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筋疲力竭的司南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天快亮的时候她被帐篷里外嘈杂的说话声、走动声吵醒。
睁眼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是被程溯铭搂在怀里睡着的,身上还盖着一件满是黑灰的长款羽绒服,难怪昨天累成那样,她依然睡得很安稳,被喜欢的人搂着,自然睡得安心。
她一动,程溯铭也惊醒,“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我还好。”司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每根手指都被纱布裹着,心里明白这是程溯铭昨天给她包扎的,不由苦笑道:“你把我的手包裹成这样,我今天还怎么搬石头。”
程溯铭从背包里掏出一卷医用纱布,扯出一小块用包里的水打湿,给她擦了擦满是黑灰的脸,“手伤成那样就暂时不要去搬了,外面有那么多的军人战士在,不差你一个。你把手养两天,好一点再去。”
“养两天”司南琢磨着他说的话,后背起了一阵寒意。
是啊,她忘记了,这场地震不是一个城市单独发生,而是全国,甚至是全球共同发生!不会末日前那样,一省有难,全国支援。
现有的军人消防救援队伍,都是抽用的本省兵力进行救援。
哪怕他们日夜不停歇的营救,在地面开裂,无法开车运送专业救援设备的情况下,要想救深埋在废墟下的人,都得靠自己的双手搬开那些沉重的建筑材料,这就大大增加了救援的难度和速度。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不知道余震什么时候会发生,废墟建筑何时二次垮塌,他们要把那些深埋废墟下的人都挖出来,不知道要用多长的时间。
程溯铭转头,对自愿者说:“给我登记一下,我叫程溯铭,之前在Y国当外科大夫,已经从事这个职业近六年的时间,擅长骨外科、神经科”
因为没有水发放,想让自己吃馒头的时候没那么噎,只能自己找餐具盛粥,补充点水份。
“你这老大爷不是我说你,到你这个岁数,早死比活着好。既然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以为你在这里闹腾,谁会惯着你?你没听见那些自愿者说早饭过后要大家去登记,干了活才有饭吃,你这会儿就使劲的闹吧,到了中午没有干活,你闹破天也没人管你的死活。”
比如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不排队,看见排成长龙的队伍,嚷嚷着要老人优先,嘴里还一直大声说:“你们要是不让我先吃,我就把铁锅砸了,大家一起没吃饭,一起饿死!”
外面果然在发早餐,是在一个帐篷前,就地搭了三口简易大锅灶,煮得是红薯稀饭,外加好几盆馒头。
司南知道他的想法,点头说:“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负责做饭的士兵和自愿者没办法,只能先让他吃。
那老头一听,当即就把手中的馒头往那士兵的脸上砸:“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多拿几个馒头又怎么了?我老伴儿子媳妇孙子都没了,全都死了!我就孤家寡人一个,我谁都不怕,你敢吼老子,看老子不打死!”
一想到这些,司南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脑袋也跟着痛了起来,咬着牙说:“我不能歇,我多歇一会儿,幼青他们就少了一分被救的可能,我的手不痛,不痛。”
两人打消了排队的念头,从包里掏出一些压缩饼干和水,对付着吃一口,一起去一个写有登记处字条的帐篷那里做登记。
不过总有些奇葩的人,做些奇葩的事情。
很快,昨天司南见过的那个中年长官急冲冲地走了过来。
但队伍实在排的太长,要等到他们领食物,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在大灾大难之前,看见自己的亲朋被困,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不去救他们,程溯铭不会拦着司南,看她着急起身,他拉住她的手说:“先吃点东西再去。”
那蛮不讲理的老头子闹腾了一会儿,心里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如今的人民子弟兵不再向以前那样,任由百姓怎么打骂都不会还手还口了。
程溯铭无声的看着她,她的眼底一片淤青,嘴唇泛白,神色很差,那是劳累过度,又没休息好的缘故所致。
他看了一眼司南说:“我要是去给人看病做手术,你一个人能保护好自己吗?”
他扔完手中的馒头,举着拳头要去打那士兵,几个自愿者和排在前面的人们看不过去,全都拦着他,各种劝解。
她十指上包裹的纱布,还隐隐能看见渗透干涸的血迹,本该好好休息,但她执意要去救人,他不可能拦她。
“是啊,也就咱们国家要管百姓的死活,不仅派子弟兵来救大家,还给大家免费发东西吃。这要是放在国外,别说给你发吃得,就是你埋在废墟下,也不一定会派兵去救你。”
他还嫌弃自愿者舀得稀饭少,给得馒头只有一个,自己要伸手去多拿几个馒头囤着吃,被一个黑着脸的士兵吼道:“多拿一个就可以了,你老人家不要倚老卖老,得寸进尺!现在的食物都来之不易,都是有份额的,你多拿一个,别人就会少一个!你领到吃得就到一边去,别挡着后面的人。”
自愿者摇头:“除了食物积分,暂时没有其他。但是部队不会无缘无故给人积累积分,我想这些积分在未来的日子里,肯定会大有用处。”
“等等。”程溯铭叫住他,“我并非国内专考的医生,我没有那个义务和责任心,去无条件救人。”
程溯铭目含兴味:“我是外科大夫,有什么特殊待遇没有。”
他说着,还真去搬了一块大石头,要往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砸。
经由这个事情,排队领食物的受灾民众老实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不少事儿多的人,比如在地震前家境优渥,物资充足的人,嫌弃馒头不好吃,稀饭太稀了,还有觉得自己捡的餐具有很多细菌,要求打饭的士兵拿部队舍不得多喝得水给她们洗碗的
司南两人本来是想去排队领食物的,帐篷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几天才能救出盛幼青一家人,要是一直吃自己包里的食物,难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所以两人打算去领食物。
这次的地震太过凶猛,房屋楼栋绝大多数都倾倒,地面震得到处是裂缝,人们囤积的食水基本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中,现如今的一口粮,一口水都来之不易,全是部队的军人一点点背来的,能有稀饭充饥又当水喝,大部分人都不会挑剔。
昨天收了雪饼的大妈看司南他们醒了,马上说:“外面的帐篷正在发早餐,听说今天早上还是免费发,从中午开始就需要大家干活来换食物了。”
两人向大妈道了谢,背着各自的双肩包出了他们所在的帐篷。
“老大爷,现在都难成这样了,大家从灾难中活下来不容易,有得吃得都算不错了,你何苦去为难人民子弟兵。”
他说着,从双肩包里掏出行医资格证,国际医学院毕业证等等证明,递给自愿者看。
他的头发有些乱,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几个小时,没有休息够,又一大早就爬起来指挥。
负责登记的自愿者对他们说:“我们现有的物资不多,都是部队的军人和消防战士徒步背过来的物资,因此需要大家积极参与救援行动,才能换取食物吃。从今天开始,每天供应早晚两餐,食物也很简单,就稀饭和馒头,你们要是接受,就在我这里做个登记。另外,还要登记你们家里存活的其他人,你们要是干得活越多,你们家里七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十岁以下的小孩都可以不用干活,随着你们多领一份物资。你们要是有特殊职业,比如医生护士,或者是退役军人之类的,可以在我这里做特殊登记,到时候会在部队积累一定的积分,也可以多领一点食物。”
现在的大环境艰难至此,人活着都困难,谁还会照顾普通人的情绪。
在他走后,那个黑脸的士兵把掉在地上脏兮兮的几个馒头捡了起来,用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分给周围都还没吃早饭的士兵志愿者们,大家都不嫌脏的吃下去。
这些当兵的,能听从国家的指令做事,已经很难得,他再闹腾也没多大意思,他闹了一会儿就端着碗灰溜溜的走了。
他看到程溯铭,先跟程溯铭握了握手,然后对程溯铭说:“昨天我们部队加班加点到凌晨两点左右,才让战士们停下休息,这期间救出不少受伤严重,需要做外科手术的病患。我们这支队伍的军医加上这家医院幸存的医生只有四个是外科大夫,其余都是实习或者擅长其他疾病的医生,正愁人手不够。程医生你来得好,感谢你对咱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我废话就不多说,我这就带你去做手术的帐篷。”
那些被埋在废墟底下的人,大多没有吃喝,动弹不得,身上有伤,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被救的那一天。
程溯铭当然知道积分的作用,这在后续建立的基地中,能换许多东西。
很多灰头土脸的受灾群众排着队,手里拿着从废墟里扒拉的烂碗破盆子,不管脏不脏,有没有细菌,有容器才能打稀饭,军队不会备餐具。
自愿者一看他真是现在最紧缺的外科医生,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程、程医生,你稍等一下,我去叫周长官过来,让他给您安排工作。”
周长官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脸为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没办法给你钱或者很多物资当工钱。”
程溯铭:“我要的不是这些。”
他说到这里,走到周长官的面前,压低嗓音问:“我听说部队要给特殊职业的人积累积分,不知道这些积分有什么用?”
周长官目光闪了闪:“等到能用的时候,你就知道它有什么作用了。”
程溯铭微笑:“周长官不肯说,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我想要你一个承诺。”
周长官浓眉紧皱:“什么承诺?”
“我救多少人,积分就十倍的增长,并且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到周长官,长官是否能卖我一个面子,给我行个方便?”
周长官仔细想了想,现在的医生,尤其是能做各种大型外科手术的医生实在稀缺,上头的指令是让他们全力救助百姓,在可以做手术的环境之下,他们不可能弃掉那些受伤的民众于不顾。
这个程医生不在国内编制的医生范围内,无法用国内医生那套所谓的职业道德和国家开的工资物资之类的来劝导他,他开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也就点头答应:“行,我给你这个承诺。”
“如此,请周长官牢记你许下的承诺。”
程溯铭临走前,指着司南对周长官说:“这位是我的太太,她的好友一家人都被埋在住院部的废墟底下。”
后面的话他没说,周长官却是秒懂:“放心,我会让人照拂着你的太太,也会尽力救出你太太的朋友。”
程溯铭看向司南:“搬建筑材料的时候小心点,不要逞能。”
司南对他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心里有数,你安心给病人做手术,不用担心我。”
程溯铭深深看她一眼,伸手理了理她鬓角凌乱的头发,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吻,说了句:“忙完了记得来找我。”转头去了充当临时医院的大帐篷报到。
周长官则叫来一个营长级别的军官,把司南交给他,让他务必保障司南的人身安全。
司南便跟着李营长,前往住院部的废墟那边继续搬石头。
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开始搬砖了,大家都心急救自己的亲朋,几乎天一亮,随便吃点东西就来搬建筑材料了。
这么多人杂乱无章的搬砖也不是个办法,李营长把士兵和参与救援的人们集合在一起,进行简单的工作分配。
比如搬轻便的石头木头钢筋之类的,都由女人小孩和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去做。
大型的建筑材料石块,担架运输病人之类的,则由男人们做。
而比较危险的,需要从废墟细缝吊着绳索下去救人,或者地势险要危险的房屋楼栋,则由军人和消防战士去。
李营长特意安排了一个昨天在救援之中,伤到左手的战士,跟在司南的身边搬石块。
大家各司其职,开始新的一天救援工作。
今天的天气依然晴朗,一轮红日高挂东方,火红的光线将整个大地上的废墟照得透亮。
人们在堆积如山的废墟之中忙忙碌碌,一个个被救出来的受伤民众,放在大家随手找的床单被套甚至衣服之类自制的担架之上,被人快速又小心的往临时医院帐篷跑去。
到处是被救的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说话感激声,也有不少受了伤,被救出来痛喊不停的人。
跟那些躺在担架上的幸运儿相比,那一具具从废墟中被抬出来,毫无声息摆在空地上的尸体,就让人看得心情沉重。
许多尸体的家属跪在尸体旁眼泪成河,痛嚎不止,哭声在遍地是废墟的城市上空盘旋,让人听着都产生一股窒息的悲凉孤寂感。
没人去安慰那些失去亲朋的痛哭的家属,每个人都在废墟中大声喊着下面有没有人,如果听到有回应,大家会顺着声音的方向,努力的搬砖、撬开沉重的建筑材料,与死神抢时间救人。
司南在满地狼藉的废墟之中,力所能及的搬走一块块大石头。包扎的十指在经过一上午的搬运,手指又被磨破出血,一碰就疼。
她忍着手上的痛,麻木的搬走一个个建筑材料,当她搬到一面垮塌的墙面时,那里隐隐约约露出一些衣服和金银首饰。
她走到那面墙旁,正要开口问有没有人,忽然冲出好几个人,把她撞在一边,一窝蜂的跑到那个露出金银首饰的位置,搬开压在上面的木块材料,几个人为了争夺那些金银首饰直接在司南面前打了起来。
从昨天地震发生之后,就有许多这样的人,没有受伤,也没有需要救助的亲人朋友,他们无所事事,不愿意参与救助队伍去救人,就背个大包裹,四处扒拉废墟,从里面找寻食物水源,金银首饰,就为了让自己有钱有粮,未来能过得更好一些。
这些人不多,但给正在忙碌营救的救援队造成不少困扰。
就像现在,几个大妈为了争夺在末世前能卖到好几万一个的金饰大打出手,完全不顾脚下的废墟是否危险,会不会塌陷。
跟在司南身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战士看不过去,喊她们:“各位大姐,你们能不能别再这里添乱?你们捡东西也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吧!你们所在的地方很危险,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你们要是掉下去,又得浪费我们救援队的人力去救你们,说不定你们还会因此受伤,你们能不能离开这里?”
“要你管!”一个瘦的跟柴火似的女人手里拽着一大串金饰,凶巴巴瞪着那个战士道:“这里危不危险,我们不知道吗,要你一个毛头小子在那说教!”
另一个体型稍微正常点的大妈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前我们没钱没粮,日子不知道多难熬。现在地震了,这些垮塌的钱粮没人要,我们捡来自己用有什么错,真要塌陷下去,我们不用你们来救,我们自己会爬上来!”
一个年轻点的女人说:“呸呸呸,乌鸦嘴,少说那些晦气的话,我才不想被埋在下面,我也懒得跟你们抢东西了,我走了,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这女人话音刚落,忽然一阵熟悉的抖动感传来。
周围所有人脸色一变,“是余震!”
几乎所有在废墟上忙碌的人,在第一时间里往空旷的地方跑。
司南站在一处离地面大约有十米高的废墟上,她左脚受了伤,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来不及往下跑。
年轻战士见状,直接把她扛在肩膀上,三两步跳下废墟,把她带到附近空旷的地方。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神情都很慌张不安,不知道这次余震有几级,又要持续多久。
好在这次余震威力不大,只抖了不到二十秒钟就结束。
但就是这二十秒钟造成许多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进行了二次垮塌,许多在废墟之中来不及撤退的人,如吊着绳索,正在层层叠叠危险楼栋废墟下救人的战士,还有那些在废墟山上‘淘金’的人全都埋在了废墟。
司南刚才所处的位置倒塌了一个大洞,那四个‘淘金’的大妈全都掉了下去,还有不少建筑材料跟着一起掉下去,砸在她们的身上,让她们动弹不得。
隔着老远,司南就听见她们鬼哭狼嚎,大喊救命的声音。
司南相当的无语,跟扛她的年轻战士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无奈。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别人好言相劝就是不听,这下舒服了吧。
那几个大妈不是说要自己爬上来吗,那就让她们慢慢的爬吧。
司南两人很默契的装没听到,转头去了别的地方,配合军队士兵,先把二次塌陷,埋得不深的战士们先抢救出来。
现在是一月份左右,杏城还处于冬季,并不是特别冷,温度大概在2°-11°之间,白天的日照时间很短,大概六七点多才天亮,晚上七点左右天黑,因为光源不足,到了晚上营救困难。
除了有自备电源的军人消防战士,其余人都在军官们的指令下,暂停营救,先回到帐篷区域,领取今天的晚饭,歇息一个小时,再接着营救,直到半夜十二点,大家筋疲力竭,这才回帐篷睡觉。
又一天没有找到盛幼青他们,司南心情低落的从废墟中回到帐篷区。
程溯铭掐算着开饭的时间,特意在临时医院帐篷前等她。
看她满脸疲惫,十根手指血迹斑驳,他心疼的拉着她往临时医院帐篷里走:“没找到盛幼青她们吗?”
“嗯。”司南看他穿着白大褂,外套绿色消毒服,头上同样戴着电视剧里外科医生专门戴得医用帽子,还戴着口罩,一时没认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你这样出来没问题吗?我不能进医用帐篷的吧?我身上全是灰尘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