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知青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朝菊红、赵小萍处劝导,两个女知青也分毫不退的跟他们争论。
明微皱眉,司珩跟她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走进知青小院儿里。
赵小萍眼尖的看见明微进门,忙用手肘怼了一下还在跟男知青辩驳的菊红,“明微回来了!”
下一刻,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明微下意识的绷紧身体:“怎么了?”
菊红快人快语:“明微,既然你回来了,就快点把你那屋的门打开,李盼回来了,她身上都是伤!”
明微这才注意道男知青们身边的板车,板车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上衣的女人。她下半身被旧衣覆盖,肩背消瘦,神情黯淡,让人无法跟半年前那个高傲自大的女知青联系到一起。
司珩偏头,见她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男知青愤然道:“明微屋子那么小,怎么住得下两个人!”
他转眼去看,就见一麦色青年看向身旁的明微,目光微动,似有隐忧。
李盼怯弱的开口,却截断了青年的反对:“陈飞,我知道现在住在哪里都是累赘。”她目光一转,楚楚可怜道:“明微,你就收留我几天,等我找到出路就离开,行吗?”
明微垂眼,弱声道:“炕太小了,住不下的。”本就不大的炕上还放了木柜,怎么能住得下两个成年女人?
“那就挤挤,明微,你住的那屋,原本可是李盼姐住的地方!”菊红这话一出,更断了明微的退路。
菊红说罢,还推了赵小萍一把,后者一惊,把落在司珩身上的目光移开,她扭捏道:“明微,不是我们欺负人,可李盼提出来要回自己那屋,咱们也不好太不近人情。你如果觉得挤,不如去我们那间屋住,反正你之前都是住在那里的。”
明微看向开口欲言的李盼,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继续留在不再隐私的住处,还是赌一赌菊红和赵小萍的疏忽大意。
“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最终司珩拍板,把明微眼前的难题揭过。
后者点头,拿着钥匙去开了耳房的门,再把床上的东西移到衣柜上,只剩下枕头被单,刚好占了半个床。
李盼被赵小萍扶进屋子里,烛光闪烁之间,李盼侧目看了眼唐突进门的司珩。她本来就长相娇美,虽然眼下苍白消瘦,可更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柔弱感。
明微正忙着腾挪地方给李盼,自然没有看到李盼欲语还羞的动作,倒是赵小萍气得不轻。她没有李盼的勾人皮囊和心机,却也不是有气往肚子里咽的主儿!
“李盼姐,你就安心的在咱们知青点住下。外头那些人不知道,可我们是最清楚的。就算你婆家被打成黑五类,那些造反派追来,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更别说你还有一重‘知青’的身份,就算明天他们再来,我们也会护着你的!”
明微手上一个不稳,手里的搪瓷缸差点落地,她回头看向屋里几人,强自镇定道:“革委会来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盼已经深深的低下了头,这是她最不想被人提起的内容,原计划里这些事就该从今天被掩埋掉。可没想到回来第一天就被曾经最看不上的明微知道了,最糟糕的是,她表哥也听到了。
李盼颤抖着肩膀,模棱两可道:“志强他爸被人举报了,说是家里藏了古董书画…”她抽泣一声,捂着被打伤的额头,越显羸弱:“他们把陈家砸得乱七八糟,家里的书画都烧了,还把陈家人都抓走了…”
司珩拧眉,朝明微使了个眼色,便悄悄退到了屋外。跟进去本是想悄无声息的把陶罐给明微放下的,可没想到还被迫听了这么一桩事。
屋里,李盼一哭,赵小萍也不好再揭人伤疤,菊红没什么共情能力,她打了个哈欠,把从板车上拎下来的东西放在炕上,“这两天太累了,李盼你也快点休息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就拉着赵小萍出了屋子。
李盼用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泪,转头看站在坐柜旁的明微,“明微,你能不能帮我铺铺床啊?我身上疼得厉害。”
只是,下一刻司珩的声音传进屋里来,“微微,你出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明微看向李盼,后者勉强扯出个笑容:“你先忙,我自己来就好。”
等她迈出屋子,司珩转身便往草棚处去,直到两人离小屋有几米距离,男人才低声道:“你先熬过今晚,明天我去问问村长,能不能给你安排个住处。”
明微捏着衣角,动作缓慢的凑到司珩身边,两人距离近到肩膀几乎相贴。司珩呼吸放缓,直到带着茧的小手,将一只冰凉坚硬的东西放进他手里,她声音低而软,还带着讨好:“谢谢表哥,麻烦表哥为我劳心了。”
馨甜的香味传进鼻间,司珩喉结滚动,勉力压住年轻的欲望,“表妹客气,这不算什么。”
明微身体后退,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干草,“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认真点头:“好。”
明微转身回了屋子,没有注意到女知青房间里窥探的人。司珩单手插兜,另一手拎着陶罐,朝着她的背影道:“明天早上去我那吃,我那有罐头。”
明微“哎”了一声,进了小屋。
*
老林家这边,林家人对司珩多有敬畏,见他回来忙问吃了没,绝口不敢提他拎着肉去了村长家的事儿。
司珩一如往常的冷淡且直白:“村长家吃的,红烧肉,炖土鸡。”
他母亲生前最后的日子,全亏林招娣尽心照顾才舒心离世。现在林老汉没了,林招娣不想回这个家,恰恰又有明微的消息,他才走了这一趟。
他不想知道林家是怎么揣测他来林家村这件事的,反正他这次至多三五天就要离开,再离谱的传言过上两个月也会消散无踪。
他不理会众人各异的面色,推门进屋,关门插闩。
门外一小儿哭唧唧道:“爹,我也要吃红烧肉!”
另一道稍成熟些的声音补充:“还有炖土鸡!”
回屋的司珩从口袋里拿出明微塞给他的东西来看,见是一只金色钥匙,心里便明了了几分:大概是明家长辈离国前,留给她的一些金银细软。
他把小小的金钥匙放在了皮夹夹层里,走到床边的行李箱前,把皮夹放进去,合盖,睡觉。
明微回屋时,李盼已经铺好了床,压下洗漱的欲望,明微直接脱下外衣,穿着小衣合眼睡下。
窗外一轮半月,屋中两人各有心思。
李盼未婚前,两人的关系很一般。论起关系,明微最要好依赖的人当属何玉。只是去年夏天何玉结婚了,嫁给了乡政府领导的小儿子,之后没多久她的夫家就因为公婆晋升,搬去了县政府,何玉也有了工作。
李盼最嫉何玉,厌她人缘好,又妒她有一张时下人人喜爱的开朗豁达性格。在得知何玉做了县领导秘书之后,她便开始筹划,最终在三个月后,风光嫁进县委大院。
只是县委大院也并不是那么好的,有的人家看着清贫,像是乡下来的土老帽,可人家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家族同气连枝。
也有的家庭看着光鲜富贵,暗地里却如过街老鼠,人人看不惯。
她嫁到陈家之后,着实过了一段优渥富贵的日子。不过没多久她就发现,大院里的人多半都不爱理她,剩下小部分也只是想托她公公办事,又或者是她公公的下属,才对她笑脸相迎。
而被她看不上的何玉,却让众人推崇备至。她恼怒又无奈,县委不是知青点,没人会因为她长得漂亮让着她。至于陈家,更是惹不得何玉的夫家。
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些造反派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跑来家里闹。
虽然第一次被公公的权利和人脉压住了,可苍蝇不除,就必然会死死盯着有缝的鸡蛋。她也因为花钱大手大脚被一家人责训,还限制了花费。
直到前几天,她去菜市场时遇见了村里人,在知道老林头没了的同时,还听说他得了个便宜外孙,家里原配是资本家小姐,娶保姆是被迫无奈。
来吊唁的便宜外孙还是个军官…
李盼知道自己赢面不大,她嫁过人不是黄花闺女是一码,人家贵重出身,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也未必看得上自己。
可是不管成不成…总好过现在这样,跟陈家吊在一根绳上,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机偷了一些家财昧下,转头便把陈家举报了。
这样一来,她提前洗白了自己,即便捞不到官太太的身份,回来做知青,昧下的钱也够她省吃俭用几年了。
可没想到,回村之后从众人口中拼拼凑凑才得知,那军官是死对头何玉的小跟班的表哥!
她真是又急又气,早知道…
早知道又能怎么样?她无路可走,不离开陈家,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剃阴阳头,去扫厕所住牛棚。
李盼清了清嗓子,“明微,你表哥这次来,是打算带你回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