在树下接住了她,但左肩磕在石头上,划破了。她害怕嬷嬷责罚,就偷偷自己给昭音包扎,也就是在那时看见了昭音锁骨下的胎记。因为处理得不好,昭音的左肩也留了疤。
发现后,她十分自责,女孩子家最要美,她想尽办法给昭音找祛疤的药,但昭音却不在乎,她反而安慰伊水说,
“这不是疤,是阿镜留给我的印记。”梁夜安抚摸着左肩的疤,温柔的说到。
是了,昭音就是这么说的,伊水整个人呆滞了。
她细细地揣摩梁夜安的脸,指尖轻触,眼中逐渐聚起水雾,声音哽咽,“你,还活着,太好了......”
梁夜安心疼的将伊水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哄孩子一样,“是的,昭音回来了。”
伊水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梁夜安的皮肉上,烫进了他心里,伊水捶打着他的背,哭喊着:“你怎么能骗我!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宫里有多难受吗!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到最后,只剩呜咽。
伊水此时已经无心顾及昭音是男是女,她被昭音活着的消息冲昏了头脑,这么多年的自责、心结,在这一瞬全部爆发了出来。
梁夜安紧紧地搂着伊水,心疼中带有一种异样的满足,他的阿镜果然还在最在乎他的,没有人能赢过死人,除非两个人都是他。赢得只有他。
伊水哭得浑身发麻后,才逐渐缓了过来,她被手上的触感一下子烫清醒,猛地推开梁夜安,背对着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你,你,衣服。”
伊水听到梁夜安把衣服穿好,收拾好情绪,转身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
梁夜安没躲,硬接了下来,伊水虽然瘦弱,但用尽全力,也让梁夜安脸上泛起了红印。
好友复生的喜悦已经消散,她本以为她跟昭音是生死之交,没想到连死都是一场算计。他明明心知肚明,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的与她同床共枕,伊水一想到当时跟他讨论夫婿,肚兜样式,甚至还想拉他一起洗澡,就想抽自己两耳光。
“此等荒唐事,如果你有苦衷,你最好现在说出来,否则,我还是全当昭音死了痛快。”伊水还是想给梁夜安一个解释的机会,男扮女装如此多年,不是一人能瞒天过海的,而且这个世道,男子不比女子好过?她心底还是希望梁夜安是有苦衷的,他不是故意欺骗,这样她心里也能好受些。
梁夜安知道这是伊水给他的机会,他本也想着今天将一切都说清楚。
“这要从我的生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