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于菲罕见地在微博上发了一张雪景的照片,并附文道:
下雪了。
结果发出去不到十分钟,就接到了杨青芝的电话,让他赶紧删掉微博,照片里的玻璃反光暴露了他的真实位置,不安全。
电话这头的于菲抿了抿嘴,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两个人原本约好了一起吃晚饭,顺便讨论明天面试新戏的事情,但因为北京暴雪,航班延误,只能改到明天中午。
杨青芝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圈内大制片人,正在为新筹备的网剧寻找男二,但因为要求实在过于苛刻,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于菲的资料递了过去,压根没抱什么希望,却没想到导演看过资料之后非常满意,当即约他去组里面试。
剧本于菲之前就已经看过了,内容扎实,质量上乘,角色也与他本人非常契合,虽然后期拍摄难度很大,但他有足够的信心完成。
唯一的担心只是导演本人。
据说他性取向成谜,男女通吃,凡是与他合作的演员都不能幸免,而且还与之前自缢家中的男演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而言之,风评非常之差。
电话那头的杨青芝说着一顿,语气里掺杂了些愧疚:
“小菲,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要早知道导演是吴敬年,肯定不会把资料推过去,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咱们有点被动,如果不去面试的话,可能就要得罪人了。”
电话这头一片寂静,于菲埋着头没有说话。
他也不是第一天进娱乐圈了,当然清楚其中的利害,这个圈子实在太小,又足够封闭,以他现在的咖位,别说是吴敬年,就连横店随便一个副导演都不能轻易开罪。
他沉默片刻,最终选择了妥协,反过来安慰杨青芝道:
“没关系,面个试而已。”
于菲的通情达理愈发让杨青芝觉得愧疚难当,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没再继续往下说。
周迎迎定下的经营指标实在太宏大了,她也是被压力逼得冲昏了头脑,才没问清楚项目情况就贸然递了演员资料。
属实是大意了!
杨青芝挂完电话之后,撑在桌子上自责了好一阵儿,然后强行逼着自己清空脑中的负面情绪,重新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继续在文档里奋笔疾书起来。
她得赶紧想办法帮于菲打造声势,不然以他现在接戏的片酬和工作强度,就算没日没夜地连轴转拍四个月戏,怕是也达不到100万的盈利。
他需要更多的曝光,让导演和制片人看到他的存在,才有机会接到更好的戏,拿到更高的片酬。
而这些都得靠她来经营谋划。
她须得更加拼命才行!
12月31日,这一天对于周迎迎来说,简直是鸡飞蛋打的一天。
她从早上一脚踏进办公室,就被铺天盖地的季度报告所埋没,将近六个小时的线上线下会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到最后她根本已经听不清各位部门总监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们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时而严肃凝重,时而慷慨激昂,宛若一场无声的彩色默剧。
结束掉最后一场会议,周迎迎已经累到整个人虚脱,趴在桌子上放空了十来分钟,才稍微缓过劲来。
五点多的时候,薛岩打来电话,说是工作室的老朋友们晚上约好去聚餐,问她要不要一起。
她累得不想说话,重重地敲了两下手机屏幕,便挂断了电话。
敲手机屏幕是两个人之间独有的暗号。
由薛岩发明。
一下代表肯定,两下代表否定。
薛岩定定地站在RA集团总部的大楼下面,幽蓝色的霓虹灯光从楼顶倾泄下来,铺满他俊秀的脸庞和颀长的身姿。
他听着耳边被挂断的电话,无奈地笑了一笑,镜片底下的眼睛深邃如夜,没有人知道他刚才撒了一个谎: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聚餐。
不过是他想单独约她一起跨年罢了。
夜幕悄然而至,薛岩拢了拢围巾,裹紧身上的黑色风衣,转身离开了RA大楼。
高居11层总裁办公室的周迎迎浑然不觉楼下发生了什么,取下大衣挽在胳膊上,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宋思悦回电话。
明天就是元旦,公司提前放了半天假,美林早就溜之大吉了,大楼里灯火通明,却看不见什么人,安静得出奇。
宋思悦很快接起电话,问她到哪里了。
周迎迎没敢告诉她自己还没有出发,只说已经在路上了,转而问她于菲怎么安排的,是不是同她一道。
宋思悦一边在五环上频频超车,一边抽出空来接她的话:
“我昨天让他跟我一起,他说正好下午在东边试戏,结束了直接过去,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
周迎迎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到达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阿伟已经在车里等着她了,后座上放着晚宴要穿的衣服和鞋子,还贴心地准备了化妆包。
周迎迎熟练地拉起帘子,脱衣服换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她梳妆打扮好,也差不多快到目的地了。
酒庄的位置不算太偏,坐落于五环附近的文化产业园附近,面积大到离谱,从大门开车进去竟然花了将近十分钟。
建筑风格更是奢华到令人咂舌,若不是门前的大石头上赫然刻着“悦榕酒庄”四个大字,周迎迎差点以为自己时空穿越,来到了卢浮宫。
宋思悦比她先到一会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见她从车里下来,拎着裙子就冲了过来,还没走近,便听见她埋怨道:
“你怎么不看手机?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抱怨完又面色凝重地压低了声音说,“于菲有事耽搁了,可能得晚点。”
周迎迎这才注意到于菲没来,不免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他要放我鸽子吗?”
宋思悦跟着皱了皱眉,没有接话,按理来说于菲不像那种不守信用的人,说了会来就肯定会来,但他今天一而再再而三拖延时间的举动,也确实有些可疑。
周迎迎抬腕看了眼表,还有一刻多钟就七点了。
不由得着急起来,催宋思悦给于菲打电话,这是她头一次参加清姐的重要聚会,马虎不得。
宋思悦一脸无奈地冲她扬了扬手机屏幕,上面全是无人接听的通话记录。
周迎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忙了一天工作的人着实没有什么耐心,气势汹汹地掏出手机,对着屏幕上的号码就拨了过去。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漫长刺耳。
周迎迎一连提了好几口气,才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正当她以为对方不会接电话时,手机那端却传来了于菲的声音。
“喂?”
声音很小,几乎只剩下气音,背景音噪杂无比,隐约能够听见男人粗旷的笑声,还有瓷器抨击的声音,依稀能听清有人说了一句:
“不行,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竟然是在饭局上……
周迎迎强行压下去的怒气一下又窜了上来,她极力保持最后的一丝理智,咬牙切齿地冲着电话那头的人质问道:
“现在什么情况?你还来不来?”
电话那头的于菲听出她语气里蕴藏的怒气,心头微微一颤,正欲出言解释,却被身侧突然扑过来的中年男人一把夺走了手机。
吴敬年仗着几分醉意,动作愈发放肆起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只肥腻的大手十分不老实地搭在了于菲的肩膀上,半个身子贴过来,若有所指地说:
“小菲,你可不许走啊!说好了,今天晚上,你是我的!”
于菲遭受到语言和身体的双重骚扰,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条件反射地夺过手机,一把将他推开了。
吴敬年被他推得身子狠狠一晃,险些就朝后栽了下去。
动静有些大,包厢顷刻间安静下来,场面变得有些难堪,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出,纷纷避开了目光。
吴敬年被驳了脸面,脸色难看至极,连装也懒得继续装了,一把拖过椅子摔在于菲的面前,气焰嚣张地威胁道:
“我奉劝你最好别给脸不要脸!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今天晚上你想留也得留,不想留也得留,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我就让你从此以后在这个圈里混不下去!”
于菲从来不是个坏脾气的人,甚至好到不能再好,但面对这样的羞辱,也生出了脾气,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这个时候制片人王珊珊才站了出来,一边拉住要走的于菲,一边转过头来劝导演:
“吴导,你这才喝了多少酒,就醉成这个样子了!你刚才的玩笑可是开得太过分了啊!都把人家孩子吓坏了!来来来,赶紧自罚一杯!”
她说着顺势将于菲按回座位上,又倒了一杯酒塞进吴敬年手中。
吴敬年大概也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僵,象征性地接过酒杯放在了面前,也算是卖了王珊珊一个面子。
一场不小的风波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之中,一屋子人再度恢复虚伪的热情,彼此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仿佛遗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椅子上的少年眼底一片漆黑,藏于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多想逃离这里,却只能满腹屈辱地坐着,除了沉默再别无他法,甚至还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就如同他以往所经历的那样。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线,手机那端的周迎迎无一遗漏地听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一时间有些哑然,立在廊柱下愣了许久。
她一直知道于菲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但却从没想过竟是这般水深火热。
少年的眼睛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周迎迎忽而眸光一凛,拿起电话拨通了杨青芝的号码。
杨青芝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迎迎也懒得同她废话,只让她赶紧去问剧组吃饭的地点,问到之后发给她。
然后一把夺过宋思悦的包,翻出里面的车钥匙,径直走向了旁边的停车场。
因为不知道跨年宴什么时候结束,她就让阿伟先回家了,这会儿只能借用宋思悦的车。
宋思悦一开始还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急急追了几步,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好姐妹的意图,第一个反应却不是阻止,而是担心她的宝贝座驾,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你小心着点开,我刚买的新车,保险还没上全呢!”
回答她的是一声发动机轰鸣。
红色的超跑宛若离弓的弦疾驰而去,留下一阵飞扬的尘土,车身刺破黑暗,带着汹涌的杀气。
什么垃圾,也配和老娘抢人!
周迎迎猛地一打方向盘,驶出庄园大门,奔着无尽的夜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