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永乾二十八年五月十四日,宜嫁娶,订盟
    “四小姐申时出门,按理说,是要再正院吃一顿饭的。”纪慕云叫齐了院子里的人,细细叮嘱,“我吃过午饭就去正院,你们在屋里,哪里也不去。冬梅跟着我,绿芳留下,孙妈妈吃饭的时候,石妈妈服侍十五少爷,孙妈妈吃饭回来,石妈妈才能去,之后绿芳去吃饭,菊香丁兰两个再轮换,十五少爷身边最少四个人。”
    几人齐声称是。
    纪慕云又说:“昨日我给老爷说了,把牛四媳妇借过来,今日留在屋里,等到我回来。”
    几人连连点头。
    纪慕云还不放心,“若有什么事,你们两个,跑着去正院报信,不可耽误了。”
    几人认真答应。
    昨日曹延轩说,若她脱不开身,不去正院也使得,纪慕云想,自己最早跟着珍姐儿针线,免得服侍七太太,如今珍姐儿出嫁,自己去送一送,也是一番心意,再说,也耽误不了太久。
    曹延轩听了,甚是满意。
    想得好好的,今日事到临头,她又舍不得儿子了,絮絮叨叨把屋里的事情说了又说,什么都考虑到了,说的口都干了。
    约莫到了申时,外院方向传来一阵鞭炮声,喧嚣、笑声依稀可闻。
    满院灯火中,只见他约莫十八、玖岁,面如冠玉,个子很高,举止矜持,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英俊少年。
    “我先过来,等一等妹妹。”于姨娘今日穿了墨绿衣裙,戴了点翠珊瑚绿松石珠花,指一指正屋,“夏妹妹服侍太太,怕是一会儿才能出来。”
    花锦明目不斜视地踏入正堂,先给左手太师椅中的岳丈曹延轩磕头,敬茶,接过红包,又给右首太师椅中的王丽蓉磕头,王丽蓉低头说些什么,大概是托付女儿的话,他昂首应了,引来一片赞誉。
    于姨娘抽抽搭搭地,想到媛姐儿也十三岁了,在家里待不了两年;纪慕云满心庆幸,昱哥儿是个男孩子。
    丫鬟拿来一块红盖头,小心翼翼地盖在珍姐儿头顶,珍姐儿却一把扯了下来,抽泣着扑到母亲怀里,王丽蓉泪流满面,紧紧搂住女儿,宝哥儿不解地仰着头。
    周围夫人、小姐们或唏嘘,或侧过头去,曹延轩眼眶发红,曹延华用衣袖拭泪。
    时辰不早,午饭提回来了,纪慕云匆匆吃过,洗漱一番,穿一件湖蓝色绣翠绿缠枝花对襟褙子,玉色百褶裙,梳了中规中矩的发髻,戴了曹延轩送的赤金海棠花簪。
    正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屋檐下站满穿红着绿的丫鬟,个个精心打扮,与旁日大不相同。
    正堂热闹得很,三太太、五太太、曹慎夫人和族内近支女眷们已经到了,还有数位珠环翠绕的陌生贵妇人,和左首太师椅中一位穿石榴红百蝶穿花锦绣妆花袍子的妇人说话。远远望去,那妇人戴一副蓝宝石头面,分心一颗榛子大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纪慕云道谢,“六小姐呢,在陪四小姐吧?”于姨娘点点头,吃起桌面上的零嘴。
    花家来迎亲了,三爷、五爷带着少爷们在外面守着,得让新郎官发红包、考校一番,才能进内院。
    大概是曹延轩胞姐,西府大姑奶奶了
    纪慕云到西厢房,于姨娘已经到了,夏姨娘却没在。
    两人凑到厢房门口,看到满室女眷喜气洋洋地道“来了”,穿着宝蓝色团花刻丝长袍的曹延轩在左,真红色遍地金通袖袄的王丽蓉在右,中间一个穿着大红色凤穿牡丹洒金吉服的少女。那少女脸孔涂得粉白,嘴唇红红的,戴着生辰宴戴过的镶红宝石凤钗,赤金百宝璎珞项圈耀耀生辉,手里牵着弟弟,正是珍姐儿。
    外面动静更大,小丫鬟跑进来报信,迎亲的队伍近了。
    不多时,大红吉服的新郎官花锦明在众人簇拥下进了院。
    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少年郎,纪慕云心想。
    曹延华和三太太引着盖着红盖头的珍姐儿,在媛姐儿、秀姐儿素姐儿和几个同族姐妹簇拥下,缓缓走到新郎官身边。曹延轩叮嘱“白首之约,相敬如宾”,王丽蓉哀哀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曹延华忙在旁说“同心同德,琴瑟相合”。
    花锦明喝了三杯上马酒,鼓乐齐鸣鞭炮阵阵,新人出了正院,宝哥儿还小,东府三爷嫡长子、兄弟排行第四的曹禧背起珍姐儿上花轿。
    曹延轩招待男宾,到外院吃酒,曹延华在内院宴请女客,至于王丽蓉,大概太过激动,女儿踏出屋门的时候就身体发软,由程妈妈和夏姨娘服侍着回卧房了。
    西厢房纪慕云于姨娘安安静静吃过饭,便各自回院子。
    昱哥儿好端端的,由孙妈妈抱着,丫鬟轮番逗着玩。小家伙儿也有意思,不理菊香的豆绿帕子,瞧着丁兰的红绒花。
    大概,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
    纪慕云拿出今天在正院收到的红包,在他眼前晃晃,果然,昱哥儿小眼睛跟着移动,把大家都逗笑了。“娘给你存着。”她拆开红包,把里面一张五两银子的银票吹口气。
    冬梅给众人讲了今日婚礼盛状,时候不早,也就该歇了。纪慕云起得早,忙碌一天,哄睡了孩子很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丁兰奔进来“姨娘,老爷过来了”。帐子里的纪慕云定定神,忙披衣起身,在床边挽头发。屏风后面的孙氏没经历过,不知道如何是好,孩子“啊”地一声醒了。
    “乖,是爹爹。”她匆匆拍两下孩子,出屋一瞧,屋檐下“喜字灯笼映的通明,朗月青书一左一右架着摇摇晃晃的曹延轩,穿过院子。
    不用说,在外院喝多了酒。
    她忙叫丫鬟服侍着,把曹延轩扶到屋中,离得近了,酒气扑面而来。两个小厮不好久待,告诉菊香“告诉姨娘,老爷在外面吐过了”便在院门守着,她吩咐菊香“把下午熬的绿豆汤、酸梅汤热一热”,叫绿芳沏热茶。
    曹延轩靠在贵妃榻中摆摆手,拧着眉头,接过她捧来的热茶,看起来还算清醒。小丫鬟蹲着服侍他脱下鞋子,绿芳到卧房箱笼取来白绫里衣,纪慕云接在手里,见他身上穿的是青色家常袍子,不是婚礼上那件,应是在外院换过的。
    卧房传来哭声,是昱哥儿。
    她心里发急,好在服侍的人都在。曹延轩却睁开眼睛,嘟囔着“嗓门可真大”,撑住扶手,吃力地站起身。她忙说“您别动”,曹延轩理也不理,把手里的盖碗塞到她手里,拔腿往卧房走。
    孙氏正哄孩子,石家的蓬着头发在旁边,,因天气热,怕孩子喉咙干,用小银勺沾了水在孩子嘴里轻轻沾。曹延轩过去就弯着腰,张开双臂,两人不敢给,也不敢不给,纪慕云忙把儿子抱在怀里,坐到床边亲一口“爹爹把我们吓一跳,是不是?”
    曹延轩跟着靠在她身边,伸着脖子逗昱哥儿,捏他肉呼呼的小脸蛋。昱哥儿来了精神,眼睛睁着,手脚轻轻挣扎。
    这个人!纪慕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爷~”曹延轩笑了半日,四肢伸展开来躺在床上,侧头看:昏黄的烛光下,面前人穿着桃红色右衽寝衣,腰间扎着海棠红汗巾子,粉白脸庞,浓密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肩头,像没出阁的姑娘,怀里却抱着个胖娃娃。
    一时间,他心头柔软。
    过了好半天,昱哥儿才打个小小的哈欠,闭上眼睛。纪慕云又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给了孙氏,指一指隔壁次间,孙氏和石家的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爷,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裳。”说着,她伸手去扶曹延轩,后者却双臂用力,把她拖到自己身上,翻身搂到里床。
    冬梅见床帐摇动,忙拉着绿芳退出去,把门帘子合拢,把西次间的孙氏三人带到对面东次间。
    “想爷没有?”他嘟囔着,右手伸进她衣襟,力道很大,纪慕云像被捏住耳朵的兔子,浑身瘫软。烛光朦朦胧胧投进帐子,曹延轩喘熄着,一把扯开她腰间汗巾子,衣裳散落开来,露出雪白的肌肤。纪慕云咬着唇,低声哀求“爷,我还喝着汤药。”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喷着酒气的男人头顶。
    他颓然躺倒,望着烛光摇动的帐顶不知想些什么,纪慕云心里酸涩,眼圈悄悄红了:自从去年她查出身孕,就和他分房而居平日曹延轩过来,几次动了情,却没有.像她一样的小妾,多半会让贴身丫鬟侍寝,或推荐其他姨娘服侍男主人她却不想,也不愿
    初入曹府的时候,纪慕云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并不期望什么;可有了孩子,她不知不觉,心底把曹延轩当成自己的男人,孩子的父亲。
    过了半晌,曹延轩唉声叹气地,“拿件衣裳。”她系好衣带,想说“过两个月再服侍您”,却说不出口,仰头望着他,凑过去吻一吻他脸颊。
    换过衣裳,用温水漱口,梳一梳蓬乱的头发,曹延轩双眸炯炯,裹着被子,半点睡意都没有。纪慕云吹熄了灯,也钻进帐子,盖好另一床湘被,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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