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柏空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狗,可他还是止不住地发虚。
楚逸尘为什么会突然叫这两个字?而且很明显是对着他叫的,此刻看着他的眼神也如此莫测,让狗恐慌。
明明他光是蹲坐都比楚逸尘高上一头,可他眼下跟楚逸尘对视,却有种被俯视着的压迫感,也就是犬科动物的体表没有汗腺,不然他背后的毛发一定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怎么办?他是不是露馅了?不、不应当啊,楚逸尘顶多觉得他可疑,怎么会突然想到他就是柏空?
这是在诈他!没错,就是在诈他,楚逸尘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柏空,甚至连他是妖怪也没法证明,只要他装傻到底,楚逸尘就奈何不了自己。
柏空想到此,再次坚定了死不承认的信念,楚逸尘就见那双刚刚被他看得有些倒下的耳朵重新立了起来,狗脸上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心虚。
楚逸尘知道对方这是反应过来了,他确实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甚至连这个狗小叔子到底是不是妖怪都不太确定。
对方确实很聪明,某些地方也表现得很像人,可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个能变成人形的妖怪。
要是有那种灵异志怪故事里讲的现形符就好了。楚逸尘想,这样他就可以拿符咒往狗小叔子的脑门一贴,然后对方就会……好像啥也不会变,这傻狗的模样似乎就是对方的原形。
他似乎没有追究一只狗竟然能认字这件事的打算,但有时候不挑破比挑破更令人害怕,因为你不知道这个雷会什么时候炸。
他把楚逸尘试探自己的几件事朝柏树妖一
说,柏树妖听完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懒洋洋地打了哈欠,伸展了两下枝干说:“发现就发现呗,你还真打算瞒他一辈子吗?”
“汪!”
“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在树下转圈,“他好像在怀疑我了,不光怀疑我是个妖怪,他还怀疑我就是柏空。”
听到这句话后,柏空先反应了一下,确认没有提到他的名字,方才迈着爪子去屋里拿书。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他的错觉,在中午这段插曲过后,下午,楚逸尘又有意无意地喊了几次柏空,每回都是很平常的语气,若非柏空一直神经紧绷,有所提防,他可能在无意中就应了。
柏树妖心说没看出来,楚逸尘若真是害怕妖怪的话,在怀疑柏空的时候就不会是这样直白的试探,而是更加小心谨慎,以免被妖怪察觉后吃了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柏空听完这话本来应该安心点的,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楚逸尘这笑容比之前的沉默注视更令他害怕。
柏空在柜子上翻了翻,在那几本书中找到楚逸尘要的《平宜县志》,方才用嘴叼着拿过去。
柏空被看得一呆,片刻后猛地反应过来,糟了,狗是不该识字的,他根本不可能那么精准地在书堆里找出楚逸尘要的书啊!
柏空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挠着树皮说:“可他以前跟我说过他很害怕妖怪,他知道后吓死了怎么办?”
就在柏空庆幸自己的机智的时候,楚逸尘突然又叫了一声:“帮我拿下柜子上那本《平宜县志》。”
罢了,外力指望不上,他还是得从狗小叔子本身下手,最好能让对方自己露馅,而眼下的时机并不好。
柏空提心吊胆了一下午,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在傍晚时,他趁出去捕猎的时机,又去后山找了柏树妖。
楚逸尘没有看他太久,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他接过书,揉揉柏空的下巴说了声“谢谢”,然后便自顾自坐在炭炉边开始看书。
不过,这倒也确实是一个顾虑,人类有叶公好龙一说,有的人嘴上说不怕妖怪,真见到了说不准也得吓个半死,更何况楚逸尘还有心疾,冒然受到惊吓说不定真会出什么事。
因此,柏树妖思虑一番后,说:“那你想怎么办?”
楚逸尘在京中就喜欢看书,到了雾隐山这种偏僻的地方,也想着办法在下山的时候买了几本临近县城的县志看看,算是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免有什么不小心冲撞的地方。
想到此,楚逸尘收回了那带给柏空莫大压力的视线,他同时对柏空笑了笑,说:“有些想你哥,一不小心叫错了。”
他内心又开始狂冒汗了,耳朵倒伏在脑后,努力装出一副无辜的神色。
但他将书递给楚逸尘时,楚逸尘却没有接,反而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他应该是因为喂药那件事怀疑我的,把那件事遮过去就好了,你再来跟我演一场戏吧!”柏空说着他的剧本。
柏树妖答应了,不过他同时也说:“他既然起了疑心,这件事能蒙混过去,他之后也总会再怀疑别的,你瞒不了他一辈子。”
“那……”柏空有些苦恼,“反正能瞒一时是一时,我趁着这段时间把他身体养好一点,到时候他知道后应该就不会吓死了吧……?”
他想到白蛇传的故事和那夜楚逸尘亲口对他说的妖怪的可怕,并没有什么底气。
总归先瞒着吧,瞒不住了再说。柏空抱着这样的想法回了木屋,他将自己带回的猎物交给楚逸尘,等楚逸尘开始生火做晚饭后,柏空便蹲坐在木屋的东头,眼神时不时望一眼远方的树丛,盘算着演员该就位了。
终于,树丛中出现了一名老者的身影,柏空立刻晃起尾巴,叫了两声,引起楚逸尘的注意。
楚逸尘顺着叫声看去,就看到之前说要出去云游的柏空爷爷,竟然去而复返了。
虽然很诧异,但他还是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去。
柏树妖见他过来,连忙摆摆手说:“诶,不用迎,你早上才犯过心疾,受不得冻,走,去屋里坐着去。”
楚逸尘跟着去了,一到屋中,他便忍不住说:“您不是出去云游了吗?”
而且柏爷爷怎么知道他早上犯过心疾,莫非……
楚逸尘正有所猜测时,柏树妖就笑呵呵地说:“是走了,前阵子去青州逛了逛,那地方山水是跟雾隐山的不同,更崎岖磅礴,气候也更干燥一些,我游玩了数日,内心总忍不住将其和雾隐山做对比,在这雾隐山待了太久,乍一离开难免心生想念,而且之前贸然把这小孙儿交给你照顾,我也怕他给你惹出什么麻烦,便正好回来看一看。”
“也是赶巧了,我今早刚刚回来,便见到我这小孙儿不知道因为什么急得乱叫,我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你倒在雪地中。”柏树妖感叹着,“也幸好我回来得巧,不然你这病没人看着,怕是得直接冻死在雪地中,我这小孙儿可不懂治病救人。”
“汪汪!”
是的,就是这样,他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狗。柏空应和着叫了一声。
原来将他带回屋中的是柏爷爷?楚逸尘听得一愣,没等他细想,柏树妖就又说:“我看你这心痛的毛病是旧疾,就猜你的包裹里应该有药,找到药后给你喂了一颗,见你气色好些了,便又去山里找了株野山参,帮你补补身体。”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株根系粗壮,人间少见的百年山参,还说:“可不容易找,这雪把什么都给盖住了,我为了找它在山里找了一天。”
所以他醒来后没有看见人,原来柏空的爷爷是去找山参了。楚逸尘又是一愣,柏爷爷的这番话似乎将一切都变得合理了,但他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是了,是脚印!他在屋子周围分明没看见任何人来过的脚印!
对方刚
刚走过来时,他是看到了脚印的,柏空爷爷早上若真的来过,又怎么会没有呢?
楚逸尘直接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柏树妖心内一惊,心道倒是把这茬忘了,柏空也紧张了起来,绷紧着耳朵看着柏树妖的反应。
到底活那么多年不是白活的,柏树妖比柏空老成多了,撒起谎来也不像柏空那么容易识破,他几乎只思考了一瞬,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说:“小友有所不知,这世上有一种轻功叫踏雪无痕,我当时听见他叫得急,疑心是出了什么事,便运起轻功赶了过来,雪地上因此才没有留下足迹。”
说着,他甚至还特地到雪地上为楚逸尘演示了一番,只见他背着双手,足尖轻轻一点雪地便遁出数丈,而松软的雪地上半点痕迹未留。
楚逸尘看得满脸惊异,他还是第一回看到这世上真有如此神异的轻功,不过想到柏爷爷是位隐世高人,好像也不是说不通。
那么似乎一切都变得合理了,但他还是觉得不对。楚逸尘没时间深想,因为他灶台上还煮着饭,聊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似乎已经闻见糊味了,他跟柏空爷爷说了一声后连忙出去翻一下锅,调整一下火候。
他想着老人家牙口不好,不能吃太硬的东西,还打算用屋里那个小炭炉煮一锅粥,可柏树妖却拒绝说:“不用了,我来就是看看,本想看完就走的,见你犯了心疾才又去找了找山参,如此山参找到了,我也该上路了,正好赶在年前去凉州玩玩,看看那边特有的冰雕节。”
“现在就走?”楚逸尘愣了一下,赶紧挽留几句,“这也太快了,天黑赶路不安全,而且地上还有雪,过个夜再走吧,耽搁不了多久,正好也吃点晚饭暖暖身子。”
但柏树妖去意已决,一来他怕他的妖力对凡人不好,二来他怕楚逸尘反应过来后再起疑心,这个人类可不像柏空那么好糊弄。
临走前,他还嘱咐了一句:“对了,这山参年份老,药性冲,你记得不要一次吃完,每天切几片泡水或者煮汤都行,你这身体要好好养养,切记不能受寒,夜里冷的话,你可以抱着我这小孙儿睡,他皮毛最是暖和。”
他说着悄悄冲柏空眨了下眼,柏空感动地“汪”了一声,太好了,他正愁今夜怎么找借口跟楚逸尘睡在一起,偷偷用妖力治愈他的心脉呢。
交代完后,柏树妖便如上回一样,潇潇洒洒地背着双手走了,两回加起来跟楚逸尘相处的时间都没超过一个时辰。
楚逸尘看着柏空爷爷远去的背影,暂时压下心里那股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的异样感,他先去把晚饭弄好,饭后又把碗筷收拾好,方才有空闲时间坐在屋中慢慢琢磨此事。
乍看起来,柏空爷爷的说辞没什么漏洞,但整件事似乎都透着股意味明确的目的感,柏空爷爷来得如此之巧,走的也特别赶,仿佛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治病顺道撇清一下狗小叔子的嫌疑。
但是撇得清吗?楚逸尘的视线移向自觉警报已经解除,所以放松地趴在炭炉边烤火的柏空,就算喂药不是狗小叔子喂的,他下午诈出来的这只狗竟然识字总不是假的。
之前引起他怀疑的那种种蛛丝马迹也都还没有解释,而且,这只大狗是个妖怪的话,这个柏爷爷就会是个人吗?保不准这一家都是妖怪,合着伙在他面前演戏,所以每次来去才那么匆忙,是怕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吗?
至于所谓的离山云游,恐怕也未必是真的云游,可能只是变成了原形躲在山里吧,所以才总是能在恰当的时机出现。
楚逸尘想到此,看着柏空的视线再次变得幽深起来,而柏空还浑然不觉,正满心觉得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了,楚逸尘应该不会再怀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