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还童
视频只有一小段,很快播放完毕。
席玙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保持着俯身撑在床前的姿势没有动。
小时候的苏冶真的很可爱,很天真,他的双眼里还没有现在那种温柔、又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的眼神,只有满眼的纯真。
小苏冶用最纯真的语气,说出那句让席玙喘不过气的话。
“我没有家了。”
那双隐约能看出日后雏形的眼睛虽然包裹着泪水,虽然不断地顺着小苏冶的脸庞滑落,但里面的眼神仍旧纯真,且茫然无比。
视频里的苏岚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苏冶不停地哭。
但小苏冶的眼泪落完后,很快没有再继续哭泣,反而伸出双手抱住俯身的苏岚,那双小手甚至拍了拍苏岚。
那个动作,很像席玙记忆中一边说着自己的难过事,一边还照顾着他人情绪的苏冶。
只是小时候的苏冶不像现在这么从容,拍着苏岚的时候,还是一副迷茫的表情,仿佛开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大哭的苏岚抱在怀里。
席玙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而痛苦。
沉静,漂亮,像一尊美轮美奂的人偶。
“顾东城现在在哪?”
“.”席玙深呼吸一口气,“嗯,我知道。”
席玙摸了摸苏冶的眉尾。
希望苏冶早点恢复过来,不只是为了席玙,席袅自己也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漂亮的青年挺过这一关,再也不要经历那些让人崩溃的事。
苏冶的手指很漂亮,长而匀称,骨节优美,搭在琴键上的样子很动人,不适合这样插着针,搭在床边。
苏冶太安静了,席玙摸到他的手,强迫症似地轻轻揉捏着苏冶的手指。
他没有丝毫困意,在夜色中无声地凝视着苏冶的面孔,目光一寸寸描摹,想把苏冶的样子刻在心底。
好在视频很短,席袅已经收回了手机,静静站在旁边陪着席玙,代替席玙拂开苏冶脸侧的碎发,别在耳后。
顾东城能够这么横,明显是仗着林河的许诺才会这样。现在他出了事,林河却毫无反应,他自然会慌张。
所以一旦得知苏冶顺利被顾东城搞到崩溃,林河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把苏冶踩到无法再翻身,让苏冶没有能力再去追究当年那件事件。
“席玙,他会好的。”
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还好,席玙虽然情绪不稳定,但是看起来头脑还算比较有条理,不至于一下子垮了下去。
苏冶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机会越多,林河的过去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强。
他会整理好自己,在苏冶的情绪变得更差之前,用最让人安心的样子来迎接苏冶。
席袅大概能感受到一些席玙现在的情绪,但她也知道,现在除了苏冶,其他人无论怎么安慰席玙,都苍白无力。
席袅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苏冶对席玙的重要性。
“不是。”席玙站直,调整了下苏冶床边的吊瓶,然后才扭过头来,双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席袅。
那么漂亮的孩子,原本应该被人捧在手里护着,而不是带了一身伤,站在这个播报现场。
“林河那边有动静了吗?”
席袅心里叹了口气,哪怕苍白无力,但该说的也要说。
“被控制起来了,在局子里,林河目前还没有露面,他明显有点慌了。”
“等镇定剂效果过了,等他休息好了,他会醒过来的,你不要太着急。”
席袅愣了一下,马上品出了席玙的意思。
席袅皱眉,“你要起诉他?但是现在林河的尾巴藏得很干净,明面上只是顾东城一个人闹出来的事。现在起诉顾东城的话这条线索就断了,没办法顺着往下接着追究林河。”
一分一秒都不行。
“律师交涉完后,想个办法暂时把顾东城放出去。”
“还没有。”席袅瞄了下手机,“林河很谨慎,但多半已经听到了风声,确定情况之后一定会有动作。”
席袅走后,席玙重新在床边坐下。
“顾东城这种没皮没脸的人肯定会很慌,他会去缠着林河,到时候林河躲不开他,然后就会露出马脚”
“叫律师去和顾东城交涉,让律师把所有该承担的法律责任给顾东城一条一条说清楚,告诉顾东城,我会派最顶尖的诉讼团队起诉他。”
“你也稍微休息会儿。”
席玙声音稍微冷静了一些。
苏冶仍旧漂亮又安静地沉睡着,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席玙就站在床前,心揪得仿佛无数蚂蚁攀爬啃噬,又酸又痛。
“行,我知道了。”席袅拍了拍席玙的肩,“就按你说的做。”
席玙隐约明白了苏岚为什么总对苏冶百依百顺。
席玙觉得自己无法再看下去。
席袅再次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苏冶。
苏冶吃了太多的苦,到了让十几年后的席玙痛苦不已的地步。
苏冶说过,不想看到他难过的表情,他会听苏冶的话,好好做到。
苏冶坐着的时候手指总会乖巧地贴在膝头,不高兴的时候手背会浮起指骨,害羞的时候骨节会微微发红,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揉搓自己的裤腿。
是一双非常生动的手。
很适合被席玙握在掌中。
席玙一只手握住苏冶,另一只手摸出手机,整个人往苏冶身边坐近了一些,报告似地对沉睡着的苏冶开口,声音学着苏冶的习惯,语气放得很轻柔。
“小助理吓坏了,看到你昏倒,气得哭到喘不上气来,小杨在旁边哄了好久才好。”
“苏岚阿姨在全力搜集可以给顾东城和林河定罪的证据,公关部也发了声明函,那档节目被撤了下来。”
“安思嘉和江从风说想来看看你,我怕他们来了你嫌吵,我让他们明天再来。”
席玙嘴角很细微地笑了一下,很快消失。
“你知道了肯定会埋怨我,肯定会说‘就让他们来呀,你怎么这么幼稚。’”
席玙不知道第几次贴近苏冶,脸侧凑近苏冶的唇边,仿佛苏冶正在小声地说话,他要靠近一点才能听清。
“水水,你想让他们来吗,你告诉我。”
苏冶的唇角几乎碰到了席玙的下颌,触感温凉,但毫无动静。
主治医生为苏冶注射的镇定剂只会起到短暂的效果,本来最多两三个小时,苏冶就应该醒过来。
但苏冶已经躺在这里接近一天了,接近二十小时,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
“水水,如果你说想让他们来,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他们叫过来,好不好?”
苏冶的鼻息安静。
医生对席玙和苏岚说这种情况也不算太罕见。虽然药效已经过了,但患者受到了过重的心理刺激,在意识得到完全舒缓前会拒绝现实,拒绝从沉睡中醒来。
但不会沉睡太久。医生告诉席玙,苏冶是会醒过来的,只是不确定在哪个时间醒来。
所以席玙想守在苏冶身边。
这样的话,苏冶醒来,马上就可以看到他。
那位医生是长期负责顶楼客户的主任,很干练严肃的女性,带了副眼睛,和席玙苏岚说情况的时候,悄悄看了好几眼身后病床上的苏冶。
席玙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
医生说完后,推了推眼镜,公式化冷静又理智的语气才带上了一点情绪。
“我也是他的粉丝,真希望他早点醒过来。”
“你知道吗,水水。”席玙没能等到苏冶温柔的声音,贴在苏冶脸边低声开口,“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连医生都说她是你的粉丝。”
席玙又笑了一下,仿佛是替苏冶开心。
“她说你性格很好,人也温柔,我磕到头的时候大半夜了你还守在医院,去取病历本的时候还耐心给她签了名,对值夜班的她说了句辛苦了。”
“她说她很喜欢你,很期待你正在拍摄的作品。”
席玙指腹触碰了下苏冶的嘴唇,很软,微凉。
“水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相信我吗?”
席玙打开微博,声音低沉,但令人安心。
“我念给你听。”
他点开苏冶的主页,点开最近一条微博的评论,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口。
[冶他还好吗,急死我了,有没有人知道啊,我真的气哭了!
席玙每念完一句,还会自言自语般地加上自己的感想。
“又是一个气哭的,小助理肯定很理解这种心情。”
[看了冶的公司放出来的当年的退团真相,我真的.冶你好傻啊,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啊!我们都在啊!
“对啊,水水,你为什么一句都不说呢。”
席玙牙关咬紧,又倏地放开,压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嘉宝和风仔录节目的时候明显有点难过,冶快好起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安思嘉和江从风打了好多电话,我说等你醒了你会打回去。”
[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求求大家不要跟风就是雨,对他好点吧,他真的已经经历过太多了
[妈的,谁他妈再敢叫冶那个名字,我祝他死后下地狱。
[他叫苏冶,他是苏冶。
[冶冶,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段话,其实大家根本就没有信那个节目,太假啦,好多路人看了也在质疑那个姓顾的,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不要伤心难过,好吗?
[冶,我们都爱你,你好好休息,我们等你回来。
念完评论,席玙又点进黑黑站的粉丝群,看着里面的消息。
[星立去死吧,真他妈下贱!
[看到冶冶医院里那个视频,我真的泪流了满脸,他连发脾气都不会,是多崩溃才会变成那样啊
[冶的嗓子是唱歌用的,不是拿来这样嚎叫的啊,我他妈真的哭死了
[能不能不要再折磨他了,他身体已经垮了,现在要把他的心也弄垮吗
[现在冶的情况怎么样啊,有人知道吗?
“水水,你的粉丝很担心你,我帮你回复他们一下,好吗?”
躺在病床上的苏冶自然没有回答,席玙垂着头,动弹着手指打字。
[@0w0]:现在在休息恢复中,可能暂时没办法露面,但他肯定会好起来的。
[@吃饱了吗]:字母佬你来了!唉在休息就好,让冶好好休息吧,我们不急的。
[@小苏哥哥的围巾]:对对对,小苏哥哥好好休息,其他的先放一放,有我们呢
[@小苏哥哥的围巾]:天气冷,小苏哥哥的病房要注意窗户别开太多,着凉了就不好啦
席玙一句一句地转告给毫无知觉的苏冶听。
手机叮咚一声,是几条私信,席玙安静地坐了会儿后才点开。
是黑黑站站长[@吃饱了吗]发来的消息。
[@吃饱了吗]:字母哥哥,麻烦您一定要好好陪在冶身边照顾他,冶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席玙缓慢又安静地看着站长发过来的消息。
站长姑娘很聪明,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像是对席玙心照不宣的信任。
她没有过多询问席玙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苏冶的近况,甚至没有好奇席玙到底是谁,只是很礼貌很认真地请席玙好好陪着苏冶。
席玙基本不回粉丝消息,哪怕是小号,偶尔有些苏冶的粉丝想和大粉友好互动,他都不一定会回。
但这次,他很仔细地回了站长消息。
[@0w0]: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吃饱了吗]:不谢不谢!我才要谢谢您!
[@吃饱了吗]:有其他我能帮到的请您一定要和我说,我们都等着冶冶!
[@0w0]:好。
退出私聊,席玙再次去点开那些苏冶也许会想知道的、知道后也许会很开心的消息,认真地念给苏冶听。
[热心市民苏先生加油!
[舒灵都在备采上说要等你回去PK呢。
[风仔可难过了,一个小时的节目提了七八次哥。
席玙不知疲倦地念着,直到天际的墨蓝开始逐渐变淡,透出月白色的淡淡浅蓝。
“水水,大家真的都非常非常喜欢你。”
“大家都在等你。”
席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去亲吻苏冶合拢的眼睛。
“水水,醒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呢。”
“你说过,不想看到我难过。”席玙的声音终于有些颤唞,“那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明澄的金轮终于冲破最后一丝深夜残留下的痕迹。
浅淡但明亮的光线柔和地挤进病房的百叶窗,切割成漂亮的光带,投在更漂亮的人的脸上。
苏冶仿佛隔着眼皮被阳光晃着了眼,长睫动了动,轻柔地扫过席玙的双唇。
席玙感受到唇上微痒的沙沙触感,整个人立刻怔住。
半晌,他伸手,手指触碰苏冶漂亮的眉尾痣,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水水?”
苏冶仿佛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在阳光下泛着一点金褐色光泽的睫毛又动了一下,而后终于缓缓睁开。
透彻得宛若琉璃的琥珀色眼睛微转,看向俯身撑在床边的席玙。
席玙睁大眼,心跳狂乱,“水水,你醒了?”
那双眼睛眨了眨,而后又转向头顶,茫然地望了眼顶灯,最后再次转回席玙脸上。
苏冶的嘴巴微张,像是想要说话,但词句还没成句吐出,先是传出了嘶哑的嗓音。
“你的嗓子还没好,先不着急说话。”席玙马上拉了铃,“我叫医生来,水水,你先再躺一会儿。”
苏冶很听话,席玙叫他不要说话,他真的就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但眼睛全程跟在席玙身上,看着席玙轻柔又细致地擦着他的脸。
苏冶的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神里的茫然加重,又多了一层困惑。
得知苏冶醒来的消息,苏岚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赶来,沈萌急匆匆开车去接安思嘉与江从风,小杨则去机场接苏冶的母亲苏韵。
苏岚没有向姐姐苏韵隐瞒苏冶出事的消息,苏韵得知后立刻在艾德蒙的陪伴下飞了回来,时隔多年后再次踏上南市的土地。
病房里,席玙调整了病床,扶着苏冶坐了起来。
单人加护病房原本空间很大,但此刻多了一堆人,站在房间里密密麻麻地活动不开。
苏冶似乎有些被吓到了,见到这个架势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席袅举手,“我和沈萌小杨先在外面等着。”
安思嘉拉着低着头江从风也紧随其后,“我们也在外面,有事叫我们,席玙你不准再拦着啊!”
苏韵千里迢迢赶来,状态不是特别好,坐在沙发上歇着,艾德蒙在旁边帮她按摩了下肩膀。
苏冶的目光很好奇地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会儿。
“苏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医生确认了下苏冶的各项数值正常后,轻声询问着苏冶。
苏冶眼睛缓慢眨了下,没有出声。
医生顿了顿,确定苏冶现在感官反应一切正常后,又问了一遍。
苏冶还是没有开口。
席玙的心跳加快,代替医生俯下`身来。
“水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冶看见席玙,眼神晃了晃,下意识挪开,半晌又挪回来,看着席玙摇摇头。
席玙刚想再问,忽然联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深呼吸一口气,“水水,你现在可以说话了,没关系的。”
苏冶的嘴唇这才微微动了动。
下一秒,席玙听见苏冶沙哑的声音。
“.水水,是在叫谁啊?”
苏冶刚出声,随后似乎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双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颈。
席玙浑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如坠冰窖。
苏冶困惑,又尽量礼貌地看着面前俊美的男人。
好帅气,头发带了一点点弧度,像神话里的神明一样。
苏冶还瞄到男人耳骨上的两枚素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哇.这个好厉害,但感觉会很痛。
苏冶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十指很乖巧地抓着,垂在身前,没有去摸面前这个男人耳朵上的耳钉。
不能对他人这样,这是很不礼貌的。
但苏冶真的好奇坏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大哥哥,你是谁啊?”
然后苏冶看见自己出声后的一瞬间,面前的男人的神情立刻变了一个模样,眉头纠着,漂亮的桃花眼很用力地蹙起,看起来痛苦不堪,眼神里那种极度的痛楚似乎马上要突破理智的界限,流淌出来。
苏冶不明白为什么,但心里同时奇异地腾起一股情绪。
很奇怪,自己的心仿佛因为男人的表情而揪了起来,难过不已。
苏冶搞不懂这是什么情绪,只能小声道:“哥哥,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
留在病房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席玙努力克制住自己打颤的手,“医生,这是?”
医生早就上前,把语气放至最轻,问了苏冶几个问题。
苏冶对答如流,但每一句回答,都让席玙的心又坠下去一点。
常识性的问题没有差错,但问到年龄的时候,苏冶回答的是“七岁。”
苏冶很乖巧,坐在床头,用着漂亮大人的躯壳,但眼神纯真且茫然。
问到名字的时候,苏冶的嘴巴闭紧,脸上浮现出很明显的防备和警惕,没有回答医生的话。
席玙喉咙动了动,轻声叫他,“水水?”
苏冶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只是依旧很警惕地看着医生,双腿蜷了起来,两只手藏在大腿和小腹之间。
席玙不气馁地又叫了句,“苏冶?”
苏冶还是没有反应。
不是听不到席玙的声音,而是对席玙喊出的名字没有反应。
席玙没有再出声,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病房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空气厚重湿沉,慢慢压在席玙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打破了这片令人揪心的沉默。
苏韵手指死死抓着沙发扶手,轻飘飘出声。
“顾治?”
苏冶的双眼立刻有了反应。
席玙的舌尖灼得发苦。
病床上的苏冶循着声音转过头去,视线越过席玙和艾德蒙,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苏韵。
苏冶眼里亮晶晶的眼神明显犹豫地顿了一下。
“.妈妈?”
是妈妈吗?
是妈妈,但妈妈为什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仍旧很柔美,但漂亮的长发失去了很多光泽,眼睛凹陷了一些,说话的时候能看到一点浅浅的法令纹。
而且眼神看起来十分劳累疲惫。
苏冶觉得自己的大脑混沌一片,什么都理不清。
“妈妈,你怎么了?”
“.我的小冶。”
苏韵的手指松开,掩住脸,整个人颤唞不止,因为苏冶的反应而低声哀恸地哭了起来。
艾德蒙轻声安慰着她。
医生当机立断,建议所有人暂时给苏冶留一会儿独处的空间,顺便趁这个时间给出苏冶的初步诊断判断。
“他有非常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PTSD,家属们之前应该是有感觉到的。”
席玙后腰抵着墙,点了点头。
他看得出来,苏冶有些时候面对一些特定情形时会有非常反常的举动。
光是席玙见过的,娃综上一次,季茹剧组里一次,昨天被下黑手一次。
苏岚的包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面色苍白。
“可小冶的PTSD这么严重吗?”
苏冶平时坚韧又温柔,哪怕遭遇网暴,虽然内心消极,但也算能够泰然处之。
他明明是个非常坚强又勇敢的孩子。
“嗯。”医生低头划了下病案本,“他的PTSD非常严重,严重到会诱发哮喘的地步。”
苏岚喃喃自语,“我以为我以为他的哮喘是病理性的”
“据我们判断,他的哮喘应该是心因性。女士,他第一次哮喘发作是什么时候?”
苏岚下意识看了眼席玙,“小冶第一次.20岁退团那年。”
席玙的手指无声地死死攥紧。
医生摇头,“应该不是,检查报告反映出他幼年时期就存在呼吸道上的问题,恐怕是和幼年导致他PTSD的事故有关。”
不需要多说,在场的人都明白究竟是哪场事故。
是席玙昨晚刚看过的那个新闻视频。
“还有。”医生的话像一把审判之剑,重重砸在每一个人的头上,“他身体上的问题不止这些。”
席玙必须很用力地抵着墙壁,才能控制自己情绪安稳。
“还有其他问题?”
医生点点头,叹了口气,似乎在为苏冶波折的人生而感慨。
“苏先生幼年头部受过伤,对吧?”
苏岚点点头,“那时候是确诊了脑震荡,但——”
医生摇头,“那个伤很严重,严重到影响了他的大脑。”
席玙强迫自己冷静,“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平时说话做事会比较迷糊,经常爱忘事,健忘的毛病比较严重?”
席玙的指尖将掌心攥出了血。
“我以为”旁边的沈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以为那是苏冶哥的性格原因”
她还偷偷调侃过苏冶是笨蛋美人。
“不是的。”医生无声摇头,“这是病理性原因,而且PTSD加重了他健忘的问题,恐怕偶尔还会导致他幻听,幻视。”
苏岚猛地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捂着嘴巴,泣不成声。
席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苏冶的病房的。
因为苏冶的病情,来访者在医生的建议下暂时离开。苏韵的身体不好,暂时在顶层的会客区休息。
只剩下席玙一人。
病房门没有关严,席玙停留在门口,隔着门缝望着里面。
苏冶坐在床上,一些动作还保留着原有的习惯,双手交握搁在腿上。
他很安静,身体微微半侧过去,一直在看着窗外。
窗外大雪纷飞,不再是初冬时的细雪,而是鹅毛般的大雪,很像他们之前在日内瓦过圣诞时的那场雪。
苏冶就那样一直望着雪。
席玙则一直望着苏冶。
现在的你在想什么呢?
席玙无声地看着苏冶黑色微长的短发。
七岁的苏冶,下雪的时候过得开心吗?会出去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雪吗?玩完后会回到家里吃上热乎乎的一顿饭吗?
会想到未来吗,会猜到将来遇见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生,在日内瓦的大雪和圣诞钟声中相拥而舞吗?
答案已经出现在病房内,在席玙眼前。
七岁的苏冶,只是坐在病床上,安静无比,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雪花。
席玙捏着门把手,迟迟无法动弹,后背微躬,肩膀慢慢塌下来。
我以为只有我变成了小孩。
怎么连你也变成小孩了呢?
那张俊美的脸上,五官不受本人的控制,露出一种很难看的笑容。
席玙轻轻推门。
苏冶立刻回神,小声地“啊”了一声,又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好,医生告诉我了”
席玙坐在床边,和苏冶挨得很近,声音很温柔。
“嗯,告诉你什么了?”
苏冶小声嗫嚅,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她说我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刚才有个一直在哭的姐.女孩子,是我的助理;短发的女性是我的小姨,还有我妈妈她说我妈妈已经四十四了。”
苏冶的手指绞着,焦急不已,“怎么会这样呢,我都不记得了。”
席玙轻柔地掰开苏冶绞起的手指,“没关系的,不要急,只要你想,你就会记起来。”
医生给了席玙一些建议。
苏冶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心理刺激过大,对现实产生极度的抵触情绪,才导致他忘记了这一切。
医生说,这是苏冶自己的选择。
苏冶痛苦不堪,所以把所有东西都锁进了大脑的最深处,避开那些让他崩溃的事情,变成无知无觉的小孩。
旁人可以试着进行引导,但最终,要靠苏冶自己才能走出来。
只有苏冶愿意主动去触碰过去,那些记忆才会再度敞开。
医生说苏冶太痛苦了,痛苦已经压过快乐,让他无法分辨,所以他选择直接把一切都封锁起来。
苏冶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然后鼓起勇气出声。
“你是不是知道很多我的事?”
席玙慢慢笑起来,“嗯,我知道很多很多你的事,他们知道的,他们不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怪不得.”苏冶小声喃喃。
“刚才有两个哥哥——”苏冶话说一半,反应了一下才改口,“不是,两个男生,说他们和我是很好的朋友。”
“嗯,然后呢?”
“然、然后.”苏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席玙,又快速垂下眼,“医生和我说了很多人的事,但没有提到你。”
“嗯。”席玙温柔地跟腔。
“我就,我就在想,那我的好朋友们说不定会知道。”
苏冶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根,抿了下唇。
“但是他们的表情很奇怪,叫江从风的男生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叫安思嘉的男生不知道该怎么和我说的样子他和我说,我自己问你会比较好。”
苏冶小小地深呼吸一口气,微微侧脸,抬眼,悄悄地偷瞄着席玙的桃花眼。
“所以,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呀?”
席玙以眼神捕捉到苏冶躲开的视线,他微微俯身,轻轻抬起苏冶的手。
苏冶害羞极了,忍不住垂着头,但没有缩手。
真奇怪,这个男人触碰他的时候,他完全不会警惕排斥,只会感觉很害羞,然后很安心。
苏冶试着抬起双眼,对上席玙深邃的桃花眼。
席玙眼睛望着苏冶,亲吻苏冶的无名指。
“苏冶,我叫席玙,我是你未来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