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时至七月的中旬,接连下好几天的小雨,让整座城市的气温都持续走低,昼夜温差大,中午能穿一件,入夜就必须穿两件。
周六清晨的小雨刚停,黑色的劳斯莱斯就已经停在慕昭家的前院门口,披上一层细碎雨衣的奢昂座驾更显拉风。
傅时沉并不着急下车。
他坐在后座,拿出手机给慕昭发微信,说他已经到了,问她有没有起床。
慕昭刚刚睁眼,看见他消息的时候瞥一眼左上角的手机时间。
他来得有够早的。
慕昭推开身上被子,揉着眼下床,双脚踩进拖鞋里。她到窗边,用手撩开一侧纱帘,朝外望。
一眼就看到停在下方的劳斯莱斯。
他真的来这么早。
司机便把满满两手东西递了出去。
已经成为一家人,慕立山就没有说‘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这种客套的场面话,还是慈爱地微笑着,乐呵呵地带着傅时沉往里走,“吃过早饭没了啊?”
傅时沉身上有一种本领,似乎他想,他就能讨任何一个老人开心,“昭昭刚醒,我怕您也还在休息,不敢轻易打扰。”
他回:【不急,你按照你的起床节奏来。】
前两天的时候,慕昭给他说过,周六时傅时沉会来拜访他(正式的),他记在心上,所以今早也比往常起得早。
这是他的老毛病,早上不喝够茶,是吃不下东西的。
慕立山主动拍拍男人胳膊,说:“走,进去坐。”
在慕立山完全踏出院子前,傅时沉前一步进到院子里,在面前停下,露出晚辈标准时的卖乖笑容,“外公,您起这么早。”
又补了句,【你来这么早,我都还没洗漱。】
当即,他将ipad熄屏放在一旁,抬手调整了下领带使它在绝佳位置,再开门下车。
“……”
傅时沉低着头,目光落在腿上放着的ipad上面,微屈着手指在滑动翻阅邮件。
等傅时沉一走近,便问:“傅董,我给您送进去?”
但他没想到,傅时沉居然如此上心,天刚见亮,人就已经到了。
傅时沉抬眼,看见慕立山正往他的车走来。
“那在外公这里吃。”慕立山已经完全认可他这个外孙女婿,言词亲昵,“想吃什么?”
句句不提没见外,可字字都在说他没见外,让慕立山豪爽地大笑出声,对此很是满意。
大概在慕昭刚开始进行护肤的时候,也就是在往脸上擦保湿乳的时候,外公到院子里查看花草,想看经雨一夜后的宝贝们有没有过分被摧残。
“稍等。”
傅时沉眯着眼,笑得乖顺,浑身没半点脾气似的说:“吃什么都行,不过我得先喝几杯茶。”
跟在他身边的都是有眼力劲儿的人,司机已经打开后备箱,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提出来,拎在手里等待。
连车门都没关,直接大步迎上去。
傅时沉往回走,“车上还有东西。”
外公脸上的皱纹被笑容挤在一起,涌出慈祥,“你不是更早嘛?”
“还没。”
车内。
傅时沉伸手,说:“不用,给我。”
惹来外公再次满意笑出声:“好!茶的话,外公管够!”
他也跟着笑:“谢谢外公了。”
楼上的慕昭还在进行护肤这一步,她不确定要不要出门,但还是上了一层防晒露。
“我也只是刚到。”
一只脚刚踩在院进院子,两只眼就看见停在外面的劳斯莱斯。
外公展露笑容,微顿的脚重新抬起,朝黑色劳斯莱斯走去。
如此,慕昭只好折回去,拿起床头的手机回他微信,【刚醒……】
“小傅,到了怎么不来敲门呢?”外公故意努下嘴,假意怪他般说,“和我见外啊?”
慕昭没跟他客气,放下手机就按照自己的起床节奏,不疾不徐地到浴室洗漱,护肤,再到梳妆台前坐下化妆,最后到衣帽间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司机突然叫了他一声:“傅董,好像是慕小姐家里人出来了。”
外公认得那是傅时沉的车。
慕昭收拾好自己,换好衣服后出卧室下楼。她穿着休闲居家的灰蓝色棉质套装,在家一般不穿旗袍,就穿点舒适轻松的。
“……”
到客厅,钟叔告诉她,外公和傅时沉在茶室喝茶。
看来他已经进来了。
茶室就在客厅左侧,以一扇写竹屏风隔出来,面积五十平左右,长方形,不大不小刚合适。
慕昭绕过屏风进茶室。
茶室是外公亲自布置的,讲究得很,墙上裱着书法字画,全是大家之作,茶桌上摆着一瓶银柳插花,红玉管,对鸳鸯,是这间茶室里的唯一的一绺红。
再铺一张湛绿纯色茶席,茶席两岸分别坐着外公和傅时沉。
听到声音,他们都抬眼望来。
外公应是很高兴的,笑得眼睛都寻不见,乐呵呵地冲她招手:“过来,喝完茶我们再用早饭。”
先喝茶,再吃早饭。
这不是傅时沉的习惯吗?
慕昭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男人,他岿然坐着,气定神闲的一副模样。
不由得想,他就是靠这副模样拿捏外公的?
让外公愿意先喝茶再吃早饭,要知道,外公可是向来只在下午喝茶。
慕昭在茶桌一侧的尽头坐下。
傅时沉正要给她倒茶,被她出声阻止,“不想喝,我早上起来只吃早餐。”
闻言,男人就起了身:“那我们吃早餐吧。”
“小傅你坐下。”外公指了指他杯中刚斟上的茶,“你茶还没喝完呢?也不差这十几二十分钟的,昭儿你也是,催什么,让他喝完。”
慕昭:“……”
她算是知道,傅时沉是完全攫取了外公的心。
外公发了话,傅时沉只好重新坐下。
这时,慕昭留意到面前的桌上多出很多茶宠,有新的金蝉、貔貅,和会变色的半剥皮荔枝,玉兔,水上莲花等等,看得眼花缭乱。
不过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一个都没见过。
“外公,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茶宠?”她问。
“不是我买的。”
外公搁下茶杯,说:“小傅给我送来的。”
说着,外公提着紫砂茶壶,缓缓往一颗茶宠荔枝上浇淋着温热茶水,“这孩子上次来家里,听我说一只貔貅茶宠不见了,这回就给我送了这么多来。”
“……”
“还真是有心的好孩子。”
那颗荔枝在茶水的滋润下开始逐渐变色,显出逼真的水果鲜亮色,浅褐色的荔枝枝把儿,枝把上面横出两片深绿叶子,下面是紫红的皮,深褐色的核子,以及饱满莹润的奶白色果肉。
逼真到像是真要千里加鞭送往长安的荔枝。
这就是傅时沉。
永远善于洞察人心,懂得投其所好,绝高的双商绝对是他成功路上必不可少的利刃。
在她思索间,傅时沉又和外公聊到关于养茶宠的相关知识,外公听得相当认真,还连连点头应和。
出茶室的时候,她问:“你很懂茶宠?”
傅时沉睇她一眼:“不算。”
“那你刚刚在茶室和我外公说那么多?”慕昭疑惑,“不会是胡编乱造的吧?”
傅时沉又看她一眼,像是在怀疑她的智商,“那都是我临时抱佛脚的成果。”
她追问:“什么时候?”
“昨晚。”
“……”她默了下,“哦,那的确在临时抱佛脚。”
外公在后面跟了来,慕昭便不再说,遂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回头:“外公,你知道吗?他的高中居然在桃城读的,桃城一中,和我是校友。”
“……”
外公走在两人身边,一同往餐室去,笑道:“这么巧呢?”
“那可不。”
慕昭又转头对男人说,“我外公资助过一中不少贫困学生,现在也还在继续资助。”
傅时沉点点头,说:“外公宅心仁厚,我要向他学习。”
慕昭想到那个乌岚岚,心底儿飘出一阵凉风,一直从嘴巴飘出:“你不用学习了,在这方面,已经没人能超越你了。把人家小姑娘资助得对你肝肠寸断,恨不得把脑浆都涂在地上来示爱。”
用完早餐,三人回到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摆着许多傅时沉带来的东西,名贵的烟酒茶叶,进口保健品,还有一个稀有无价的宋朝青玉云龙纹炉。
不过好在,他没带上九白物流5%的股份来。
五分钟,慕昭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眼睁睁看着,傅时沉把一份股份赠予协议递到外公手里,“外公,这个您拿着,您拿着我才放心。”
外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翻开后,眼睛直了。
看清内容后,慕立山还真想整一套客气的场面话术,比如‘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他把协议推回去,“好孩子,这太贵重了,外公不能要。”
“您不收,我可就不走了。”他笑着说。
“那外公只好让你住下了。”
可是到最后,外公还是拗不过傅时沉的坚持,怀着复杂中又带点欣慰的心情收下了那纸协议书。
送傅时沉出门时,他说:“新房马上装修好了。”
慕昭点点头,轻声道:“提前通知我,我好收拾东西搬家,我已经给外公说过了。”
他盯着她,然后嗯了声,转身要走。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慕昭似想到什么,一边小跑着追上去,一边叫他名字。
“嗯?”
他停住脚步,转身望她。
彼时天光正好,雨后的地面是深颜色的湿漉漉,水汽氤氲,晨雾未散,他站在院子青黄交接的草地上,像一颗不罹凝寒的青松,单手插兜,身形漂亮得像周围晨雾。
慕昭的心在悸动,她按下悸动,走上前朝他伸手:“手机给我。”
他低眼看她,淡声问:“干嘛?”
“……”慕昭理直气壮地说,“看你换没换屏保。”
要是他的屏保还是那个初恋的雨夜路灯影子照的话……
那她真的能膈应死。
傅时沉觉得好笑,又有点无奈的神情,但他还是依着她,把手机拿出来,放在了她的掌心。
她把手机掉了个头,正对自己,然后屏住呼吸摁了下侧边键。
屏幕亮了——
谢天谢地。
还好他把屏幕换掉了。
新的屏保是还是张照片,还是清晰度不高的照片,是一张黑板板报一角的照片,白色粉笔字写的四行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是她初见他时,他练习书法时写的那首,诗人张继的。
看来他很喜欢这首诗。
只是这字……
她觉得不对,拿近手机仔细看了看,问他:“谁写的啊?这字走笔龙蛇,和我读书时有的一拼,幸好我现在不这么写字了,真是丑死了。”
傅时沉眼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写的。”
慕昭想到那幅书法练字,评价道:“你现在的字,进步很大。”
傅时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