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嗷呜?”柏空愣愣的,像是不敢相信。
可皮肉被刀锋撕裂,鲜血流失的感觉是这样清晰,他呆呆地看着那握刀的手,以及握刀的人。
明明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此刻楚逸尘脸上的神情,却冷酷得让柏空觉得有些陌生。
他倒着耳朵,往后退了两步,可他刚刚想要去凑近楚逸尘会被铁索困住,此刻想退,依然会被困住。
“快拿碗来,妖血别浪费了!”罗怀看着那从柏空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赶紧叫人拿来盛血的器具。
官兵在递碗时不小心踏入了柏空的攻击范围,往常别人敢靠近,柏空立刻就会发动凶悍的攻击,但他此刻只是往角落躲,缩着尾巴和耳朵,像是被人伤害过的小狗那样,躲避旁人的靠近。
可楚逸尘不顾他的害怕,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和盛血的玉碗,一步一步走上前,他将碗放在柏空的伤处下方,又用刀锋挑开已经被割开的皮肉,让血流得更快一些。
待到血盛满一碗后,他终于将匕首收起,他从袖口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帮柏空包扎了一下伤口。
他低着头细细包扎的样子,让柏空找到了些许熟悉,他又“嗷呜”了一声,问楚逸尘:“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这举动是那样自然,毕竟与浑身毛发,形似野兽的柏空相比,楚逸尘明显跟周围那些人更相像,他们才是同族,他们本就该是一伙的。
可楚逸尘的回答是:“不是。”
“可、可那天,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的吗?”柏空说话时伴着哗啦啦的铁链声响,他在往前扑窜,想拦住楚逸尘问个明白,可他将铁链拉到绷直后,便再难进一步。
“你也看到了,没有人强迫我,没有人押我过来,是我主动答应的。”他神情冷漠,“柏空,人与妖终究是不一样的,陛下许了我丞相之位,这是你给不了我的,我受够了山中的清冷孤寂,京城的繁华尊荣就在眼前,我当然要抓住机会。”
柏空愣愣地看着,在楚逸尘将玉碗交给罗怀,正要离开此处时,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不要我了吗?”
他苍白着脸,看着手上,衣袖上沾着的鲜红血迹,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他将刀刺入那一刻,柏空眼中不敢置
楚逸尘步伐停顿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只背对着柏空说:“不要了。”
“你们也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洗漱一下。”楚逸尘对着屋中留着的两个伺候他的内侍说。
“不必了,屋中什么都不缺,不麻烦公公了。”楚逸尘笑了笑。
他给柏空包扎完后,便端着那盛满妖血的玉碗,往外围的官兵处走。
内侍听令离开了,屋子里空荡下来,楚逸尘起身关上屋门,一直到他关门之前,他都是一副冷酷不念旧情,要跟那个妖物划清界限的模样,但等到屋门彻底闭合上,像是罩着的那层伪装的硬壳破裂了似的,他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力气,倚着屋门滑坐到了地上。
他回了自己那间厢房,还没等坐下,之前负责替赵邺传话的那名太监就又来了,他似乎是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对楚逸尘的态度比之前更加客气,躬身行礼道:“楚公子深明大义,陛下甚是欣慰,特地让奴婢来问问,屋中可缺些什么?天气愈冷了,要不要添上几个炭炉,加一床被褥?”
“那奴婢便不叨扰了,楚公子有需要,跟他们吩咐一声就是。”太监笑着又行一礼,留下两个内侍伺候楚逸尘,随后就回去跟赵邺复命了。
他问话时眼中有些期待,是受人逼迫的话,柏空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是骗你的,我怎么会跟一个妖怪一直在一起?”冷冷地说完后,楚逸尘再没有任何停留,只冷漠到极点的,留下柏空,径直离去。
信的受伤神情。
他以为他昨夜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正去做这一切时,他还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痛到他面色发白,痛到他难以呼吸。
“如何?还顺利吗?”确认人离开后,柏树妖便骑在狐狸背上,从屋子角落的藏身处跑出来,想跟楚逸尘询问一下事情进展。
可他和狐狸过来时,就看到楚逸尘倚门而坐,捂着心口,唇色发白,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难以呼吸的痛苦样子。
柏树妖一见便知这是心疾又犯了,忙问:“药呢?你随身带了吗?”
楚逸尘想回答,可他说不出来话,只用不停哆嗦的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柏树妖赶紧去袖口里寻找,很快找出一个小瓷瓶,从瓶子里倒出两粒药闻了闻,确认没错后,让狐狸垫着自己,爬到楚逸尘的肩膀上,将药喂了进去。
药丸的苦味顺着舌苔蔓延,楚逸尘的呼吸渐渐平复,可他脸上的痛苦,却没有消退下去半分。
柏树妖见状叹了口气,虽说他没有和这两人日日住在一起,但柏空却也时常去问他,所以他对楚逸尘的身体情况还是很清楚的,自开始修行后楚逸尘的身体便好了许多,这病也是许久没发作过了,如今突然发作,原因不做他想。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柏空,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柏树妖试着宽慰道。
今日去帮赵邺取血一事,是昨夜柏树妖和楚逸尘一起商量后决定的。
在太监来带楚逸尘去找赵邺会谈前,柏树妖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便是用柏空的血加入绘符的朱砂之中,来弥补楚逸尘灵力的缺失。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人打断了,等藏在楚逸尘的袖子里,跟着去旁听了一番楚逸尘和赵邺的谈话后,回来便立即跟楚逸尘说了自己的主意。
原本他想出这个办法后还在担心要怎么避过守卫去取到柏空的血,可赵邺却是直接将办法送上门了。
赵邺是要柏空的血炼丹,而楚逸尘答应去帮忙取血后,便可以借机偷留一点下来,顺道也可以在取血时观察那困住柏空的符阵,他学过符箓,亲自去观察比柏树妖帮着观察要更容易找到这阵法的薄弱之处。
同时,他也可以借此向赵邺投诚,那么赵邺对他的警惕心就会进一步降低,就像现在,虽说院门处却还站着两个站岗的侍卫,扼守着楚逸尘出入的唯一要道,但好歹屋门没有再上锁了,还有刚刚对他嘘寒问暖的太监,这都说明了赵邺对他态度的转变。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楚逸尘实在没有理由不同意的。
可楚逸尘昨夜听到这个办法后,却是想都不想,近乎下意识地反对。
他当然知道采用这个办法的好处,也知道,就算他不同意,赵邺最后仍然会从柏空身上取到血。
在赵邺最后说出取血那件事后,楚逸尘便知道这才是今夜这番冠冕堂皇的谈话的最终目的,想来是柏空不肯配合,赵邺他们的人无法近身,才找到自己,让他帮忙取血。
赵邺先选择劝服谈话的温和方式,因为对他来说,楚逸尘还是有用的,幼时的同窗情谊或许也占了点,但应该也只有那一点,楚逸尘毫不怀疑,如果他最终拒绝的话,赵邺便会选择另一种不那么温和的方式,比如将他押到柏空面前受刑,逼迫柏空同意取血。
所以,他的答案其实不重要,柏空如今是笼中困兽,取血一事势在必行,区别无非是他来取还是旁人来取罢了。
或许他去取还会好一点,起码他会控制力道和深度,尽量让伤口不要那么严重,其余人可不会顾忌这些,像罗怀他们的想法,跟赵邺的想法是类似的,都觉得妖物跟野兽畜类无异,反正是不可能跟人相提并论的。
种种思量,都
是楚逸尘主动答应对他们更有利一些,可楚逸尘还是难以做到,那是柏空啊,曾经他看到柏空被万箭穿身的尸体,那一刻的彻骨之痛他每每忆起,便觉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幸好那只是幻象,可即便是幻象,却也给了楚逸尘莫大的阴影,他夜里喜欢紧紧抱着柏空睡,抱着对方温暖的绒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切实地感觉到那恐怖的景象是假的,柏空仍然如此鲜活,如此温热地活着。
他连回忆都不敢回忆那一幕,又怎么能够握紧刀柄,去做伤害柏空的事呢?
柏树妖昨夜劝了他大半夜,楚逸尘才终于松了口,因为他意识到拒绝也是一种怯懦,为了救柏空,他必须狠下心,对柏空狠,对自己更狠。
方才刺出那一刀,看到柏空的眼神时,楚逸尘便觉胸口剧痛,可他还是强忍着,说出那些冷酷绝情的话语,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彻底跟柏空划清界限的模样,直到此刻,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痛苦。
“我都明白……”对于柏树妖的宽慰,楚逸尘苍白着脸说,“我只是……我只是……”
他闭了闭眼,低低地呢喃道:“我只是觉得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