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但事实上就是一句话——得罪人了。
梁青叶没料到自己这个现代人还没闯祸,她爹就先闯下了。
作为在京城衙门京兆府下的小吏,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应付好上司,出了衙司在外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官吏是两个概念,但在百姓眼里那不都是官嘛!
梁大运气不错,上过学识得字又是京城本地人,经杨朋推荐就入了京兆办事。
京兆府下辖二十多个县,统管京城和左右两城的行政事务,领头的官员京兆尹可以比肩郡守之地位,因此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机构,但梁大凭借着拍拍上头户曹的马屁送送礼,过得也还挺轻松自在。
最关键的是她这个爹很会说话,不过这也导致了其他同僚看不上他,但杨朋显然是把梁大当成了好兄弟,真心实意为朋友着急。
“青叶啊,爹还不知道你会雕兔子呢。”梁大清清嗓接着开口道。
“刚才的话千万别说出去,爹的仕途都要靠你了!”便宜爹想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但梁青叶拢起手直接坐下了,“爹,我平时也没这待遇呢,您当然不知道我会冰雕了。”
便宜弟弟啃完一个炸丸子,在炭盆旁烤的红润的脸上露出了探究的神色,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梁青叶没注意到,她现在脑子里都是梁大说的那件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小!
今日京兆府外来了一位贵人,带来了冰鉴,里面装着极为精致灵巧的冰灯,听说是北边有名匠人倾心打造再由当地刺史随税赋秋粮送来的。
说是要进贡给小皇帝,为来年求个好兆头。
之所以找上京兆尹原因也很简单,现在的京兆尹与先帝是从堂兄弟,有共同的曾祖父。因此当今圣上还要喊京兆尹一声叔父。
由长辈送上冰灯,算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况且小皇帝与这位京兆尹关系很好。
然后那位刺史就上门了,将冰灯从冰鉴里拿了出来,给首座上的京兆看完,京兆也欣然同意了请求。
而梁大本来只是跟着户曹做事的小吏,突然被两个同僚叫去看管冰灯存放,他以为这是户曹安排的轻松事情就很高兴地去了。
其实也不怪他,毕竟户曹经常会帮他寻些轻松的活计,他每次都没出什么事。
但这一次偏偏出事了!
冰灯碎了,碎在了冰鉴里,被发现的时候是在晚上,是户曹下职前来检查发现的,所有小吏都说是他一直在看管,梁大也就成了最大嫌疑人。
京兆尹称得上公正廉明,并没有立即下定论,允许他回家等消息,然后他就被打发离开了。
其实梁大没敢说,冰鉴里有许多水,那是冰灯融化的痕迹,但没人提出。
梁青叶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个便宜爹妥妥的替罪羊啊!
她来猜测一下,冰灯碎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小皇帝、刺史、京兆尹立马就会怪罪下来,刺史刚送过来的时候冰灯可是完好无损的,怎么在你京兆府待了一天就没了!
是不是底下的办事不牢没看管好或者就是哪个粗心的小吏碰坏了?
是谁做的重不重要?
当然重要!
但小吏们不知道是谁该怎么办?
当然找一个最像凶手的推出去!
冰灯是人为打碎的还是自然融化的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上面怪罪下来有人担责就好了!
......这个人就是可怜的梁大。
也是她的便宜爹。
因此她不能坐视不管,而刚刚她这位糊涂爹看到便宜弟弟手上的冰雕兔子,产生了一个奇妙的主意——让女儿雕一个一模一样的冰灯。
梁青叶知道自己的技艺确实可以复刻,但她爹这么相信确实出乎她意料了。
“你们家青叶手艺真好,看,这小兔子眼睛形状栩栩如生,和我家小郎去岁养的那只真像。”
杨朋用手虚指着桌上的冰兔,真心赞叹道。
梁青叶闻言朝这位面善的杨叔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杨叔,你家小郎喜欢的话可以送他一个,改天叫他来玩。”
在现代的时候,她经常会用剩下的边角料雕一些小动物,小区里的孩子最喜欢跟她玩然后得到这些小玩意。
梁大听到夸赞也露出自豪的表情,心想着不愧是自己的女儿,“老杨,千万别客气,我闺女会雕的东西可多了,龟鹤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梁青叶再次笑笑,她把话题引回正题:“爹,杨叔,你们仔细回忆一下冰灯的模样,我试试将它还原出来。”
梁大喝了两杯酒,就有些上脸,吹完牛回神定住沉思了一会,猛一拍手:“哦~冰灯...冰灯什么样...”
梁青叶期待地望着他,然后梁大打了个酒嗝,“我没见过,只看到碎了什么样,好像是蓝色的...好像是红色的...”
她捂上口鼻,酒气真浓,她这个爹真是指望不上!
“娘,爹喝醉了,扶他进去睡吧。”她朝灶房喊了一声,然后朱大娘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哎呦,杨老弟你见谅,这死鬼这么快就醉了!”朱大娘灶上烧着水准备给一大家子洗漱用的,现下进来干脆利落地给梁大扶上身后的大坑就又赶忙出去了。
梁青叶这回转头等着杨叔讲些冰灯的特征,旁边的小童还守在板凳上等她结束。
杨朋回忆了一下,详细告诉了对面的小姑娘,他想到梁大的事居然还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帮忙也是很感慨。
冰灯形状为绽放的牡丹花,在每一层花瓣处用极细的刻刀雕上了龙纹,正中间是一颗圆琉璃,琉璃挖空里面放着灯火,上头开口留足气孔。
这盏灯最费功夫的就是雕刻龙纹,听刺史叙述单龙纹就足足刻了三百六十刀,代表我朝三百六十州。
梁青叶扶额,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复又睁开:“我们没有琉璃,必须从京兆尹那要来。”
杨朋点头,“碎掉的冰灯应当在户曹那里,如果你真有把握做成,我明天可去寻来。”
“我跟你一起,今晚我能做出雏形,没有琉璃也不必进行下去了。”梁青叶慢慢地挪得离炭盆近了些。
“好,那就等快落衙时过来。”杨朋爽快答应道。
事情谈完,朱大娘端了两杯解酒茶过来,“喝了再走吧,你去送送你叔。”
前一句是对杨朋讲的,他摆手,后一句则朝梁青叶吩咐,她诶了一声将人送出院子。
“娘,刚才你是不是都听到了?”梁青叶回屋小声道。
朱大娘点头,抱起迷迷糊糊的小童放在梁大旁边,边走边道:“你娘虽然没有大智慧,但好歹还是听得懂的,你雕那些个玩意居然这么有用,今晚你弟的棉被你先盖吧,那床湿了的还在烤。”
说完收拾起了桌上的残羹冷饭,“锅上还有几个馒头,饿了自己拿。”
梁青叶叫了声好,就跑进了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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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后,梁青叶先根据杨朋说的冰灯情状画出草图,然后进入工作室,里面储存着她这几天找的冰块,因为她的工作室自带制冷设备,所以冰块都没有融化,个个形状都还是原样。
然后选好一块较大的冰块,接着就可以出去睡觉了。
梁青叶不是神人,在没看过冰灯具体大小雕刻手法的情况下根本无法下手,她明天势必要亲眼看看。
裹着棉被舒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京兆尹传梁大问话。
梁青叶起来的时候,梁大早就出去了。
她摸到灶间,盛了一碗菜粥,喝完了都没听到朱大娘的骂声。
又过了好一会,外面传来一阵拍门声,“梁小娘子!你爹下狱了!你快出去看看吧,你娘和你弟弟都在衙门呢!”
梁青叶手一抖,喝完粥的空碗差点掉在地上,这绝对是会被她娘骂死的程度。
她快步打开门,只见满脸焦急的黄氏,也就是杨朋的妻子,她拉着梁青叶就要往外跑。
梁青叶大喊等等,把门栓上才跟着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不是才说要等判决消息,今天怎么就入狱了?
她还没做好冰灯呢!
平昌巷离京兆府距离不远,因此两人很快就跑到了那里。
府门外人不多,今日并没有什么案子审理,梁青叶一眼就看到了朱大娘和便宜弟弟在门口。
可怜的是这七岁的小家伙脸上挂满了泪珠,“娘,怎么回事?”
“唉,有一个什么刺史的知道了,让人把你爹给抓了!”朱大娘流露着害怕的神色,不过在孩子面前还算镇定。
刺史?是刺史过来抓的人?京兆尹难道没拦着?
梁青叶迫切想知道事情怎么回事,但看娘的样子估计也难问出来。
等了好一会,太阳移到正中央,晒得人心焦。
黄氏也陪着等,还安慰了朱大娘几句,瞅到丈夫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杨朋中午休息,这才出了京兆府,本来想多找几个同僚帮一下梁大,其他人要不躲着不敢见他,要不理都不理他。
“你快说说京兆大人怎么这么快让人下狱了?”黄氏催着丈夫,她最不忍心看朱大娘担惊受怕,两家是多年的邻居,关系很不错,她一直都很喜欢朱大娘直率热辣的性子,因此这件事她也很焦急。
梁青叶也望了过来,杨朋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来:“早间我过来后就看到昨天的那位刺史到了,依然带着四个随从,他似乎已经知道冰灯碎掉的事,很是气愤,问出是谁后就去找京兆给梁大定罪,京兆大人只好先收押,不过并没有听那个刺史的直接定罪。”
“所以说,除了找出事情真相,不然我爹暂时出不来对吗?”梁青叶立马问道。
杨朋点点头,“你不知道,我们的这位京兆大人是个公正的好官,平时待我们不错,对待案子明察秋毫,所以我认为我们还是有机会救你爹的。”
梁青叶不置可否,好官贪官还得看他具体怎么做,千人千面。
如果是个好官,赶紧把梁大放出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句祈祷灵验了,里面走出一位小吏,喊她进府。
“你确定喊的是我?”梁青叶指着自己疑惑道。
“对!就是你,梁小娘子,京兆尹有请。”小吏一脸我没开玩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