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
不用上班,脑袋里没有一根绷着的弦,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松弛下来,身心舒畅愉悦!
万穗不紧不慢地刷牙洗脸,收拾齐整后,出门吃饭,吃完饭,四处走走逛逛。
这个时辰的城市是清净的,大人们去上班了,孩子们去上学了,街上显出一种空旷来。
公路上,洒水车哼着曲调慢慢驶过来,向着半空中喷洒,如同下起了一场细雨,两边街道上的行人躲避不迭,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溜地逃走,小汽车不忙急驰而过,并到洒水车旁,好蹭蹭水洗洗车身。
天空中,城市密的高楼大厦之间,升起小小彩虹,短暂地,很快消逝了,仿佛不曾来过。
洒水车哼着悠扬的曲调驶远了。
站在十字路口,人行横道前,等待交通信号灯变绿。
红灯的数字从99计数,万穗看着那红数一秒一秒减小,心里生起一种感受,其它时候不觉得,时间原来这么慢!
就在这缓慢的时间中,她漫想着接下来的打算,去哪里旅游散心好呢?
一直想去大草原,看一碧千里牧羊放马,转念一想,这季节草都要黄了,估计没看头。不然上青藏高原,游拉萨体验藏族风情。或者去敦煌看莫高窟,月鸣山下沙漠骑骆驼。出去旅游不得添置几件新衣服,还有新鞋,头发好久没剪了,得抽空去理发店做个造型……
红灯倒计时,交通灯转绿,路人从旁而过,万穗跟上脚步,穿过人行横道,这时响起电话铃声。
她从斜挎小包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弟弟”。这个时间点万松应该在教室里上课。
万穗心存疑虑,接通,“喂,小松,怎么了?”
“姐姐。”万松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语气里几分沉重和迟疑。
“发生什么事了吗?”万穗若有所感应,一颗心提了起来。
那头万松言语吞吐。
“姐姐,妈妈她,出车祸了。”
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心重重沉坠下去,“妈妈,她……”不敢问出,害怕知道那个结果。
“妈妈她右腿骨折了。”
还好还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升腾上心头。
短暂几秒钟里,心情像坐过山车,大起大落。
万穗叹口气,没好气道:“妈妈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有些皮外伤,不算严重。”
“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妈妈骑车子的时候不小心,被小车给撞到了。”
“你现在医院照顾妈妈?”
“嗯,跟学校请了假。”
“姐姐,妈妈叫我不要告诉你。可是,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万穗眼睫低垂,“当然要让我知道,妈妈现在的情况需要人照顾,总不能耽误你,你正是高三学习紧张的时候。”
“我这就买票,今天回!”
万穗又问了些情况,才按断通话。
她呆立在街头,怔怔地望向对面街市,心说:“看来,老天爷替我做了决定,要我回老家啊!”
现代化中国交通发达,坐三个多小时高铁,万穗就从上海南下到了家乡省会城市,接着再转乘火车到老家。
走出老家火车站,看时间已过九点。万穗搭上出租车,靠在车窗边,看沿途夜景。
车辆在公路上畅行,进入城区,主干道两边的灯饰灿若星点,晕亮光芒绚耀了道路,仿若两列晶莹冰树,通往童话世界。幻想很快就结束,周围重陷入夜色。
夜凉如水,人也似被感染得低沉。很多回忆一幕幕袭上心头,心间思绪缠绕,郁结于胸散不开,应是近乡情怯。
车里憋闷得人心慌,万穗按下车窗几寸,风从开口直灌进来,夜里急风冷冽,刮在脸上,带来些许清明,万穗得以喘喘气。
小县城的夜晚,早早归于阗静,城区也没什么热闹,透过车窗看不远处街市,是个购物广场,国际连锁超市的大Logo(LED)灯发光发亮着,还有小县城的美国“山德士爷爷”,不知道是不是也24小时营业。
前方路口红绿灯,出租车慢行,车外人行道上,一对男女共牵个六七岁女孩子,男的另只手提购物袋,看样子一家三口刚逛完超市散步回家,温馨的家常一幕。
万穗收回目光,看向车前方。所见街景皆熟悉,离家越来越近了。
站在家门口,万穗从包里摸出钥匙。钥匙插/进锁孔,黑寂里,转锁声清晰入耳,心跳怦怦声也清晰可闻。
摸按下开关,白炽灯一瞬间照亮室厅。万穗一眼就看见那张照片,黑白底色,框住一个男人的面容。
她立在客厅当中,认真地凝视照片中人,从眉、眼、鼻到唇,想要将框里的男人深深镌刻于心。
离开太久,她快要忘记爸爸的相貌了。是啊,爸爸离开太久了,只在记忆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次日,万穗起个大早,去菜市场。
经过米粉店,勾起舌尖记忆,馋虫蠢蠢欲动。
“老板,来份拌粉,加个鸡蛋肉饼汤。”
澄白米粉在汤桶锅水中煮透,适时捞起,米粉在粉篱中颠拨几下,滤过水,倒将入青花粗瓷碗,店家动作麻利地往碗面上加料,酱油、麻油、红辣椒酱以调味,萝卜干、雪里蕻hóng菜沫、油炸花生米、葱花来增香。
满满一碗拌粉,端送上桌,配上一盅瓦罐汤,这样一顿早餐,价格却是大都市比不了的实惠,让人忍不住在心里点赞。
万穗把一次性筷子头那端在桌面上一敲,筷尾就捅破外装而出,塑料袋被轻飘褪去,从此,天然竹箸握于手,搅弄翻覆碗中食。
挑起一筷,吸溜进嘴,米粉弹韧爽滑,滋味香辣鲜咸,辣椒量多,一下被呛到,燎起舌尖酥栗,赶紧舀一口汤喝,万穗吁气,心中叹道,“久违的家乡味道啊!”
囫囵吞粉,鼻尖冒了薄汗,换来一早晨的醒神。
万穗吃个碗净,抽张纸巾擦擦嘴,起身离店,店门口食客们排坐着小矮凳,就着高脚塑料凳当桌,一人一位,市井气息十足,万穗小心避行,以免扰人美食。
买到新鲜带筋瘦肉排骨,挑选湖北九孔粉藕,再拣拣选选买够食材,提着大袋小袋回家。
万穗一头扎进厨房。
拿起菜刀,刀把握在手中掂掂份量,适应刀感后,万穗提刀,利落斩切,猪大排几下就剁成小段块,一刀从案板上铲起,放入盆中以冷水浸泡去血水。再来处理莲藕,削皮洗净,置于案上,手起刀落,切就滚刀块。
排骨冷水入锅中汆,烧开撇去浮沫,沥水捞起,以生姜片和大葱段微煎排骨。
砂锅架上燃气灶,排骨沉入清水,大火烧开,转小火煨一小时后,这时莲藕入汤,同时加进黄芪、当归、党参、红枣、红皮花生,再撒些白胡椒。
先大火,滚开后,小火再煨上半个小时。
随着时间的熬煮,气味分子钻出锅盖,四下漫溢,香飘散满屋。
万穗拧转燃气灶旋钮,火噗噗几声关灭,闷少许时后,再拿抹布垫手揭起汤锅盖。一时郁香锅气蹿鼻,模糊了视线,待眼前雾气散去,便见到一锅排骨莲藕汤,藕粉糯汤色浓,只剩最后一步,撒盐。
长柄汤瓢盛了适量白细盐,浸入汤水,汤瓢在深锅中搅动几下助盐分化开。万穗浅舀一勺汤,尝味略淡,于是再加盐,直至味道合适。
舀起藕块,一口咬下去,牵出藕中丝,粉藕酥烂口感糯,炖煮得够火候了。
保温桶和饭盒已烫洗干净,放置在餐桌上。电饭锅里米饭熟后自动保温,按开盖子,热气往面门上扑,万穗拿饭铲将米饭填装饭盒,平压按实,几道菜也已经趁热分装进多层饭盒里了,叠好后扣紧盖子。
待将排骨藕汤舀进保温桶,旋紧盖,准备已齐全。万穗左手拎水果,右手提饭食,出门去医院。
万穗万松的妈妈姓林,叫美月,人如其名,年轻时也曾是一枝花。此刻人躺在医院病床上,腿上打了石膏吊挂着。人到中年颓败衰老,病中更添憔悴,好在儿子万松陪伴榻侧,正伏在床头小桌上埋头做题,看着儿子乖顺听话的模样可慰藉宽心。
林美月闭眼假寐,心头突然一阵急跳。
“妈!”
美月恍然睁眼,乍见到女儿现身,一时失了反应,直愣愣地张着两眼。
万松惊喜叫道:“姐姐!你来啦!”
万穗见到久别的家人,内心也起翻涌,按下不表露,笑着看向弟弟,上下打量,“小松,你长高好多啊!”
小松腼腆笑笑。
“买了些苹果和柑橘,这桔子很甜,我记得以前过年时小松你抱着吃个不停。”
“这是我做的饭菜,你们等会吃。”
小松从姐姐手里接过带来的东西,忙收拾起小桌上自己的书本作业。。
万穗这才转向病人,上前靠近,问候“妈妈!”
这一声唤,饱含愧疚,间着经年的隔阂,长时分隔两地的疏离。
一般母女相聚时欢喜关切问长短,林美月却是冷下脸色,嘴里吐出话:“什么时候到家的?”
万穗脸上笑意收敛,“昨晚上。”
刚见上面母女之间就冷了场。
万穗很无奈,她们母女二人总是这般别扭。
看看时间,过十一点了,便说,“那个饭菜还是趁早吃啊,放久了不好吃了!”
万松收拾好了小桌,“我早上没吃饱,这会肚子正饿了。”
于是万穗摆布饭菜,万松帮着摇起床头,又在病床中间架上桌板。
看着妈妈和弟弟吃饭,万穗心下欣慰。
“姐姐,这排骨藕汤好喝,里面的花生炖得软烂,我喜欢吃。”
万穗笑笑,“你还在长身体,应该多吃排骨,那个香菇烧鸡也不错,你夹鸡肉吃啊!”又看一眼病床上靠坐着的人,“那汤里还加了参,补中益气。妈妈,你多喝些汤。”
病床上的人安静不说话,只低头把匙舀汤喝,不见了方才的强硬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