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州在无人的角落悄悄更新自己的机械臂，金属外壳就像鳞片一样细细密密地反转，形成优雅的弧度。
周围各个角落都是此次强攻地下基地的临时同盟士兵，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大气都不敢喘，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陈微末对自己说的话。
“娜塔莉娅的人不会管你死活，联邦来的虽然是二军区的人，但是孟乐知发现点不对劲的，你自己当心。”
当心…当心什么？
时隔那么久，他还有什么价值可被压榨、还有什么值得被忌惮的？
顾文州心里烦躁，抖了下金属手臂，变动的机械立刻收紧，几乎没有声响。
他和陈微末不在一个区域，最初想着，好歹和联邦士兵并肩作战，比较熟悉彼此的风格和行动，现在陈微末扔下一个闷雷，他进退两难。
外围的自由科技巡逻士兵走到他们埋伏的区域，提前安放的纳米级追踪器像幽灵一样贴在了每一个人裸露出的皮肤上，神不知鬼不觉，整齐划一的脚步忽然涣散。
一旁埋伏的人及时上前，一对一地把所有瞬间死亡的士兵拖到一旁，毫无声响地迅速处理，一一替换了他们的生物特征信息。
一切都很顺利。
他们最初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把自由科技按死在这钢筋水泥浇筑的地底空间。
吴惇在队伍中间的位置，前后都能顾到。他视线游走，落在边缘的顾文州身上。
偶尔两人视线相交，但也什么都没说。
另一个方向的队伍快速无声地击破了敌人的中控室，全部都在计划之中。
唯独武器库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鉴于那里的重要性，他们不能浪费一丁点时间去逐步推进，必须暗中拿下所有节点，同时发作一举拿下，这样才能让其他队伍的推进作用最大化。
——滋…滋
耳内传来声音。
“启动备用方案。”
陈微末的声线有轻微波动，背景中的声响也似有似无地放大。
备用方案就是部署能量盾，是给大型武器引爆设置的隐蔽型防线。
耳内声音一消失，顾文州立刻切换武器模式，拔腿就走，可手臂却被拽住。
他似乎有些意外。
原计划，如果武器库不得不骚乱，那他们这边会匀出四分之一人手去那边接应。
吴惇自然也是知道的。
“你做什么？别耽误时间。”顾文州没多想，只是利落地想甩开，但吴惇抓得更紧了些。
“联邦命令，做好自己的事。”
.
陈微末没有等来支援，且联系中断，她带领的蒂尔特斯士兵死伤过半。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那两个“合作伙伴”，只是在百分百确认武器库没有潜在威胁、自由科技的人无一生还后，让其余人休整并直接撤离。
她一个人上到了地面上。
无非两种可能，一是顾文州和吴惇全军覆没，客观地联系不上，但既然她这边的人已经顺利离开了这个星球，那就只能是第二个可能。
她活动着血肉刚刚长好、还不太灵活的四肢，坐在苏小小家的凳子上，盯着破损的光脑。
也不知道是核心零件坏了还是怎么的，光脑十分安静，谁的消息也没有。
至于外面的人…
宁静的夜晚的确适合，处理一些“恩怨”。
苏小小以为会剑拔弩张地干一架，结果门外礼貌地响起了叩门声。
“…嘁。”
装模作样。
她在心里吐槽。
顾文州一身整洁地堵在门口。
这房门本就不高，他一个身穿战斗服的大个子、还自带机械臂的大家伙站在这里，倒真有一点压迫感。
只可惜他的表情破坏了此刻的气势。
“…你那边…”
“我让他们走了，你们也看到了吧。”陈微末淡淡开口，“没有阻拦，说明意不在他们。”
“…”
沉默中迸出一点咀嚼声。苏小小在一旁突然吃得很起劲，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跳跃。
“我承认我给你的信任已经威胁到了我的自身安全。”陈微末的声音中没有怨气，异常平静，“这一点，我错了。那么之后，我再做什么，希望你们也不要喊冤。”
话音刚落，一股冷气闪现在顾文州颈前。
“算了吧陈微末。”
刀刃只是划破了他一点皮肤，连血丝都看不见。
“算了吧…打不了了。”
顾文州站着一动不动，他颔首盯着对方，眼波震颤：“自由科技已经完了，不用打了。”
“吴惇就和你说了这个？”陈微末眼皮微抬，“打不了和不能打，差别很大。”
“…”
“是联邦…不，是沙飞，她找联邦求和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甚至毫不隐藏。
陈微末看着顾文州的眼睛，心领神会。
“她的筹码是什么？自由科技的一切任联邦处置？那这里算什么？”
“…你不是不知道，她根本不在意自由科技是合是散，只要有人能给她提供她想要的资源，能让她继续做实验，她做什么、跟着谁都无所谓，所以今天，只是她的一个投名状。”
顾文州垂眸，紧了紧后槽牙。
“还有什么？”苏小小忽然发问，“你为什么那么心虚啊，又愤怒，又动摇，她还答应联邦什么？”
一阵难以忍受的沉默。
“所以你过来是想，把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的不安因素除掉？”陈微末向后轻轻撤了一步。
“不…不是！”顾文州连忙否认，“如果他们想过河拆桥，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人离开了。”
“那么就是我了？”陈微末微微垂下头，又扫了眼干净的回复框，“他们知道吗？”
“…”
陈微末双手轻轻撑着桌面，看着快速愈合、几乎撕裂了整条胳膊的丑陋疤痕慢慢浅淡下去。
这也就意味着，来到这里前，联邦…至少吴惇这支队伍，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团团转，安静地等待本就没有风险的活动结束，再在她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翁之利。
那时她甚至以为，吴惇的异常是冲着顾文州去的。
那孟乐知呢？
“星际没几个人追着沙飞一路杀到底的，而你就是其中一个，是她没办法用利益交换协调的。何况她找到联邦…她的确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顾文州一口气说得很快，但忽然戛然而止。
“…知道了。”陈微末起身站直，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直以来沙飞想要什么，她心知肚明。
“我时间不多，只问你一句话。”她看向顾文州，“走不走？”
走？怎么走？
吴惇把这里围了，就等着他先来和和陈微末交涉，成功最好，不成功只能强行拿下。
顾文州周身燥热，不敢和陈微末视线交汇。又扯了扯衣领，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的飞船和他们的没停在一块，离这不远，我把权限开给你。”他在机械臂上迅速点了几下，“我去搞点动静，你趁乱走。”
“不用。”陈微末轻声拒绝。
“咱们没法一起走，外面…”顾文州刚想辩驳几句，但看着陈微末，看着后面苏小小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忽然从哪抽出了安全绑带，他陡然平静了下来。
这次能让联邦占了上风，只不过因为她信任孟乐知，连带着相信了吴惇。但在这之前，这里的一切布置可都是为了对付自由科技。
但吴惇带的这点人想继续在这布局已久的陌生星球上得寸进尺，未免痴人说梦了。
“你试探我？”顾文州气笑了，但没真生气，被瞒的严严实实当猴耍的感觉并不好，旧日同僚更没什么情谊可讲。何况他们接收的“宝贵资源”可是他追杀了那么久的仇人。
“地方大，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都可以。”陈微末指了一下另一个位置示意他也坐好，“只不过对不起这里这么好的环境了。”
说完，她按下桌子底侧，整间屋子开始剧烈抖动。
顾文州下意识抓紧座位，随即而来就是一阵猛烈的失重感，伴随沉闷的轰隆。
很快，也就十几秒，房子停止抖动，但屋内容器碎了一地。
陈微末率先开门，门外并不是黑洞洞的深山老林，而是一道冰冷的白光。
“…这是哪？”
顾文州跟着出来，走过不长的隧道，竟然看到了一架飞行器。
“这是地下？”
“当时选这里当作观测地点，就是因为这里的地势合适，非常方便开凿一个地下逃生通道，但是那时候，也的确没想到用得上。”苏小小接过话茬，她一贯闲散的笑透着些奇怪，“用爆炸来引起假象地震，开裂的大地会瞬间合上，而这里的原住民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爆炸？是哪里的？”顾文州敏锐地察觉到。
“让我的人去最危险的地方，那我们自然也要得到相应的先机。”
陈微末头也不回地进了飞船，也不管顾文州怎么想。
即便刚刚吴惇没有放人走，她也有办法从外围找人接应。给个甜枣又给一巴掌的“人情”她可没必要接。
早早在太空部署中留下一个漏洞，这是陈微末惯用的伎俩。凭借着隐身模式，他们顺利且“光明正大”地与联邦飞船擦肩而过。
“接下来你要去哪？找孟上校？”顾文州别扭了一会就自我调理好了，背叛与被背叛，他和联邦之间早就存在一条无法逾越的横沟。
他小跑两步跟了上去：“那林千星呢？沙飞投靠联邦，莫塞拉会怎么处理他？”
“找到他就能找到林千星。”陈微末坐在主驾驶上，略略思忖了片刻，随即定了一个位置。
“不过至少先去搞明白，沙飞到底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