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澜难得享受了片刻的闲暇,往日在宫中事务繁忙,这时候正是忙着批公文的时间,更别提还得处理那不足十岁的小太子闯下的祸事,哪还有功夫偷闲赏月?
他静静看着天边的明月,忽而被几抹不足从何而来的阴云遮蔽,便不由想到了如今的局势,此次微服出宫不仅为考察变形记,更是为了引蛇出洞,借摄政王不在朝堂的名头,将那些阴沟里作祟的老鼠悉数引出,而后······
秦千澜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看到了鼠群的尸首,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转身发现来人是沈墨,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还散发着寒气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柔软,语气也明显放轻:
“这么晚了,沈小姐怎么还不休息?”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带笑,正是最活泼漂亮的年纪,她身上却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成熟,方才被阴云遮蔽的月光也恰好重见天日,映出她婀娜高挑的身姿,裙摆荡漾间,便已挪步到自己面前,而后竟越来越近。
眼见两人的距离一缩再缩,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竟有些慌神,耳根微红,想要向后仰来躲开。
谁料对方只是把手上的厚被子披在了他身上,顺势踮脚拈下他发间沾着的草叶,而后微微一笑:
“夜深露重,秦公子赏月可要注意身体,若是着凉了,可还得多付药钱呢。”
女子唇畔带笑,圆润水灵的眼瞳中映出透亮的月光,又暗藏一丝狡黠。
秦千澜感觉脸颊被温热的物什擦过,那是女子柔软的指腹,皮肤一阵颤栗,心底涌起一股不知名的热流,又不想失了威严,佯装镇定点头:
“多谢姑娘关心。”
半晌,沈墨笑得脸都僵了,这不应该啊,聪慧如秦公子这般,不该读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怎么还不提钱的事?
无奈之下,她只好又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
“唉,自从这大少爷来了,我们家的开销可是越来越大了,公子以后的食宿可能要简单些了······”
微凉的夜风终于让他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悟出了沈墨的言外之意,原来她不是来关心自己的,是他自作多情了,心情莫名有些失落。
“是我失礼了,说是替愚弟听课,也没给食宿钱,我这就去取。”言罢秦千澜裹紧身上的被子,有些凄凉地向厢房走去,沈墨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一边又赶紧替裴智拿了一床被子过去。
结果刚到秦千澜房门口,就见他为难地走出来,一脸郁色:
“沈小姐,实在抱歉,我那日来得急,身上没带银钱,这样,我修书让人把钱送过来,至于这几天的食宿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谁能想到,堂堂摄政王竟有吃霸王餐的一天。
不过这也不能怪秦千澜,毕竟他出行皆有专人打理,哪里需要亲自带钱?
“至于这几天的食宿费,就由你来替我做助教抵上吧~”不等他开口,沈墨就笑着强行提出了解决方案,她受够了连夜做教具的日子,眼下正好有劳动力能压榨,岂能放过?!
言罢不给他推脱的机会,拉起人就朝自己屋里去,任由秦千澜红着一张脸,踉跄在后面跟着,这般拉拉扯扯的模样,将出来倒洗澡水的阿孝吓得赶忙捂住少爷纯真的眼睛。
这、这是强抢民男吗?!这俩人果然有奸情!
这一晚上,除了祖母她老人家,其余四人都度过了无眠又难忘的一晚。
翌日,裴智顶着八卦了一晚上的黑眼圈,被那女人又拉着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喂喂喂,看在本少爷昨日那么用功的份上,这喂猪就免了吧?”
沈墨闻言,回眸一笑:
“放心,今日我们不喂猪。”
“真的假的?!”裴智一阵狂喜,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知他高兴的太早了。
“我们今天去种地!”
裴智:······就知道没好事!
不知是不是被这女人折磨习惯了,他竟觉得还能接受。
长乐村的一天从太阳刚冒出头来就拉开序幕,各家各户的大人草草用过饭后就扛起锄头去地里劳作,而小孩子就去鸡圈里掏鸡蛋,或是骚扰下家门口拴着的大黄狗,不过自从沈墨办了变形记,他们又多了温习功课这项活动。
趁着日头还没有毒烈起来,正是干活的好时候,一道道隆起的田埂向远处蔓延,耕作其间的农户恍若一个个小黑点,微明的天光倾泻而下,乍一看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看得裴智双腿发软。
“喂大少爷,还不赶紧拿着,这两垄都归我们干!”
李成抛过来的锄头压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他出生到现在都没干过重活,只是试着挥了几下锄头胳膊就发酸,一时没忍住,嘟囔了几句:
“凭什么听你的?”
“哈,凭什么?!”李成从农活里抬起头来,一脸愤懑,“凭你烧的是我家的地!若不是有沈夫子担保,让你给我家干活补偿,我们早把你赶出去了!”
裴智被他一噎,又想起了初来时的黑历史,心虚地没再吭声,本想骂回去的阿孝想起昨日多嘴吃的亏,也难得安静,帮着少爷在后面扶着锄头。
裴智闷头锄了一会,愈发感觉费力,手跟陀螺似的抽动,一旁的李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本就是热心肠,一把按住裴智的锄头:
“你这算哪门子耕地?我家的老黄牛都比你犁的好!诺,看好了,不能停在土表面,得插进深处,这样才能把旧土都翻上来······”
裴智这门外汉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煞有介事跟着点头,偶尔嗯啊几声,仿佛真的懂了,看着李成教得这么用心,心底纳闷,他昨天不是还一副要送自己归西的模样,现在装起好人来了?
李成边示范边教他,一会就出了一头的汗,他伸出布满茧子的手草草一擦,发现这现世报似乎一个字都没听懂,浓眉紧蹙,额上青筋暴起:
“我们老百姓交的赋税可真是进到狗肚子里了,养出来你这么个饭桶!”
“嘿你这黑小子骂谁饭桶呢?!”裴智气得跺脚,“狗吃了你的赋税你去找那条狗啊,骂我干嘛?!”
李成:······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也真是的,跟一个二傻子斗了这么多天,图啥啊这是!
裴智见这黑皮小子骂完人又开始傻笑不理他,心里愈发莫名其妙,捡起自己被李成扔到地上的锄头,照着方才他教的,高高举起后重重落下,又险些把自己都掀翻在地,不过总算像点样子。
“喂,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你别不说话啊,你叫那什么······李成是吧?你笑什么呢,不许笑!”
“哼,你别在那得意,敢不敢来和本少比比谁耕得多?”
田埂上充斥着裴少爷单方面挑衅的叫声,以及李成偶尔回的“白痴”、“饭桶”之类,两人的关系得到了诡异的缓和。
沈墨收回视线,随意坐在田埂上,她专门挑的地势高的位置,穿田风呼啸而过,卷起教案里厚厚的书页,她手持朱笔,间或在上面添上几笔,裴智吸收知识比她想象得快,准备加快进程,进入到专项题环节。
秦千澜本来要和她一起来观察田间改造的效果,没成想昨晚她压榨太狠了,直接让秦千澜熬了一个通宵帮她誊卷子,今日这秦公子难得睡了懒觉,她也就没忍心叫醒。
不过总体而言,这些小家伙的关系有所改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不枉她特意支开那烦人的侍从,找了个“特殊”的活儿。
“哎呦少爷,我们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阿孝嚎叫着跑到裴智面前哭诉:“你猜那臭女人让我干什么?!让你的好阿孝去挑粪啊!呜呜呜太不是东西了,你看看老爷赏我的衣裳都被弄脏了!”
言罢指着衣摆上那散发着可疑气味的黄色污渍,拉着裴智去看,吓得裴智一把挥开他的手,嫌弃地捏着鼻子躲远。
他自己都还干了半天的活,现下是真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眼瞅着那黑皮小子吭哧吭哧领先了好几丈的进度,他干脆放弃那微不足道的好胜心,顾不上脏净,一屁股坐到田埂上。
阿孝有眼色地递给他手巾擦汗,一边吹耳旁风:
“少爷,你说要不我们趁晚上跑吧?我看这破村子半夜也没人出来,待会我塞点银子给那村口送货的老头,向他问个路。”
“不能再拖了少爷!你想想,今个儿干完重活回去还得吃那杂草饭,在府里我们何时受过这种苦啊?下人吃的三菜一汤都比这强!”
裴智原本就有些动摇,被阿孝一说又动了歪心思,想起家里的佛跳墙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在这真是吃不完的苦,他若是回去在他爹面前卖个可怜,再找他娘来帮衬一下,左右不是大事。
心念已定,他正要答应,方才还遥遥领先的李成不知何时拐了回来,蹲在裴智身后,幽幽地开口:
“怎么,你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