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显然是将柳拂笙听糊涂了,但顾清宁只是但笑不语,转而又宽慰了娘亲两句,就哄着对方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顾清宁只草草啃了两口冷馍,就出门去市集。
其实在出发之前,柳拂笙实在担忧她的身体、不愿她出门,顾青梧也在一旁自告奋勇,说若阿姊想要卖些什么,她都可以跑腿代劳。
顾清宁听着心底发暖,却还是浅笑着拒绝了。
毕竟若她说自己准备寻找能做染料的植物,在完全没有接触过草木染这个概念的母女二人听来,大概会是天方夜谭。
只有真真正正的展示在她们眼前,才能有说服力。
她去的早,集上人还不是很多,不过倒是除了一些常见的商品,也有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顾清宁站在卖荷包的摊子前欣赏了许久,感慨古代人民还真是心灵手巧、绣的花草鱼鸟真是栩栩如生。
走走逛逛的好几圈,将所有摊位都基本混了个眼熟,却始终不买东西,惹得有好奇的摊主问她想要什么,这柔弱漂亮的小娘子也只是笑笑、不回答。
——终于,在一个卖鱼的老翁面前站住了脚。
她蹲下身子打量盆中活蹦乱跳的几尾鱼,问:
“老伯,这鱼怎么卖?”
“鲫鱼10文、草鱼15文,若要其他鲜鱼,可提前与老头子我说一声。”
顾清宁闻言眨了眨眼,又一指鱼篓边新鲜的一堆莲蓬问:
“老伯,那莲子也卖吗?”
却不想老人家一听人提莲子,却气愤的直吹胡子瞪眼:
“小娘子,你若买鱼,莲子尽管直接拿走,也算省得我看着碍眼烦心!”
顾清宁于是好奇的追问:
“为何事烦心?”
“嗐,还不是这莲叶闹的!”
一提起忧心事,老人家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对着顾清宁倒苦水:
“今年也不知怎么的,我四个鱼塘里长满了这愁人的莲叶莲花,除也除不尽,挡的鱼苗都晒不到日光,足比往年瘦了一大圈!若不是儿媳说左右也是长出来了,非要我将这莲蓬带到市集上看有没有人要,我真是一眼都不想多看这烦人的东西!”
老翁说的气愤不已,顾清宁一听,却笑了。
她感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对那老人家道:
“老伯,你塘里的荷叶,我全都要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两碎银拍在了鱼篓边上,迎着老人家惊讶的目光,复又补充:
“这是定金,你只管切好后明日送到桃树村顾氏染坊处,我到时自会付你剩余的银钱。”
“……这不成!”
顾清宁一愣,以为对方是嫌少,眉头微微一皱、斟酌着自己剩余的本钱正考虑如何压价,却见老人家一摆手,将银钱塞回了她手中。
“太多了,本就是闹人眼的玩意,我还犯愁如何处理呢。你若想要,付老头子我一个辛苦费就行!”
她闻言眨了眨眼,没想到自己出师大捷,就碰上这么一个豪爽的老人家。
最后拉扯半天才塞给对方半两银子,顾清宁还被对方强塞了一堆莲蓬和一尾草鱼,堪称满载而归。
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还不忘叮嘱老人家一句:
“老伯,若有其他人询问,就说我来找您订购活鱼。”
老翁虽然感觉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但也没多过问,爽快的应下了。
最关心的问题得到解决,眼下时间还早,顾清宁就抱着一背篓的莲蓬,逛起了市集。
她初来乍到,其实也对这个朝代的染色技艺十分好奇、想要多多了解几分,有意挑着贩卖染布的摊位上逛。
然而一连走了三五个,本来是热热情情的问她想要点什么,结果一听她要染料,都连连摆手说没有,一问何时能补上新货,也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顾清宁不免有点疑惑。
又找了约有半个时辰,还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姐姐,看她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无头苍蝇似的茫然模样实在可怜,才好心偷偷将她拽到一旁、和她说:
“妹子,别找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可能买到染料矿石的。”
姐姐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悄悄解释:
“也不知那纨绔何二抽什么风,竟然对染坊的活计感上兴趣了,真是造孽!这不?昨天连夜将周遭所有能用得上的染料矿石全部一扫而空,更是放下狠话,说哪家要是敢将矿石卖给除了他何府之外的其他人,就要他家破人亡!”
她虽然义愤填膺,但说这话时显然心有余悸,目光下意识环视四周,似乎担心被人听到似的、见周围没人在意这边,才复又叹了口气抱怨:
“这镇上,谁敢招惹何二那蛮不讲理的忘八蛋?所以说,妹子,这染料你是不可能买到的,还是快回家吧。”
……果然。
顾清宁其实早有预料,何白绝不会就本本分分任她折腾、而不背后下绊子。
卖布姐姐这样一番话,其实也是笃定了她心底的想法。
她目光同时微不可查斜睨,注意不远处从她一出村,就鬼鬼祟祟跟了她一路的几个家丁。
……
少女一副似乎很失望的模样站起身,拿着莲蓬与肥鱼,转身离开了。
一回家,妹妹与娘亲皆在院中等她,见她回来,先是让她放下东西、关切的上下检查了一圈,确定她没有什么大碍,才注意到她带回来的货物。
柳拂笙显然有些不解,顾青梧却小脸一喜,欢快的拍了拍手:
“阿姊,今天我们有鱼吃了!”
小馋猫的模样,引得顾清宁与柳拂笙皆不免笑着摇了摇头,柳拂笙还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脑袋,气氛一时间温馨融洽。
还是柳拂笙尚且记得燃眉之急,笑闹之后、不禁望向放下莲蓬背篓的顾清宁,问道:
“阿宁今日去市集,可有什么收获?”
顾清宁闻言叹了口气,露出极为忧愁的表情。
“女儿本想购入一批赭石染布,却不想何府的人昨日就放下狠话,叫任何人都不许卖染料。”
一句话落地,仿佛平地惊雷。
柳拂笙闻言怔怔瞪大了一双美目,头脑中“嗡”的一阵乱响。
……完了!
女人瘫软身体倒在了木椅上、一时间心绪繁杂,不禁悲从中来。
阿宁和阿梧,两个女儿怎么办?!
还有夫君好不容易保下的招牌,难道这就要砸在她手中了吗?
而顾青梧更是气红了眼睛,捏着拳头呆呆站在原地半晌、随即撸起袖子就要冲出门,去找何白那厮干脆同归于尽。
不同于顾家的愁云惨淡,何府中却是一派春风得意的状态。
书房中,何白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细缝大小的眼睛满意听手下给他汇报顾家的动态。
他慢慢悠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听到顾清宁满脸失望离开市集的时候,更是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拿什么与我何白斗?”
茶杯撂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细响,何白不屑冷哼出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没了关键的染料,就算她顾家染坊手艺再如何高超又能如何?
他倒要看看,这顾家的小娘子如何神通广大、能空手变出染布!
仿佛已经看到几日后那如花似玉的姐妹二人哭哭啼啼,跪在他身边侍奉的动人模样,何白细小眼睛中泄出淫猥的光亮,晃着扇子听一旁手下对他料事如神的恭维,不禁想:
可别怪他辣手摧花啊,小娘子。
谁让你们顾家招惹了京中的大人物呢?他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而另一边,还不知道何白正在如此恶心的意淫,顾清宁忙拦住她怒气冲冠的傻妹妹。
她开够了玩笑,也就不再坏心眼的吓唬六神无主的柳拂笙与怒气冲冲的顾青梧了。
顾清宁不免“扑哧”一乐,搞得二人皆看着她不像忧愁的模样一愣神。
甚至顾青梧还十分担忧的看着她、询问一句:
“阿姊,你是气傻了吗?”
顾清宁闻言却弯眸、唇边勾着浅淡的笑意,开始宽慰忧心忡忡的家人们。
“我就知何白定会背后搞些不干不净的手段,已早想出应对的方法了。”
母女俩不由一怔。
将人胃口吊起来的顾清宁,却是提着东西,转身带不明所以的二人走进了库房。
这个朝代对染布的认知实在是落后、染料的种类只局限于矿物;也万幸这种局限,才能令何府的人只关心与之息息相关的矿物染料,而并不会在意真正重头戏的荷叶。
而且染色技术也相当落后,相比于草木染而言,颜色种类单一、加工费时费力,花样也不够灵活生动,简直毫无竞争优势。
她之前试探问了柳拂笙一些在她看来很基础的染法技艺问题,然而却只得到女人茫然的眼神,顾清宁便对当下染坊的落后,有了大概的认知。
——最重要的一点是,矿石开采和加工在落后的生产条件下难度都很高,这也就造成染料昂贵稀少、染坊利润极低;而草木随取随用,基本没有加工门槛,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分明上好的天然染料就在眼前,却不懂得利用,在顾清宁看来,简直像是守着金山银山却要徒劳饿死一般荒唐。
这也给了她破局之法。
顾清宁垂敛秾长眼睫、指尖一寸寸抚摸过尚未加工的白布,忽而抬眸,对怔愣在一旁的妹妹说:
“阿梧,随我一同将工具搬到院中。”
温婉柔弱的少女自信一笑、灼灼出令人难以错开眼的风采,缓慢而坚定道:
“收拾好东西,准备染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