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翌日傍晚,慕昭再次到医院,带着一篮新鲜水果,还有一束白色的满天星。
VIP豪华病房区,在住院部的顶层。
慕昭乘电梯上24层,随着叮一声的到层音,本不知道具体哪间病房的她,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知道了。
一定是门口站着两名黑衣保镖的那间。
慕昭提着东西到那间病房门口,礼貌地说:“我来看看傅先生。”
两名黑衣保镖认得她,面面相觑一眼,互相交换眼神,其中一个犹豫地说了句,“抱歉慕小姐,胡特助吩咐过,傅董需要静养,谁来都不见。”
其实会料到这个结果。
傅时沉会在鬼门关闯一遭,全是她的原因,他手底下的人都巴不得她滚得远远的,永远别来沾边。
她都懂,也理解。
空气静了几秒。
这些都无人知晓。
“对不起。”
“真的不行,胡特助交代过,说不让——”
九死一生。
那晚惊险的画面在慕昭脑中闪过,她顿了顿,才说:“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遭这罪,也是我让你别带保镖的。”
一厅一房的豪华病房,明亮舒适,冰箱,微波炉,饮水机等设施一应俱全。
她把果篮和花束放在茶几上面,额外还有一个白色纸袋也一并放着,然后来到病床边。
男人神色一沉,眸底多出几分阴刻,嗓音也在往下沉,“哪个蠢东西在你面前嚼的舌根,胡川?”
站上权力场的顶点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刀口舔血。
看他无恙,慕昭悬着的心稍有落定。
保镖打开病房门,侧身让路,伸手一引,“慕小姐,您请。”
傅时沉没往下追究,没情绪地寡声道:“这事和你没关系,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慕昭想象不到,他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才能把死生之事淡然宣于口而色不改,有种根本不顾个人安慰的从容冷漠。
“收到。”
傅时沉眼梢微抬,望着她,淡淡问:“因为什么道歉?”
慕昭穿过客厅,来到里面的房间时,一眼就看见病床上的傅时沉——
保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病房里传出一道男人沉冷平静的嗓音,“让她进来。”
怕殃及无辜的池鱼,慕昭忙否认,“和他没关系。”
第一句话毋庸置疑会是道歉,哪怕是句废话,她还是要说的。
男人半躺半靠的姿势,房里没开大灯,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他立体英俊的五官在那份暗黄光影里起承转合,唇显出苍白色,短短两日时间就有清减的痕迹,手边面朝下盖着本绿皮书。
慕昭厚着点脸皮,杵在门口不肯走,“麻烦帮我传一声吧。”
他还真是一个对自己都狠到极点的人。
沉默须臾,慕昭还是问出心中困惑:“当时狙击手的瞄点是我,你为什么要下车?”
他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神色不动半分,黑眸沉寂深邃,懒懒开腔:“对方的目标本来就是我。”
“按照当时的情况,你处在狙击手的视野盲区,完全不用下车。”慕昭不停追问,步步紧逼。
像是非得要到一个合理说辞。
不然不罢休。
傅时沉不着急回答,反倒是无端轻笑了一声,笑里裹着点意味深长,“因为怕死就躲在车里,让一个女人挨枪子,在你眼里,我傅某人就这么下作?”
“当然不是!”
见他误解,慕昭语调都升了几分,旋即又降下去,“可你明知道下车很有可能会死,医生肯定也给你说过抢救情况,真的很危险,如果你不是右位心,那就已经没命了。”
本以为这样说会让他有所触动。
没想到,男人还是那副淡然模样,语气闲懒:“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总归要死,没差别。”
“……”
慕昭表面不做评价,却忍不住在心里暗想,他倒活得很通透豁达,什么都不怕,死也不怕。
“那行。”她顺手拉过一根独凳,在他病床边坐下,“就算那晚发生的事情可以用你舍己为人来解释,那三十亿的入账时间有又什么说法?”
男人睫羽稍压,嗓音略低,“入账时间?”
慕昭转身,在茶几上的果篮里取出一颗苹果,拿了旁边的水果刀,一遍削皮一边说:“三十亿的入账时间,刚好和我登船时间对得上,在还没有进行谈判的情况下,是什么原因让傅先生直接掏了三十个亿?”
问得逻辑清晰,句句在理。
傅时沉垂眼,又开始转动拇指上那枚玉扳指,动作徐缓,眸色晦暗,隔了好一瞬,他才幽幽开了金口。
“慕氏即将破产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你花三天时间四处找我,找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已然把我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既派人去接你,那就说明我有合作意向,所以提前打钱也没什么打不了。”
她问得句句在理,逻辑清晰。
他答得严丝密缝,滴水不漏。
像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战。
慕昭手中的一截苹果皮断掉,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削,“你就不怕没谈拢吗?”
玉扳指的碧绿映在男人漆黑的眸里,形成一个小小的绿点,他答非所问:“你知道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什么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
慕昭微微一冷,纤浓的睫毛颤了颤,“是什么?”
男人转着玉扳指,长睫低垂,眸光深深,意态轻慢地说了三个字——
“是饥饿。”
剩下的话不用再说,他知道,以她的聪明程度,不可能听不懂他话下的含义。
慕昭的确也听懂了。
慕氏当时的情况就像是一个濒危饿死的人,对于食物是没有挑剔权的,何况摆在慕氏面前的还是一顿肥餐,不管开出怎样刁钻过分的条件,慕氏都会选择答应,然后尽情享用,所以她口中的谈不拢,也根本不在他担心的范围内。
最后一点苹果皮削去,慕昭把削好的苹果切为小块的月牙状,装在盘子里,盘边放上两根牙签,然后端给病床上的傅时沉。
“伤口还疼吗?”
“不过中弹开了个胸而已,疼什么?”
慕昭下意识看一眼男人胸膛,再对上他有些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才惊觉过来他在说反话,在笑她问的是句废话。
“……”
慕昭哽了下,没接话。
窗外夜色深浓,上弦月遥遥悬在天际一角,四周密密麻麻的星子,亮度不一,呈出满天星的盛况,就像她带来的那束满天星一样。
台风天的夜晚竟然能有这样多的星星。
还真是稀奇事。
“喜欢看星星?”傅时沉清懒的嗓音打破沉默,他的目光和她一同落在窗外。
“挺喜欢的。”
慕昭想到无数个看星星的夜晚,眨了眨眼,说:“我听说逝去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所以我从小就爱看星星,总觉得其中两颗会是我的爸妈,这想法是不是挺幼稚的?”
傅时沉默默听完,收回目光,落在她清绝侧颜上,语气绝对称得上温和,“不幼稚。”
再往下说就是悲伤的童年回忆了。
慕昭及时打住,站起身来岔开话题,“还有一件事情差点忘记,我把Destiny的那条裙子带来了,已经清洗干净了。”
男人面无表情,把手里还剩很多苹果的盘子放到一旁柜子上,没有再吃。
慕昭从茶几上拿过白色纸袋,里面就装着那条墨绿色的旗袍,“我拿来还你,还有你的车暂时停在我家地库里,可以随时让人去开走。”
傅时沉苍白的薄唇稍稍一抿,眼底情绪没变化,淡淡说:“我说过,那条裙子你可以留着自穿。”
“不用的。”
慕昭再次婉拒第一旗袍设计师Destiny的收山之作,用的还是换汤不换药那几句话,“这裙子太贵重了,况且我真的不是很喜欢,留给我我也不会常穿,放衣帽间吃灰太浪费了,还是收回去吧。”
——梅开二度。
男人阴郁黑眸睨着她手中的白色纸袋,脸上始终没有鲜明情绪,隔了好一会,寡淡开口:“一条破裙子,没什么好贵重的。”
慕昭刚想开口,就听见他凉薄无温地开口:“扔了。”
她怔住,“什么?”
不知为何,此时的傅时沉看上去有点阴刻渗人,眉眼间浮攒着层淡淡阴云,透着股子尖锐感,语气多出几分不耐烦:“我说扔了,你听不懂?”
他生气了。
慕昭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立马开始分析,他既然能拿到Destiny的非卖珍品,说不定和人家设计师是朋友,而她几次三番当着他的面,说看不上Destiny的设计,也难怪会惹人不快。
想到这,慕昭赶紧找补:“Destiny设计的旗袍很好,真的很好很高级,也很受欢迎,我不喜欢只是我个人的原因而已。”
男人表情如旧,沉冷寡淡。
看来她找补失败。
没取到任何作用。
为缓和气氛,慕昭随手把手机放在床沿边,转开话题,坦白道:“我以后都不会再麻烦你了。”
“什么意思?”他淡淡问。
“一开始问你有没有女朋友,说想追你,那都不是我真心的,包括使心机让你当我的男伴也是。那都是我想要报复那对狗男女,利欲熏心下的不择手段,而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想,我真的不能那么再自私下去,继续在你身上耍心机手段。”
“……”
话刚说完,慕昭的手机响起来。
刚好放在男人手边,他漫不经心地一眼,就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
【未婚夫】
昨天在甜品店放话威胁后,慕昭解除宋淮予的号码拉黑,以防他愿意高价找她买录音时联系不上,但却因为懒而没有改备注。
“所以,慕小姐现在是要吃回头草?”
男人嗤笑一声,戏谑道:“还真是不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