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2022年末,全国人口量减少85万人。
很不幸,慕立山也被统计在内,成为那85万人中的其中一个。
因为脑梗发作,抢救失败。
丧事全部由慕昭负责,联系殡仪馆,挑选墓地,制作遗像,购买相关物品布置灵堂等琐碎事项,皆亲力亲为。
她连轴转般一直忙到守孝结束。
期间,傅时沉一直跟在她身旁,不多言,只默默陪伴,唯一的言语是在饭桌上,劝她多吃点,劝她再吃口。
下葬那天,桃城下了一场暴雪。
银装素裹的天地里,慕昭一身素黑,站在冰凉的墓碑前,看着碑上老人慈祥的笑容,她再度潸然泪下。
身旁男人替她撑着伞。
“……”
从墓园出来,是一条空旷而冷清的大马路,四周树木参天,冬季都只剩枯枝,其中有几颗百年老树,树身粗壮需合抱。
哄小孩子的话语,慕昭却信了十成。
两秒后,他还是没忍住微微红眼,在心里说,外公,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昭昭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陪着她。
傅时沉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父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事,便温声道:“想必外公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一到晚上就会出现看你。”
也不知道林紫芸藏身何处,三个月过去,警方都没能抓到她。
鲜红色在瞬间占据她的双眼,然后闻到浓浓的人血味,腥而烈。
匕首在青空里闪着无情的冷光。
刀尖凛出的冷光与她的眉心持平。
然而在下一秒——
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其中一颗老树面前。
到车前,胡川替二人拉开后座车门,傅时沉本想让慕昭先上车,慕昭却临时有个电话,便用眼神示意他先上车。
慕昭感觉到耳边擦过一阵迅猛的风,左眼余光里略过一只手影,男人张开五指的手掌坚定地挡在脸前,她的瞳孔一颤,目光聚焦在他手背上,那里有一根鼓突的青色血管上。
音落时,慕昭察觉到听筒里的人声似乎穿出来。
“喂?”慕昭将电话接起。
冷风过耳,傅时沉在风声里对她说:“外公没有遗憾,他看见你洗净冤屈,并且过得幸福,他走得很放心。”
疯狂迅速得让她没有反应余地。
慕昭站在劳斯莱斯车身前,听见声音后迅速回头,就看见那颗百年老树后面奔窜出一个人影,披头散发,手里高高举着一把锋利匕首,疯似的朝她刺过来。
慕昭用纸巾揩去脸庞泪水,想到最后一次见外公时。那是在上周前,外公半开玩笑的语气对她说,哪怕马上就死也不怕,活到现在也够了,只要她能跟傅时沉好好的过日子就行。
“哪位。”她又问。
她现在确实庆幸,外公在故去前可以看见她洗清冤屈,清清白白地活着。
不是从听筒里穿出来的,而是从她背后穿出来的。
慕昭脊背瞬间生凉,手机滑落坠地,砸起一层浅浅雪浪,眼看着锋刃转瞬间已至眼前,她的瞳孔瞬间固定放大。
她没想到林紫芸会这么大胆,在被全国通缉的情况下,还敢直接把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
“你必须陪我一起死——!”尖锐嘶哑的女声划破冬季冷空。
离开时,傅时沉抬手落在墓碑一角,掸去上面积雪,黑眸深沉无比,脸孔上有着难掩的哀伤。
他又想到十年前的慕立山。
林紫芸幽幽笑道:“我不会一个人死的。”
林紫芸又笑了,阴森地唤她:“慕昭……”然后说:“你陪我一起死吧。”
“……”
慕昭一下就听出端倪,“林紫芸?”
傅时沉弯腰上车,顺势往里挪,给她让出位置。
“……”
听筒那边一直没人说话。
可是在0.5秒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青色血里被利刃刺破,然后被滋一脸的血点子,热血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闭了闭眼。
这话有安慰到她。
她也觉得自己幼稚。
慕昭本能厌恶地皱眉,尤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不想浪费时间废话,“你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猜对了。”
不对。
就在慕昭觉得这是个恶作剧,准备挂断时,听筒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冷笑,凉飕飕的非常阴冷。
男人五指因为疼痛剧烈地颤着,骨节间显出青白色,却分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傅时沉的掌心直接被刺穿,刀刃轻而易举地划破薄薄一层皮肤,深陷进掌骨间隙,最终刀尖停在慕昭的双眼前,正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淌着鲜血。
慕昭惊愕地捂住嘴巴,眼泪在瞬间夺眶而出。
她正要开口时,傅时沉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耳边响起他竭力克制疼痛后的隐忍嗓音,“别怕昭昭,我在。”
“……”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林紫芸眼见没能伤到慕昭,丧心病狂地想要抽出匕首再次尝试,怎料那个男人却像个活脱脱的疯子,染满鲜血五指直接用手一收,就那么徒手握住她的匕首,让她难以将匕首拔出。
林紫芸当场怔住,她没想到这男人可以为慕昭做到这种地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慕昭身后的男人,男人面色惨白,疼得已经有些不由自主地哆嗦,但他眼神深沉又坚定,直直望着她,一字一顿地沉声道:“除非我是一具尸体,否则你永远都别想得逞。”
事发突然,随行保镖奔过来一脚踹倒林紫芸,再将人反剪双手强摁在地上。
然后分别有人拨打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慕昭转过身,看见男人布满冷汗的惨白脸孔,饶是如此,傅时沉在看见她的眼泪后,还是强行对她挤出微笑,喘熄着说:“别哭,不是很疼。”
利刃穿掌,怎么会不疼?
慕昭眼泪决堤,抽噎着用手轻扶住他左手手腕,想让自己保持镇定,声音却抖得厉害,“你别动,你别动……”
傅时沉无法控制因剧痛而引发的身体颤唞,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抖索,在这暴雨寒天里,冷汗如雨落。
看着担忧哭泣的她,他张张唇想要回应,却发现只能发出痛苦地□□。
他再难说出一个字。
鲜血比雪下得还大。
极有可能是伤到血管神经,慕昭看见掌心的那条口子像是打开阀门,刺目的鲜红血液汩汩地往外涌,毫不夸张,真的是汩汩地往外涌,疯狂往地上滴,滴在雪地里,滴在被踩断的枯枝上,也滴在慕昭的靴子上面。
雪地里很快洇开一大滩红色。
白的雪。
红的血。
形成最极致的颜色反差。
那么触目惊心。
慕昭在五秒后找回理智,胸线还在剧烈起伏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不能在这里等救护车,时间来不及,得立马去医院。”
她的话刚说完,男人的身体却像是被抽走细线的皮偶,无力地下坠,他双膝重重地跪在雪地里,眼睑半耷下来,薄唇苍白松散地微微张着。
“傅时沉!”
慕昭飞快地蹲下去,用肩膀接住摇摇欲坠的他,不让他倒在雪地里。
匕首还插在他的掌心里。
不敢随意拔出,怕一个不慎加重出血,后果不堪设想。
“快!”她冲保镖们喊,“快把人扶到车里!”
“……”
两个保镖闻声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傅时沉抬起,放到后座上。
慕昭也坐到后座。
她哭着把男人搂进怀里,颤唞着手捧住他的脸庞,对胡川说:“去医院!快!”
车如疾箭般飞驰而出。
最近的医院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可刚刚五分钟过去,就遇上堵车,见状,慕昭急忙从傅时沉的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她的手不受控地在颤唞,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翻找到郭局的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
慕昭来不及自我介绍,忙说:“郭局,傅时沉受伤了,出血很严重,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遇上堵车,您有没有法子帮个忙?”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郭局急急追问,“你们现在堵在哪儿?”
“桃棘墓园出来的这条路。”她说。
“好,等着。”
五分钟后,警笛声遥遥传来,一高一低乌拉乌拉地响着。
开道警报器的声音响彻整条拥堵路段。
两辆警用摩托飞快穿过缝隙驶来,见状,慕昭连忙降下车窗,其中一辆摩托来到后窗旁,戴着头盔的交警对她说:“让司机跟着我们!”
慕昭点点头,然后对胡川说:“跟上!”
“……”
刺耳鸣笛喇叭声不间断响着。
交警通过开道喇叭冲前方车辆喊话:“让开!让开!!!”“前面的车,快点让开!”“左边那辆奔驰,动起来!”
“……”
拥堵的车流很快自分两道,让出一条生命之路。
慕昭半口气都没松,低眼看见男人的脑袋无力歪垂着,额前黑发被汗水打湿,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她的心脏差点骤停,她连忙用手拍拍他的脸:“傅时沉!你别睡!”
男人眼皮动了动,眼珠有微微滚动的迹象。
她开始不停地和他说话。
“坚持住,坚持住。”
“你别睡,你不要睡啊……”
“我们还有很多的未来,你不要睡,你答应过的,你要一直陪着我!”
有警察开道,仅用十二分钟就赶到医院,这一路上,慕昭总共说了三十二声不要睡。
把傅时沉送进抢救室时,他还是清醒的状态,慕昭哑着嗓子对医生说救救他。
医生说会尽力。
她被挡在抢救室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面前一道冰冷的钢门缓缓合上,她低头时,看见自己一身的鲜血,衣服,裤子,鞋子……哪里都是。
他真的流了很多很多血。
包括刚才在车上,座位和脚垫上也全是他的鲜血。
她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傅时沉被刺穿掌心的手,鲜血裹满他的五指,把原本的白肤全部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