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临下车前,他问她,“你会一直陪着着我吗?”
??姜月依然独坐在车里,目光空空,闻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殷寿没有再问,一角斜晖披在姜月身上,幸好有这脉脉暖光,不然阔大的车厢真就好似一座空坟。
??这时有人来报,有身骑白额虎的术士来献艺。
??殷寿把拇指按在姜月的左边的嘴角,把那个苦笑扯了下来,“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他真了解她啊。
??她当然会一直陪着他,到死都会陪着他。
??殷寿走了。
??她又孤零零地回到了辛宫,殷寿的居所已经搬到了摘星阁。
??她难得执拗在一件事上,就是不踏入摘星阁。
??听南池说,苏氏女夜夜宿在摘星楼,姜月想起最近屡屡发生的宫人失踪事件,心下了然,她听过借尸还魂的传说,想必这个狐妖是俯身在苏妲己的尸体上,夜夜元神出窍以血肉为食。
??苏氏女,也是个可怜人。
??殷郊晚上来了,差人去请殷寿,抚琴了一会,见殷寿不来,自己便撩起袍子冲去亲自去请殷寿。
??姜月看他离开的背影,她的孩子还是那派天真的模样,几年军营生活,其实殷寿把他养的很好,从前他还说着自己最讨厌舞弦弄声,如今也能沉下心来用琴声安慰自己的母亲了。
??姜月想不通,是怎样一双翻云覆雨的手才能捉弄人的命运如斯,让一个甘心替父赴死的儿子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月光惶惶,突然有几朵花跌下树,让夜色温柔了几分,姜月抬头,原来不知不觉,又到了雪樱满树的季节了。
??她知道殷郊请不来殷寿,也知道他会没有颜面再回来,没有坐着多久,便去了祭神庙
??比干见到她第一句就肯定地说:“你知道不是殷启杀了大王。”
??姜月“扑通”一声跪在团垫上,不答只说:“姜月给祖宗谢罪。”
??澄黄的火光下,显得她面如润玉。
??比干眉目凝肃盯着新描上金漆的帝乙的牌位,宽袍大袖像一重重的烟雾,“其实谁做这个大王,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成汤基业永存,商殷江山万世。我虽得通天神眼,说到底不过是俗人,困于天道伦常,不想让祖宗的基业毁在我辈的手上。”
??“可我把命数看的越清,便越知道殷商就像将倾的大厦,谁做这个王,它都要倒了。”
??姜月问:“到底何谓命数?”
??比干道:“我以为你已经懂了。”
??姜月摇摇头,说:“我不懂是早就注定的结局,还是有因才有果。若王叔早就勘破因果,为何不能阻止这一切呢?”姜月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比干一声短叹,“命数本在人心,无数个人固守着自己的本心。命运交错在一起,推动着世事沧桑轮转,这就是因果。不是我说出会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提前阻止,踏入祭神庙那一刻开始,我只是准备在为殷商殉身,这是我的本心,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汤汤灯火,投在青石板砖上,像岁月的河,比干沐在光里,已经做了顺流的人,而殷寿还在逆流而上。
??姜月临水照面,看自己投下的淡青色的影子,她只觉自己要淹死在这不断奔流的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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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伯侯是被压进龙德殿的。
??只有四大伯侯的质子被留在了殿里,殷郊被拦在了外面。
??殷郊派人给姜月传话说了来龙去脉,一个叫姜子牙的人来献一个叫封神榜宝物,但是一行人中途施法溜了,他和姬发一路追到悬崖边,在荒庙里听到了四大伯侯密谋叛乱,当场被王家侍卫捉住了,如今大王派兵将龙德殿围地水泄不通。
??姜月听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旁的南池打翻了手上的点心托盘,瘫软在地上,她期期艾艾地问姜月:“大王不会放过四大伯侯。世子是不是逃不过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称姜桓楚为世子。
??姜月打了一个寒颤,原来南池也看得清清楚楚。
??南疆富庶、东海兵强,北边民风彪悍难受管制,西岐的姬昌在封地广纳贤才,贤名远播,殷商这几年被战乱掏空了,本就猜忌四家势力,如今又被抓到有谋反之心。
??殷寿说过他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外面浓烟滔天,火把照彻碧瓦琉璃,天边一片赤金,夜风吹来东边大殿的厉声叫喊。
??质子弑父,大殿内一片混乱。殷郊在混乱中方可脱身,就跑到了辛宫去找姜月。
??“母亲,舅舅他……”他还没有说完整句,就看别苑里也是大火连天,一股油膏的味道,是浅水的海石花池子窜起来的火。
??他隐隐看到火中有人,心里一紧,连忙向火里冲,大声喊:“母亲!”
??被姜月的声音制止了,“郊儿别去了。”
??殷郊这才注意到趴跪在不远处的母亲,他跑上前想把她扶起来,“吓死我了,我以为那是……”
??“不是我,是南池。”姜月攥住殷郊的臂膀说道。
??“池子里怎么会烧起来大火?南姨怎么在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殷郊的歇斯底里,姜月轻描淡写地说道:“她只是想带着她的花给哥哥看。”
??殷郊茫然地看着姜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姜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朵朵海石花被吞噬在炎光里,发出呲啦的炸裂声,桀然一笑:“她终于能让哥哥看到她承诺在朝歌种下的海石花了。”
??姜月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咳了几声,猛吐出一口鲜血在殷郊的袍子上,身上最后的力气殆尽,头直接往下载。
??殷郊抱住她的腰身,急切地吼道:“母亲,您怎么了?”
??姜月脑子嗡嗡作响,手指抓子着殷郊的衣服,气若游丝地说:“郊儿,我好想……看下雪啊……”
??“好好好,您等我一下。”殷郊抹了抹眼。
??他把姜月抱起来,轻柔地靠在雪樱树的琴案旁,用拳头使劲的捶打树干,浑然不顾手已经砸的鲜血淋漓。
??花瓣倾天兜落,仿若十四岁那年她初来朝歌时那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经年未变,又飘在了她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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