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过重,郁结于心……”
迷迷糊糊间,姜淋感觉到有人替她把了脉,而后对旁边的人如此说道。
话音落下,便是一阵死寂。
有一道视线落到了姜淋身上,她想要睁开眼,可眼珠在眼皮下滚动几圈,却不管怎样都睁不开。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身边却似乎是有人坐了下来。
“都出去。”
熟悉的嗓音,微哑中似乎多了一丝疲倦,姜淋心下惊奇,定定的躺着,本以为他靠过来会想再干些什么,可她等了许久,身边那人却再无任何动静,甚至连带着呼吸似乎都弱了下去,似有而若无。
姜淋睫羽轻轻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青年一手撑着额头,微垂着头闭眸的模样。
她指尖动了动。
几乎是同时,坐在床边的裴昭亦同时睁开眼,一双幽黑深邃的眸静静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姜淋,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抬起手,那只昔日用于握笔,然而如今指腹掌心已带了一层簿茧的手稳稳的,冰冷的捏住了她的脖子。
冷意传来。
姜淋脖颈处最为细嫩的肌肤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脖子上的手在慢慢收紧,空气逐渐被剥夺,姜淋胸膛急促的起伏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是真的想杀她。
这个念头让姜淋如坠冰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裴昭……”
她手指死死的捏住男人有力的手,然而却是徒劳,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肌肤,随即软软滑了下来。
这一瞬间,姜淋以为她真的会死。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
在最后一口气被掠夺之前,裴昭松开了手。
姜淋立即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趴在床榻上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横流。
坐在床边的男子低眸看着她。
“还想死吗?”
胸口仍有窒息带来的涨痛,姜淋急促的喘息着,鬓发凌乱披于后背,脸颊在苍白之后又泛起一阵诡异的潮红来。
等到那口气喘匀,她终于翻身,缓缓坐了起来,目光直视着裴昭。
“裴公子想杀本宫?”
她不在唤裴昭的名字,亦不在妄图和裴昭拉进关系,或者试图唤起二人往日的情分。
姜淋清楚的知道,裴昭方才是真的想杀她。
空气被尽数掠夺,那种在别人手底下如同蝼蚁般无用挣扎,生存与否留在别人呼吸间的感觉让姜淋感到厌恶。
她眉眼冷了下来。
裴昭起身,声音仍然平静,却莫名多了一丝嘲讽:“这不是皇后娘娘想要的吗?”
姜淋一噎。
“本宫从未想过死。”
裴昭不置可否。
姜淋顿了顿,低头将方才狼狈贴于脸颊两侧的发归置好,脊背挺直,便又成了那个平静的,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
“本宫可以答应裴公子,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往后绝不踏入京城一步,还请裴公子留本宫一命,至于今日之事,本宫绝不对与任何人提起。”
姜淋心知,如今裴昭对她起了杀心。
与其再留在宫里头,倒不如借此机会以求生之名退出皇宫这众目睽睽之地,先离开,再做图谋。
她知道裴昭不会轻易答应,却不知他会拒绝的如此干脆。
“不。”
“为何?”
姜淋眼眸微睁,一双乌眸看着裴昭,唇角紧抿:“裴公子所图的,难道不就是这天下吗?如今圣上暴毙,小皇子在混乱中不知所踪,本宫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裴公子莫非,是怕本宫这样一个弱女子,出宫后还能有本事搅动风云不成?”
她有些嘲讽的勾起了嘴角:“那裴公子也太高看本宫了。”
裴昭仍不做声。
姜淋心里有些急,却并未表现出来。
且不说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恨不得要她立刻就死。
就连裴昭,如今也是恨不得她死。
“裴公子是担心本宫会同姜家勾结吧?”姜淋想到一点,抬起头看着裴昭,见他仍然是沉默着,心里头不由暗暗骂了一句。
以前的裴昭,冷归冷,可一颗石头下去,总归是有点动静的,哪儿像现在,倒真的成了个哑巴。
她心底憋闷,却仍耐下性子来,徐徐道:“倘若你不放心,大可让姜家将我除名,或者是将我关押于行宫,待你登基为帝,我自然走的远远的,此生绝不踏入皇宫,绝不碍你的眼,如何?”
姜淋好话说尽,见裴昭仍哑巴似的,不由有些恼怒了,眉毛轻扬,冷笑一声:“还是说,裴公子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我这条命?好啊咳咳……”
她刚刚醒转,又说了这么长一番话,眼下又被裴昭这副哑巴似的模样气到了,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忍不住捂住唇咳嗽起来,额头一阵发晕,耳边亦在嗡嗡作响。
裴昭目光望了过来,平静的,幽长的,连同他的声音一道。
“我不杀你。”
姜淋并未听清,一边咳嗽,一边抬眸看过去,便听见裴昭继续道:“我不会放你走。”
待姜淋咳嗽完,眼前早已没了裴昭的身影。
她气的眼前发黑,胸口像是一块石头堵着般难受。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看不出来,裴昭实实在在的因当年之事而恨上了她,不愿放她走,无非就是要将她留在宫里头折辱,以报当年之仇。
裴昭离开不久,霜降便捧着一碗药前来,恭恭敬敬的将碗递给她,却并未退下去。
“公子说了,叫奴婢盯着娘娘,把这碗药喝了。”
霜降跪在她脚下,低眉顺眼的,莫名让姜淋想起来她的那位主子,亦是如此。
她端着碗,忍不住笑了:“你们主仆二人,皆是如此绵软的性子吗?自己的仇人在面前,竟然也能咽下这口气。倘若本宫是你,早就一刀砍上去了。”
霜降肩膀颤了颤,仍低着头,死死地咬着牙,却道:“奴婢不敢。”
“哦~”姜淋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是不敢,而不是从未想过。看来,你还是有几分血性在身上的。”
霜降便不说话了。
姜淋看着她浑身发抖,仍克制着的模样,眼角眉梢皆带了愉悦的笑意,然而捧起手里的碗喝了一口,那笑一下子便消失了。
“好苦。”她低喃一声,下意识的道:“悦儿,拿糖——”
话音一下子顿住。
她想起来了,悦儿那丫头,说是要逃命去,眼下也不知做了哪个人的刀下亡魂。
姜淋想着,神色便有些淡淡的了,抬手将那碗药如早上一般,从半开的窗户里头倒了出去,连带着空碗一起扔了。
她躺下来,用被子裹住自己,缓缓闭上了眼。
她是被呛醒的。
“咳咳……”
姜淋睁开眼,只见眼前烛火惺忪,唯有床边一盏琉璃灯还在亮着。
冰凉的发扫着她的脸颊,姜淋眉头微皱,想抬起手拂开那头发,却惊愕发现自己双手竟然被绑在了床柱上。
床边的人,一手捏着她的脸颊,动作强势而不容拒绝的将一勺药塞进姜淋口中。
苦涩至极的药,顷刻间叫姜淋红了眼眶,嗓子眼里翻涌着,怎么也咽不下去。
褐色的药汁顺着她的下巴滑落,滴到雪白的里衣上,面前的人却毫无反应,仍死死的捏着她的脸颊,语气冰冷至极。
“喝。”
又一勺药被塞入嘴中,捏着她脸颊的手微微上台,逼着她抬起头,将嘴里含着的药咽了下去。
苦药划过嗓子眼,姜淋终于忍不住,蓄了一眼眶的眼泪簌簌而下,滚烫的滑过她冰凉的脸颊,同时濡湿了脸颊上的那只手。
姜淋胆战心惊的瞧着面前的人,喉咙里的苦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肩膀微缩,徒劳的挣扎着。
料想的第四勺药并没有入口,床边的人捏着勺子在黑暗里无声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冷声唤人进来。
室内大亮,姜淋刚哭过的眼睛被刺痛,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唇瓣却被捏住,有什么东西塞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舌尖下意识的抵住,想要推出去时,却尝到了一抹甘甜。
姜淋微愣,抬起眼眸看去,床边的人却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背对着她,声音冷沉:“倘若我再听到你没有喝药……”
剩下的话他没说,也不必再说。
姜淋看着他大步离开,僵硬到发痛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
她“呸”了一声,将舌尖的糖吐出来,眉头微蹙着,一双眼睛却莫名亮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太医来重新为姜淋开了一张药方,这次的药熬出来虽然也苦,但姜淋勉强还可以忍受。
只是她吃完药,还是会下意识的找悦儿要糖。
一连又是三日。
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在这日清晨停了下来,一缕日光自云层间探了出来,照的整个天地格外亮堂。
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一切,整个世界变得格外干净纯洁,仿佛不久前的那场宫变不过是众人的错觉。
姜淋坐在檐下,手中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脸色却依旧苍白。
不远处,十几个裴昭手底下的士兵腰间佩着刀剑,目不斜视的站在门口,但凡宫外有不长眼的小宫女小太监靠近,皆被他们毫不留情的赶走。
姜淋收回视线,抿了抿唇,突然站了起来,将汤婆子递给一旁的宫人,扬声叫道:“霜降,出来。”
霜降向来无事是不往她跟前凑的,但她一叫,来的也很快。
将身后厚重的披风拖下,扔给霜降,姜淋提起裙摆,跑到院子里,弯下腰去捧起一怀雪,在掌心捏实了,突然朝霜降肩膀上打去。
霜降原本眉头是紧蹙的,在那雪球打过来时,神色出现几分怔愣,随即化作微恼,却硬生生忍了下来,咬着牙道:“娘娘身子还未大好,还是——”
又一个雪球,打在了她的发上,霜降话音一顿,唇瓣被咬的几乎快要流出血来。
姜淋扬眉看着她:“怎么?你服侍宸妃那么多年,不会还没学到她打雪仗的技术吧?本宫当年可是被她打的像个落水狗。”
霜降再也忍不下去了,一下子将怀里的披风丢开,沉默着弯下腰去,凝出一个又一个雪球来,抱在怀里头,疯了一样往姜淋身上打。
姜淋自然也不客气。
待两人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结束,霜降已是浑身湿透。
姜淋更不必说,一身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脸颊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如同夜里的狼般闪着幽光。
毫无意外,当夜,姜淋便发起高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