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过了晌午,东、西两市的店铺相继开始营业,圣人迎冬的车队也即将返程。

    街道上比往日热闹许多,赶往东、西两市和赶去围观圣人的百姓纷纷向坊门聚拢,在这种热闹气氛的带动下,平日里再节衣缩食的人家,也愿意在路边的小摊前停留一阵,或是给撒娇的孩童买几个他中意的小玩意儿,或是给家中的老汉沽半斤烧酒。

    明记糕点的云片糕向来深受京中妇孺喜爱,从高门大户的娘子到稍富足些的平头百姓,几乎都是这里的常客,于是这里日日挤满了人,今日更是大排长龙,连武侯铺也不得不分派几人出来维持秩序。

    刘婆子不远不近地坠在二人身后。

    她听到那样一件令人惊骇的大事,心中惶惶不安,她想此刻就返回宅中,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小娘子,却又觉得应当跟着这二人一探究竟。

    那两人初时如其他出来游玩的百姓一般无异,虽脸上神色不太好看,脚上却也走走停停,偶尔在那些花里胡哨的摊位前逗留。刘婆子心中焦急,她怕此举无功而返,还平白耽误了回去报信的时间,在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就此作罢。

    然而到了明记糕点门前,两人一改漫不经心的步伐,一头扎入混乱的人群。刘婆子大惊,紧追两步,也扎入人群,拨开一个个阻碍,引得一阵谩骂。

    好不容易出来,却已不见两人。刘婆子心中沮丧,站在街头微微有些愣神。

    现在应该做什么?

    侯府所在的永宁坊和宅子所在的昌平坊有些距离,她已浪费了这许多时间,若是仍靠着双腿走回去,少说也要再浪费半个时辰。

    密集的更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此时已是申时。

    她不知道小娘子将作何打算,她只知道,万一小娘子今日就要不顾一切去侯府大闹一场、或是要去寻陈脚总讨个主意……她总要给小娘子留出一些时间。

    她摸向怀中钱袋,也罢,钱不花在这里也要花在那里。

    刘婆子环顾四周,正打算租辆马车返回平昌坊,忽然小腿被一粒小石子砸中。她朝着石子来处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站在明记拐角处的巷子口,正靠着墙冲他做鬼脸。

    她心中恼怒,却也无奈,一来城中这些小乞儿鬼机灵得很,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城中武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她现在身负要事,实在没有时间跟着小孩儿计较。

    她转身欲走,然而刚走两步,那小乞儿又是一个石子砸来,正正落在她脚面上。她怒极转身,还未发作,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正好看见那小乞儿旁边的巷子里,她跟丢的两个丫头子正爬上一辆马车。

    不待她反应,那辆马车就载着两人拐出巷子。她来不及找辆马车跟上,只好盯着那辆马车紧追了几步,又顺着车辙印走到坊门口。

    出了坊门,是四通八达的街道,来自四面八方的马车留下了无数交错的印记,行人的踩踏、重物的托行、就地打滚儿的牲畜……这些印记上被抹出一个个豁口,刘婆子再难辨认,此时又已追赶不及,只好就近雇了马车返回。

    苏槿将侯府的怪异举动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再加上如此挂念原身的花娘子至今没有归来,就连晌午不在家中用饭也不曾递个消息回来……她心中已有几分确定,感觉身子都凉了半截。

    她这头还想着等这花娘子回来要如何应对,却不想人没等到,先等来了这噩耗。

    如今,这宅子里对原身最熟悉的人没了,她却生不出半点儿庆幸。

    或许是因为原身残留的那一点儿意志、或许还有她对生命的本能敬畏,或许还要再加上她此时的无措,她只觉一股难以自抑的悲恸情绪袭来,激得她涌出眼泪。

    朱红感觉到肩头的濡湿,心中更是难受,就连刘婆子也被这两人带出些泪意,书房里一时只余下几人的啜泣。

    却在此时,院子里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娇笑。

    朱红抬头,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肃起一张脸向门口望去。

    她不是这宅子里的下人,但也不是这宅子的主人。她的身份总有些不尴不尬,尤其是面对明月、明珰的时候。

    “小娘子——”

    明月、明珰二人跨过门槛儿,绕过杵在门口的刘婆子,正要问安,却见小娘子在朱红怀中抽噎着抬头,朱红虽一脸严肃,眼睛却红红的,再一回头,连刘婆子眼角都挂着泪。

    苏槿心中已经平静许多,身体却止不住抽噎,她知道花娘子的事亟待解决,却毫无头绪。

    直接找上门是不可能的。花娘子有意隐瞒原身的存在,只带了原身的双胎姐姐苏锦与侯爷相认,她虽不太清楚原因,却不能不顾一切地出现,毁掉花娘子地筹谋。

    等等——侯府中明明还有苏锦,若花娘子在侯府出事,苏锦不可能无动于衷,除非——

    “你们可知阿娘早上去侯府所为何事?”

    明月、明珰还愣在原地,听见小娘子问话,才意识到花娘子似乎还没有回来。

    “今早……花娘子打发我去买蜡烛,我听人说苏府嫡出的小娘子被封了昭仪,回来便跟花娘子提了……”

    明月、明珰是花娘子从扬州返京时买来的,二人只知花娘子似是与侯府有些关系,却不知具体是什么关系。

    明珰自觉没做错什么,花娘子偶尔向朱红或杜管家打听侯府的消息时从不避人,如今她听到跟侯府有关的消息,自然会顺口提一嘴。更何况这么大的事,即便她不提,花娘子不出一日也该知道了。

    但看众人神色,她如今也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无意中犯了什么错误……

    听了明珰的话,三人心中都更笃定了几分。

    花娘子先前一个人回扬州,可不就是因为侯爷硬要将苏锦嫁到翁家去。

    苏翁向来不睦,二人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连京中最不关心朝政的百姓都略有耳闻。谁想苏锦刚行了及笄礼,就被父亲告知要嫁入翁家。

    花娘子哪管他是要拉拢还是要制衡,她只知道她的锦儿被侯爷当成了一枚可以随时取用,亦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不管不顾地闹了一通,却全无作用。

    苏锦自小心思敏锐,行事沉稳,见母亲如此,心中不忍。她自然希望所嫁之人与她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但这不过是一种奢求,就连阿爹阿娘从前那样恩爱的两个人都……

    如今嫁与翁家儿郎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一来那翁廷目前看来只是与父亲政见不合,倒没听说有什么劣迹,那翁家儿郎在京城也有些才名;二来她苏锦也并非混吃等死的废物,即便是被当作棋子,要不要做这颗棋子,如何做这颗棋子,到时候也不是父亲一个人说得算的。

    即便不嫁翁家,焉知父亲那里就没有赵家李家等着她。

    苏锦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母亲听,花娘子听罢更觉难过,却又别无他法,只得答应。

    此事虽已敲定,但苏士桐和花娘子的关系却几乎再无转圜的余地,花娘子平日里只当瞧不见这个人,苏士桐自小心高气傲,又觉妻子这两年越来越不称他心意,故此,他也并不将花娘子的漠视放在心上。

    此事过后不久,扬州来信,道阿槿近来日日歪缠着要见阿娘,夜间还会偷偷躲在被子里掉眼泪。

    花娘子本就心中不郁,想借此机会离开侯府一段时间,她要带苏锦一起,然按照大庚的习俗,女儿家定了人家便不宜出远门,苏翁两家已过了六礼,定了婚期,苏锦若去了扬州,先不说翁家如何,苏士桐就必定要发作一通。

    苏锦宽慰母亲,并给妹妹带了些京中的小玩意儿,又亲手写了书信,才将母亲送上去扬州的马车。

    侯府的人都知道夫人有两个家,一个是在京都开车马行的陈家,一个是远在扬州的杨家,故此,夫人每隔两年就要带小娘子回一趟扬州。

    陈家既做的是车马行生意,跑起远途来自然比侯府供娘子们驱使的马车熟练,但车马行的马车终归没有侯府的马车宽敞,侯夫人轻装简从,从来都只带着小娘子和小娘子身边的两个丫头子。

    如今苏锦不去,苏锦的两个女婢自然也不去,苏士桐听说花娘子要只身一人回扬州,虽不曾与花娘子多说一句,转头却将花娘子的两个女婢痛骂一番,道两人让侯夫人独自出行,不成体统、不知所谓。花娘子哪能让两人跟去,她本就心中窝火,又觉苏士桐此举是指桑骂槐,于是在城门口就将二人丢下,自己扬长而去。

    虽不知苏翁两家的亲事为何就此作罢,也不知苏锦怎么就入宫成了昭仪,但花娘子当初不愿与翁家结亲,更枉论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深宫。

    花娘子既是因为此事去了侯府,必然少不了一番争执,苏锦人已在宫中,花娘子在侯府可谓是孤立无援。

    苏士桐不在,苏锦也不在,那么,侯府中还有谁能将侯夫人逼到如此地步,又是谁在侯夫人身亡后将府中一干人指使得团团转,给苏士桐报信的女婢是谁的人,魏掌事又是听谁的吩咐,花娘子的两个女婢要去往何处,花娘子的尸首又将如何处理。

    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夜禁,苏槿看向窗外,黄灿灿的银杏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她的思绪更加凌乱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