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桃花

    苦古寺山巅,借绿树掩映,一群人藏匿其中,向京外官道打探。

    押送赈灾的车队受重兵压阵长队而出,浩浩荡荡,顶头是六皇子的车架,皇城司亲从官随行,领侍卫乘马包围马车,可谓固不可彻。

    车队行驶速度很快,追起一片尘土将视线遮蔽,绵延了一里经久不散,山巅上,探明情况的木小侯爷在荆棘丛里挣了挣,挥刀斩开一条小道,攀上岩壁跳上来,一闪身钻进了后山厢房。

    窗扇微动,韩霁捏紧茶盏,察觉一道人影从外滚进来,在他面前打了个跟头,鞋底的泥块甩上桌,啪的一声摔在韩霁眼前,他往后仰了仰,凝眉撇向来人,抬手护好茶水,“此处无人跟踪,可走正门。”

    木小侯爷调转椅子磕上茶桌,跨坐其上,提茶壶仰头灌,抽空说道:“习惯了,”他指了指山下,“成了,人已经离开了京城,你打算何时动身?算算时辰,你也该在外头露露脸了!”

    “今日。”韩霁嗅着茶香,“快马加鞭两日可入寿州。”他放下茶盏起身,轻推了一匣盒过去,木小侯爷打开一瞧,是四枚仿刻玉章,外观与前太子所制分毫不差,由同一玉匠操刀刻就。

    韩霁叮嘱道:“将其转交给大伯。”一味的效忠,远不如手里的筹码来的重要,前太子差了些气运,如今边贸重开,只肖收拢其残部,尚可作为一条后路,以防被人过河拆桥。

    木小侯爷在这京城中浑了许多年,竭力维持着纨绔的名头,无需点拨便能立即领会意思,他轻声谢过,将玉章贴身收好,挥了挥手召来护卫,“如今父亲就在京城,我将这队人留给你,护送你南下。”

    “珍重!”

    韩霁拱手,“也请堂兄珍重,日后天各一方,想是不易再见了。”

    过后,韩霁在木家的护卫下连夜南下,在转向金安镇的云山小道上立马回望,只一眼便匆匆扭头,他利落地扬下马鞭,干脆果决不带一丝犹豫,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离开,往后朝廷风雨再不与他相干。

    而京城这一池浑水,却始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吸引着新的泉水注入,没了一个李尚书,总有新的尚书升任,损了一位盐铁副使,盐铁七案也能有条不紊地经营。

    只是折损对于个人来说,总有一番痛彻心扉。

    失了庇佑的韩珲开始在府中买醉,偌大的韩府,如今空荡荡的,他怀抱着二弟的牌位,醉梨白撒了满身,苏姑娘派人收拾着他身边的酒坛,无奈催人卖酒,又见客人打了招呼,索性就带人退了出去。

    韩家的二姑娘已收拾好了行李,在角门下候着,卸去一身钗环首饰,远远瞧着,多了几分文静,但也少了几分生气,苏姑娘接了她要亲自送到木府。

    这是韩霁嘱托的事,依着情理,韩家养他多年,如今便托木家照看这位堂妹了,至于韩府其他儿郎,那都是因韩珲办下的错事所累,他无心援手。

    苏姑娘前脚带着人走,后脚管家又散了一批人出门,结算了工钱,人声便渐渐消失了。

    刘内侍身着常服,领着官家的秘旨而来,在廊下驻足,他不常出宫,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可巧韩珲正醉着,他亦想在这外头多磨一磨时光。

    韩珲眼里噙着泪,仿佛醉了,也仿佛清醒着,刘内侍将秘旨递与他手心,抬手抽出了韩二老爷的牌位,柔声劝他,“官家念了旧情,你是听也好,不听也罢,二姑娘已经离府去了木家,这就算是开恩了,一会儿皇城司的人来了,纵然这二老爷在世,也是救你不得。”

    刘安到台前放好牌位,再三叹气,这也不怨他,天家的风云总是变的快,站错了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他抬步往外,自寻了好去处,韩珲独自卧在台阶上,亲眼瞧着韩府被一点一点搬空,趁着机会多灌了两口酒,直到枷锁上手,他才懊悔不已,半是哭着半是笑着说:“我不过……是多贪心了一点罢了……”

    黄英没理会,提起他上牢车,待手下将人带回皇城司大牢,黄英默默留在空了的韩府里,将秦夫人的牌位送上祠堂,算是为这可怜人供了最后一缕香火,地府里待着总有个归处,不算是孤魂野鬼了。

    ……

    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城,过往街道,人群熙熙攘攘,新开的一家茶楼在门外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显得格外热闹。

    流水一般的礼品送入楚家,堆砌在墙根下,仆妇们抬了油布过来挡在上面,以免被雨水浸透。

    正堂里,楚家开了堂会,几房掌事都过来了,这里头好些是陪着楚父白手起家的老人,论礼都是映棠的长辈,称着一声声叔伯,更有远道而来的嫡亲三叔坐阵,带着楚州两位州官的亲属陆、唐两位老爷前来。

    今日来此是遇上了一桩大事。

    有人登楚家大门提亲,聘礼摆了满院子,媒婆是从楚州过来的,惯例一张笑脸,被楚家人请在花厅吃茶,至于楚州的陆二老爷和唐四老爷,却是不好安排在那处,只能邀进了正堂。

    岳掌事端起茶盏数次想要开口,都被楚三老爷堵了回去,一时心里窝着火,将茶盏在桌子上磕了老大的动静。

    楚浔面色不虞,也自在一旁憋着气。

    楚三老爷怒道:“你们一个两个简直是鼠目寸光,多好的亲事啊,”他拍着手背起身,指着满院子的聘礼,“你们睁大了眼瞧瞧,人家可不嫌弃你家商户出身,聘礼那可是足了数的。”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顶好的亲事!”岳掌事总算寻到了空子,趁机插嘴。

    楚三老爷白他一眼,扬声道:“楚州新任兵马总都监……身边的副将”他打了个停顿,避开楚浔的眼神继续道:“上门求亲,迎娶棠丫头为继室,这可是高官。”

    胡管事不屑道:“高官?一个小小的副将,还是续弦,你这么喜欢,怎么不嫁你家的丫头。”

    楚三老爷唉了声,面前满是遗憾,“这不是人家没瞧上嘛!三房的不成,独独相中了棠丫头,”他转而去劝楚浔,罗列了一筐的好处,随即道:“日后人家跟着升官,混个武职,那就是将军夫人也不在话下。”他随即向陆二老爷打了笑脸,唯恐得罪了人去。

    “哼!”岳掌事撇过头,“那也是续弦,何况还留了个三岁的长子,还将军夫人,”他往前呸了一声,“我看那什么都监都不定能混个将军到手。”

    “你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楚家的话事人,也配来贬低朝廷官吏,”唐四老爷拍案而起,“荀副将的亡妻,娘家也是京城里的大官,她家都愿意嫁女,楚家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够了!”楚浔一拍桌子,满座的人赶忙闭了嘴,他唤了门外的管家,“去将大姑娘请来。”接着他扫视两位州官亲属,不甚在意道:“映棠乃我楚家独女,这等大事,该由她自己决断。”

    楚管家头脑灵活,当即就出了门去,到茶楼寻人,交代清状况,他不忘请自家姑娘拖上一拖,消磨来人的耐心。

    等映棠回了楚家,那也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唐四老爷等的不耐烦,果然正在堂中怨着,“我唐家也是看在都监的面子上,才来你楚家说媒,论地位,我兄长也是州府六品大员,唐家累世官宦,还从没受过这般怠慢。”

    “我楚家比不得二位百年书香门第,但就一点,不必仰赖祖产过活,各位只管往面上堆砌体面,也就配嘴上压人一头。”映棠人未至,声先到,提裙迈过门槛入内,堂堂正正与几位管事行礼。

    陆二老爷不比唐四老爷那般显露脾气,见着了真人,反而笑容不减,起身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楚家的大姑娘罢,”他抬眼将映棠仔仔细细打量,啧啧道:“不枉荀副将对姑娘一见倾心,真真是好一副气度。”

    “何来的一见倾心?”岳掌事不明所以,忙向映棠询问,“你可是见过那位荀副将?”

    映棠凝眉,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这一出,“那位荀副将莫不是错认了人,误将这名头安在我身上。”

    陆二老爷见众人不信,遂解释道:“前些日子,姑娘在寿州遭了劫匪,荀副将恰好回乡探亲,遇上了前去捉拿贼人的官兵,他便一道跟着去了,就是那时候碰到了姑娘。楚大姑娘天仙容貌,荀副将又威武不凡,正是般配的。”

    映棠调动了全副记忆也想不起这人来,倒是门外候着的见夏闻言,当下反应过来,便避着人绕到映棠身后,戳了戳她,悄声提醒,“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脸倒是记不清了,寻常的很,扔到大街上总是瞧不出的。”

    别说是续弦,单就这荀副将的品貌,拎出来还不如尹夫人家的郎君,人虽招猫逗狗,可也是富贵门第,长的有鼻子有眼,见夏是个机灵人,连她都记不住的容貌,究竟是一马平川、波澜不起,还是随处可见,总不会离了这两样说法。

    映棠略勾唇角,不想招惹这烂桃花,又见外头聘礼排场大,满心都想着拒绝的话,“这话本不该我来说,男男女女恰好相遇,也都是巧合罢了,若荀副将肯上京一瞧,便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武将下派地方为官,非召不得入京,官职低微者更是前途渺茫,映棠自认不是这天下绝艳的美人,萍水相逢还能叫人追上扬州来,想也是瞧上了楚家在南境的势力。

    任陆、唐两家的老爷将他夸出了花来,映棠也是见招拆招,花厅里的媒人也不知吃了多少茶水,喊着要去如厕,前后跑了三趟,实际两位老爷的嘴亦是不比她差了,但也没能落个好。

    映棠摆明了态度,楚老爷便也再无理由将她留在此处受气,遂叫人送了映棠回房,喊道管家送客。

    唐四老爷急了,眼见着这事办不成,兄长升官无望,嚷声道:“这姑娘大了不出阁,难不成你家还想留着招个上门女婿不成?”

    “你还真就猜对了,”岳掌事大声附和,“大姑娘在楚家金尊玉贵的养大,可不能便宜了外头的小子,我楚家就是要招个上门女婿。”

    “挑个模样好的,家世也清白的,过起日子来,也是大姑娘说了算,岂不美哉?”

    他这话不出两个时辰便在扬州城传遍了,都道这楚家的金饽饽要招婿,家里不缺儿郎的纷纷摩拳擦掌,上赶着找媒婆打探。

    本是被激出的胡话,没成想街坊邻居当了真,成日里上门打探,映棠索性不出门了,窝在院子里做饮子,连新开的几家铺子都没来得及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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