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报告
南城三院顶楼的单人看护室宽敞明亮,是不方便露面的公众人物出现病痛时的第一优选。
病房内一应设施俱全,除了正中央一张规格不小的床旁边放了许多医疗仪器外,其余设备小到电冰箱,大到幕布式放映器,还有单人卫浴,一切一应俱全,堪比一个四星级酒店房间。
滴滴的声音有规律地响动着,小杨坐在病床旁边的软沙发上,愁眉不展地削着苹果,视线落在病床上盖着纯白被子,插着呼吸管的人身上。
纯白被面小幅度地起伏着,打开半扇的窗外吹进来些许微风,绕过病床上的人,吹起几缕黑玉般微卷的发丝,露出合拢着的优越眉眼。
也就是这种时候,床上的人看起来最安稳宁静。
小杨第三百六十五次叹了口气,想着主治医生和护士们迷惑不解的目光,把削好的4A富士切下一块往嘴边送,缓解着自己心里的后怕。
还好他们哥发疯开车是开进绿化带里了,要是撞上什么建筑上,先不说赔偿和舆论之类的东西,恐怕命还在不在都说不好。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不幸的是
小杨双肩耸拉了一下,似乎又叹了口气,长大嘴巴准备接下美味多汁的苹果。
滴。
短短一瞬间的时间,她脸上晃过困惑,怀疑,震撼,最终表情一寸一寸黑了起来,面如锅底地看向小杨。
就一眼,席袅脸上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
哐啷!
“姐来了,快吃苹果。”
小杨把苹果放在一旁,哭丧着脸开口,“医生说好在撞击不算猛烈,除了一些擦伤和轻微挫伤之外,没有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好了。”
小杨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病床,“呃,因为一些尚未解明的原因,哥确实只受了一些轻伤.”
高跟鞋啪嗒啪嗒响,小杨赶紧把已经在嘴边的苹果换了个方向,恭恭敬敬地举到席袅面前。
席袅皱了皱眉,“就这样?连骨折都没有?”
小杨的背后一下子紧起来了。
小巧精致的鼻尖和席袅也有六七分相似,再往下是因为受伤而略显苍白的双唇,但不难想象健康的时候应该会泛着淡粉的光泽。
席袅低头看着米黄色果肉上面那排浅浅牙印,面无表情地别开了头,“那傻逼怎么样了?”
“解释什么?!”席袅当场暴走了,“我说你们这次怎么出来不走VIP通道要走普通通道,原来是带着个小孩!小杨,你们可真行,这小孩看着有五岁了吧,什么时候的事!”
“算了,轻伤也好,不严重就行。”席袅不再纠结,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细致盯了眼仪器上的数值,确认没有异常后看向床上。
席袅声音越来越大,这里虽然是顶楼,层层加护,无关人士根本上不来,但也防不了会有医师和护士经过,听到这么大了个瓜可够聊上几个夜班的了。
“姐,是——”小杨赶紧疯狂酝酿着措辞。
“席玙什么时候搞出了个孩子出来!”席袅暴怒,秀美的脸上眉头处的肌肉抽[dòng],纤细的食指指着床上躺着的和席玙像极了的小男孩。
门外短短一声刷卡声响起,房门被猛地滑开,披着大衣的席袅给小助理递了个在外等候的眼神后就大步走了进来。
“不是,姐,你听我解释——”小杨赶紧拼命摇头。
小男孩脸色苍白,眉骨不如席玙高挺,但也像雕刻一般精致,斜下映下来一小片阴影,拢着细长浓密的墨色眼睫。
是个长相相当可爱,已经带了点精致俊气的孩子。
“这什么情况?”席袅驼色大衣下伸出一只手,指向床上。
小杨看着席袅气得张牙舞爪,急得屁股又传来了火烧火燎的错觉。
“我真纳了闷了,席玙这傻逼是怎么能有孩子的,他不是——”
席袅还没说完,伸出来的那根手指忽然被一只带了一点点骨感,但仍旧软和的小手挥开。
“.能不能别吵?脑仁都要炸了。”
席袅回头,看见病床上那个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黑曜石般的一双眼睛透出一星半点的不耐烦和焦躁,在浓密的眼睫下斜望着她。
很熟悉的一种阴郁躁狂的眼神。
配着现在这张和洋娃娃一样可爱的脸,竟然也没有显得不协调,像个雪童子一样。
席袅见孩子醒了,刚才的那些话也不好当着小朋友的面继续说,只能深呼吸一口,抽出手抚摸了下小男孩的额头。
“小朋友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和阿姨说说?”
席玙坐起来,看见自己身旁的仪器和吊水,明白过来自己在医院。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眉头轻微拧了一下。
三院怎么回事,病床和床品更迭换代了吗,怎么这被子又大又厚。
他咳嗽了两声,席袅见状也有些怜惜,直接伸出双臂把席玙往上带了带,让他能够整个人靠在靠枕上。
席玙看着低头俯身过来的席袅,眉头又拧了一些。
席袅是吃了巨人药了?终于变身成奇行种了?怎么这么大一个?
席袅把席玙放好后又叹了口气,“小朋友,你——”
席玙听着这句小朋友,眼里闪过一瞬间不耐烦的光,“席袅,你有毛病啊?这个点了你还不去接小露珠?”
席袅一怔,脸上的笑容裂开个裂缝。
真他妈不愧是席玙这个傻逼的种,这臭屁脾气也是血脉相承如出一辙。
真服了。
席玙的话她还能上手给他来一逼兜,这么小个孩子她连重话都不好多说什么。
小男孩坐在病床上微垂着头,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小巧的不行,穿着缩小一码的病号服显得有些惹人爱怜,只是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的眼神实在是有点欠打。
席袅深呼吸一口气,尽力挂上最温柔不过的笑容,“小朋友,你爸——”
席玙正在拽自己的领口,三院的病号服是衬衫式的,不知道是谁帮他把扣子系到了最后一颗,让他有点不习惯。
他闻言抬眼,“席泽安怎么了?高血压犯了?身边助理没有带降压药吗?”
席袅眉头一跳,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席泽安是她和席玙父亲的本名,全家上下只有席玙这个不肖子提起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喊。
席玙解着领口处的扣子,颇有点费力。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受伤行动不便,解到一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指有点不太灵活。
他缩回手,摆在自己眼前细细打量着。
白皙柔软的皮肤。
小巧的手掌和细长的手指,刚有了一点骨节的形,显得可爱又骄矜。
席玙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席袅,又看了眼小杨。
“有没有镜子,我看看。”
小杨赶紧惴惴不安地把镜子递过去,顺便把一份报告塞到席袅手里,斗鸡眼一样拼命给席袅递眼神。
姐弟俩同时接过东西,低下头来。
席袅看着手上的报告,白纸黑字上一句重点。
“患者席玙因不明原因导致身体缩小至幼童状态,病因尚在排查,目前尚未发现其身体机能有任何异常。”
席玙则盯着手中的镜子。
镜面上映出一张如今只能在回忆和家庭相簿中找到的脸庞,轮廓漂亮精致,两点漆星似的眼睛透亮,已经有日后那双凌厉桃花眼的雏形。
只是现在眼角和双眼皮线条更加柔和,带着点小孩子特有的性别模糊感,像极了漫画里清俊小少年。
席袅先出声,重重松了口气。“我他妈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去哪儿找了块石头,一点蹦出来一个儿子。”
这都是个什么事。
好大一个.医学奇迹。
席玙看着镜子,目光无形地细细描摹一遍自己的五官后才放在一旁。
小杨看姐弟俩都反应过来了,这才愤愤不平地开口。
“都怪那个娃综的导演,他要不找人给席哥发那些,席哥怎么会出车祸变成这样!现在什么时候恢复也不知道,之后的工作只能先推一推了,哥也借着这个机会休息一阵儿吧。”
席玙静静地坐在床上,眼神平静似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小杨说着说着又紧张起来了,虽然席玙身体是变小了,但是神志又不会跟着一起变小,那发疯的毛病多半也没改。
现在是呆在这儿,指不定之后做出什么事呢。
身边医疗器械的滴滴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在席玙脑中逐渐变幻为飞机降落时的提示声,过出关口的铃声,再变成轰鸣不断的救护车笛声。
一下又一下,在他脑内盘旋。
窗外又吹拂进来初冬的寒风,拂过他的脸庞,仿佛又像之前在车内时融化于眼中的细雪一样,顺着血管静静流淌过他的全身。
他之前几年非常不喜欢冬天,冬天会让他更加烦躁,让他想起柔潋眼睫上挂着的寒霜,双唇里呼出的白气,枝叶谢尽的香樟树,空无一人的房间。
又下雪了。
细雪又无声地吹撒进他的领口内,仿佛夹杂着沉淀在过去的冰晶,融化在他的锁骨上。
席袅的声音隐约在这些细碎的冰晶里,在耳边响起。
“他们节目组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小露珠肯定是不能去了,一会儿我让助理再正式回绝一次,想靠席家也不是这么靠的。”
席玙搭在被面上手指动了动,脸上带着淡淡的没有情绪的笑容,看向席袅。
玩消失是吧?
变小是吧?
娃综是吧?
苏冶,你等着我来整死你。
“不是说我没工作安排吗,我去顶小露珠的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