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西府并不总是一团和气。
    “姐姐如今攀上高枝了。”夏姨娘一件银白色素面褙子,戴朵白绒花,阴阳怪气地“何必来寒颤我?我可担当不起。”
    于姨娘急道,“两个果子罢了,什么寒碜不寒碜的!”
    今日晌午,双翠阁给珍姐儿送了一碟新鲜柿子,于姨娘见有六个,好心送了夏姨娘两个,后者却不高兴了。
    夏姨娘叉着腰,“快算了吧,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果子,不托姐姐的福,妹妹可吃不到呢。”
    柿子是从福州运来,大冬天的,到金陵便是年底了,又有福饼之称,宫里贵人们都喜爱。西府王丽蓉和宝哥儿都爱吃柿子,吃了鲜的再泡水晒柿饼,分给姨娘们的分例就少了,通一年吃不了两个。
    去年夏姨娘服侍王丽蓉,尝了一个,大年夜又分了两个。想不到,如今厨房就送来了。
    于姨娘忙辩解:“我是好心好意。”夏姨娘抢白“行啊,我就是恶毒心肠,不识抬举,不识好人心”
    两人住得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丫鬟忙上来劝,一个说“大冷天的”一个说“大节下的”,拉拉扯扯地把各自的主子哄回各自的院子。
    这个人,好长的耳朵!纪慕云便把“两颗金花生失而复得”的事情讲了,托在手心,“过年您给我的。”
    这话说进了于姨娘心坎里:给王丽蓉服完丧,女儿就十五、六岁了,亲事还没个影子。
    平日菜肴送来,纪慕云吃不太多,没动过的分给丫鬟,丫鬟们的饭菜可以给家里人。这两道菜,都是紫娟爱吃的。
    绿芳激动得脸都红了,把臂弯里夹着的一件杏红色绣折枝花对襟褙子抖开来,给她看里面的暗袋:“这件衣裳您只穿过两回,第二回就是~就是那天。如今年底了,奴婢整理箱笼里的衣裳,该晒的晒,该拆洗的拆洗。到了这一件,奴婢一摸,哎,就在衣袋里了!”
    曹延轩自然是记得的,心里满意她把事情处理的妥当,笑道“今年呢,今年想要什么?”
    绿芳欢欢喜喜地,整个人如释重负,搂着她手臂连连摇晃,“还是您沉得住气!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春兰只好安慰:“学的多才好啊,说不定,老爷能给六小姐找一门好的亲事呢。”
    上次弟弟来了,她怕弟弟难受,现在见到父亲,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抱住父亲一只胳膊呜呜咽咽哭起来,像极了受了委屈的昱哥儿。
    是什么啊?纪慕云迷惑,细一瞧,是两颗金光闪闪的花生,一下子想起来,“是不是上回,不见了的?”
    还不是得嫁出去,服侍丈夫婆婆,生儿育女。
    以前王丽蓉在,四小姐也在,把六小姐压得抬不起头,如今时过境迁,六小姐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攀上纪氏,老爷时常问起,于姨娘也抖起来了!
    秋葵好心劝:“如今她们两个是一根绳子,您一个,您又何必得罪于姨娘?”
    夏姨娘连连点头,“哼哼,打量谁看不出来呢!”
    “看,我说什么来着?”解决了一件事,当时屋子里的人也没嫌疑了,纪慕云高兴起来,“丢不了吧?”
    纪慕云也欢喜起来,“一会儿妾身替昱哥儿谢谢宝少爷。”曹延轩却不以为意,“自家兄弟,谢来谢去生分了。刚才你说,什么东西找到了?”
    纪长林眼眶也红了,念叨着“都当娘了”的话。满院子丫鬟仆妇忙劝,把两人和吕妈妈、史太太迎进屋子。
    丢了东西之后,绿芳紧张的不行,偷偷和紫娟说了,赔不赔钱是小,丢了主子心爱的东西就会丢了差事,以后在府里也不好当差了。当时紫娟听了,劝她听纪姨娘的,缓一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出来了。”
    春兰倒觉得没什么不好,“老爷觉得好就行了,就连如今,也让六小姐照常过去呢。”
    “什么好吃的?”帘子忽然掀起,一个靛蓝衣裳的男子缓步进来,面上带着笑容,“说的爷都饿了。”
    后来几个人把屋里找了一遍,唯独没找她身上。
    夏姨娘越想越生气,冷不丁站起身,“我怕她不成?等,哼哼,有本事,让老爷别娶新夫人!”
    “天天闷在屋里,画个没完没了。”于姨娘嘟囔,“女孩子家,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曹延轩笑着说“昨日去东府,禧哥儿给了宝哥儿一个淘换来的笔筒,宝哥儿提起昱哥儿,禧哥儿就又给了昱哥儿一个庙里的沙包。”
    一墙之隔,夏姨娘也在生气。
    纪慕云迎上去,替他解开披风带子,“说今天吃煎茄盒和虾皮鱼丸汤,您就到了。”又看他身后“宝少爷呢?”
    秋葵也说:“奴婢看,纪氏是想给于姨娘卖好,又讨老爷的好,来个,一箭两只鸟儿。”
    纪慕云认真回忆:当时自己拿着金花生逗儿子,又怕他吞下肚,牢牢攥在手里。后来丫鬟来说,针线房的人来了,自己迎了出去好像是把金花生随手塞进衣袋。
    她歪着头,眼中满是欢喜,“您送给妾身什么,妾身都喜欢。”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出府,交给纪慕云安排了。
    今日程妈妈没露面,接两人进来的是谢宝生家的,见到纪慕云亲热得很,可不敢托大:“掌柜和妈妈来的路上顺得很,今日也不冷。姨娘看什么时候方便,叫菊香几个叫奴婢一声,奴婢就过来。”
    纪慕云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进腊月,双翠阁就发生一件好事:
    “姨娘姨娘~”绿芳欢天喜地地奔到纪慕云面前,把手里的东西捧到后者眼前,“找到了,找到了!”
    又过几日,纪慕云盼得脖子都长了,终于盼来了阔别已久的亲人。
    纪慕云谢过,吩咐绿芳送送谢家的,忙忙带三人进了西次间。
    “什么金贵东西!”她忿忿地,“不过是仗了双翠阁的势,想给六姐儿按个才女名头。”
    院门一关,于姨娘身边的春兰便劝“她是看六小姐如今得了老爷的眼,她却没有出路,一时想不开!”于姨娘团团转,“我哪里不知道!”又责怪女儿“人小主义大,也不和我商量,就跑到双翠阁去了!”
    “父亲老了”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涌进纪慕云脑海,令她感到陌生--父亲已经四十余岁了。
    绿芳沿着墙边出去,轻轻掩上门帘。
    话里颇为欣慰。
    和记忆中相比,纪长林鬓角发白,容颜憔悴,整个人削瘦不少,冬天衣服厚,靛蓝色素面长袍裹在身上还有些“飘”,精神看着尚好。
    宝哥儿的声音已经混合着昱哥儿的“啊啊啊”,顺着敞开的门帘传进来了。
    是曹延轩。
    果然,这可不是找出来了?
    自从做了母亲,纪慕云有点把院子里的丫鬟们看成小姑娘(其实相差不了几岁),大方地挥一挥手:“告诉厨房,晚上做煎茄盒和虾皮鱼丸汤,素油的。”
    “昱哥儿,这是娘亲的爹爹。”她满心激动地抱起大胖儿子,“你要叫外祖父,外~祖~父。”
    因在王丽蓉热孝,昱哥儿穿件月白色的棉兜衣,雪白的棉围嘴,戴着上回纪慕岚带进来的银锁片银手镯。他能听懂“娘亲”和“爹爹”,也能偶尔叫出来了,祖父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小家伙儿歪着头,用小眼睛盯着面前的陌生人,像是好奇“你是谁啊?”
    纪长林怕自己手凉,一时不敢抱,老泪纵横地望着手足舞动的昱哥儿,“像你。”
    像她吗?纪慕云自己觉得,昱哥儿鼻子嘴巴像曹延轩,身边的人也异口同声说“像老爷。”
    “他眼睛像我。”纪慕云眉开眼笑,把儿子抱得更高些。“那就是像您。”
    纪长林把双手搓了又搓,小心翼翼接过昱哥儿,脸上的神情令纪慕云心酸又幸福。旁边的吕妈妈泣不成声,只有史太太,把昱哥儿夸成一朵花。
    之后昱哥儿在摇床里玩耍,有宝哥儿日日来逗,小家伙手脚更麻利了,像只小狗似的,在摇床里从这头爬到那头。若是大人把他扶起来,或者他自己用对了力气蹿起来,能抓着床板站一小会,获得所有人赞誉。
    东次间里,纪慕云和父亲说着贴心话,“慕岚没来?”
    提到这个争气的儿子,纪长林眼角眉梢都是满足,“你弟弟说,上次来过了,这回就不来了,这孩子。”
    纪慕云剥开一个熟透的柿子,放一个小小的银杏叶勺子,用豆绿小碗端到父亲面前,“以后,弟弟是在族学还是?”
    纪慕岚中了禀生,可以去府学读书。
    纪长林却说:“族学的陆夫子、孟夫子,连带状元郎都对你弟弟关照有加。”说到这里,他添了一句,“七老爷大概也关照过。”
    提起曹延轩,他的语气平和,一副私下称呼东主的语气,看起来,假如曹延轩本人在屋里,他也会客客气气称一声“七老爷。”
    “不单如此,六月你弟弟中榜,七老爷往铺子、家里和族学送了席面,单独给你弟弟一方端砚,一匣湖州狼毫,四块苏墨,四刀上好的纸。”纪长林低声说,“很给我们家颜面了。如今你有了昱哥儿,你弟弟有出息,我年纪也大了,当知足了。”
    纪慕云嗔道“您哪里就年纪大了?”
    不少像纪长林年纪的,还张罗续弦、纳妾呢!
    纪长林摇摇头,郑重说,“如今家里什么也不缺,你不用惦记,不要劳烦七老爷,不要张罗回家,有了昱哥儿,更要受本分,好好服侍七老爷。”
    父亲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担心她在曹府过不好,纪慕云用力点头。
    纪长林从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你姨母的信,收着吧。”纪慕云接过来,发现里面厚厚的,似乎不止一封,笑着收了起来,把自己写的回信给了父亲。
    该做的事情做完了,该说的也说了,纪长林不由放松,看看墨香的东次间,说道:“你吕妈妈,这阵过的不大好,我劝她搬到城里,她舍不得,又不肯要家里帮忙。”
    搬家?纪慕云没听说过,“上回她闪了腰,我还没再见着呢。”
    纪长林点点头:“自从你离了家,她来得少了。上回我特意打听,她那个侄儿,实在是不省心。”说着又摇头。
    原来,纪慕云几次给吕妈妈银子,连带两个孩子的零花钱,都被吕妈妈的侄媳趁她不在家,偷偷拿走了。吕妈妈去和侄媳理论,拉扯起来,侄儿反而护着老婆,把吕妈妈气得半死。
    纪慕云愤然。“爹爹,得想个办法,不能总这样子。”清官难断家务事,纪长林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
    吕妈妈自己却不愿别人担心。
    “早就好了。”片刻之后,纪长林去逗孩子,吕妈妈揉揉自己的腰,“用了你给的膏药,又看了一回大夫,什么事都不耽搁。”
    纪慕云松了口气,问道“您家里还好?两个孩子可好?”
    “老样子。”吕妈妈敷衍,岔开话题,问起她生昱哥儿的情况。
    纪慕云细细讲了,说起自己喝了两个月的药,昱哥儿结结实实的。吕妈妈怎么听怎么欢喜。
    双手比划着,“像你小时候一样。结结实实的,白天玩闹,夜里跟着大人睡觉,好带得很。”
    自己小时候,娘亲还在呢!纪慕云悠然神往。既然吕妈妈不愿提起,她也没再问,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又去隔壁逗孩子。
    傍晚曹延轩来了,晚饭十分丰盛:
    素茄盒鲜美,苹果裹在红红的糖衣里面,包子馅是鸡蛋、金针、香菇和青菜,拌了香油,上锅一蒸,大人孩子都爱吃。
    宝哥儿吃了半盘子素包子,挺着小肚子,围着摇床消食:
    今日湖广那边的节礼到了,整整四辆车,曹延华派的管事给曹延轩请安,给东西两府的少爷小姐都备了礼物。
    宝哥儿收一个小小的红包,里面是十两银子,把昱哥儿的也带来了,现在举得高高的:“看到没,这是你的,上面写着十五。”
    喏,昱哥儿紧紧盯着红包,伸手就抓,宝哥儿不肯给,强调“里面是钱,可以花的钱。”
    今晚吃了甜的,东次间里,纪慕云便给曹延轩端了一杯普洱茶,曹延轩吹吹热气,笑道:“你家里还好?”
    “父亲瘦了,看着精神还好,说了半日的话,”柿子太甜,纪慕云便挑了梨子,用一把小银刀削着。“看到昱哥儿欢喜得很,说,他长的像我。”
    曹延轩却不肯承认,“像我的地方多。”纪慕云斜睨他一眼,“他还小呢,待长开了再瞧,不过,儿子像娘有饭吃。”
    曹延轩哈哈笑,“你放心,那小子怎么都不愁饭吃。”纪慕云把削好的梨塞到他嘴里,“那可说好了,到时候啊,您带着他和宝少爷读书明理。”
    笑语一番,说起吕妈妈的事,“遇到那样的晚辈,真是没办法。”
    曹延轩慢慢吃梨,语气略带感慨,曹氏亲眷众多,良萎不齐,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是得把孩子带好,纵不能光宗耀祖,生老病死总得有个依靠。”
    纪慕云默然,略带无奈地说:“爷,有个事想和您商量。”
    曹延轩嗯一声,用湿手巾擦手,一转念间,已经猜到了,“可是你这个奶娘的事?”
    纪慕云点点头,“如果我在家里,能让她租在隔壁,互相有个照应,如今爹爹一个人,倒不方便了。”又夸奖吕妈妈“妈妈是我娘亲挑中的,一直和我们家好,又是金陵人。”
    说起来,这对曹延轩不算什么事:夏姨娘是王家家生子,做姨娘之后,家里人在王家过得好好的;于姨娘全家在庄子做小管事,说起六小姐便自豪。
    他便笑道,“若是想进府,跟紫娟说一声。平日里,你也能多个人说话。”
    就知道他会答应。纪慕云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擦净手,给他福了福:“谢谢爷关照。”
    曹延轩扶起她,拉回自己身边,“打算年前还是?”
    “缓一缓吧。”纪慕云实话实说“妈妈没提,父亲也没提,是我实是不放心,见到您问一声,根本没和妈妈说呢!”
    年前府里的事多。曹延轩点点头,事关昱哥儿,便多问两句:“若是你这个妈妈进府来,是投奔你,还是?”
    曹府门槛高,西府主子少,家生子足够用了,东府偶尔从外面买人,经过正经人牙子带进来,有卖身契的。
    纪慕云便说:“妈妈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我是想,如果妈妈愿意,就写投靠文书吧。”
    这样一来,吕妈妈并不算卖身府里,若两个孩子日后有出息,可以自立、做小买卖甚至读书;另一方面,三人守府里的约束,若是出了事,曹府可以凭投靠文书报官、追究。
    曹延轩甚是满意。
    纪慕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爷,妾身~有件事想问问您。”见他点点头,便问“如今已是腊月,看您的安排,是要在府里过年了,爷,那您~是打算过完年,再动身,还是索性,再等一等?”
    意思是问,他还进不进京城赶考了。
    曹延轩便把自己和兄长们商量的结果说了,“宝哥儿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这么说,他不参加这一届的科考了,离下一科又是三年。纪慕云唏嘘着,一边替他惋惜,一边情不自禁地轻松起来:说不定,他不考中进士,便不会定亲。
    “自然是宝少爷重要。”纪慕云真心实意安慰,“您的事,终有云开见月明那一日。”
    曹延轩轻轻把她搂在怀里,“不去京城便不去,爷陪陪你,好不好?”她用力点头。
    夜深人进的时候,纪慕云拆开父亲带来的包袱,发现有三封信,打开日期最早的一封:
    信是今年三月寄来的,看得出,姨母收到了去年腊月吕妈妈带出去的信,知道了她进曹府的事,十分愤怒,又失望至极,在信里大骂,骂父亲“愚蠢、懦弱、不堪大用”、骂纪慕岚“年纪轻轻,整日不知在做什么”、骂她“脑子进水了”,又说你不是我家的人,不归我管。以后各家归各家,不要再写信来。”
    纪慕云哭出声来。
    姨母,果然还是失望了。
    隔壁昱哥儿起夜,隔着一道门帘,纪慕云能听到石妈妈给他换尿布的呢喃,丁兰把小碗摆在炕几倒温水,和昱哥儿啊一声。
    过了许久,周遭安静下来,她定下神,打开第二封信:
    是大嫂米氏的语气,就在第一封信之后半个月。看起来,这封信大嫂是瞒着姨母寄出来的,说,姨母病了,病得很重,足足病了十来天。米氏没有责怪她,猜测她也是没办法了,又问她,“是不是和慕岚有关?”
    纪慕岚很佩服大嫂。
    米氏还说,事已至此,让她不要再想,多多保重,谨言慎行,遇事不要出头,忍一时之气,能海阔天空。
    信的结尾,米氏安慰“待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燕子南归,终有重逢之日。”
    春暖花开,春暖花开。
    这四句话,偶尔出现在纪慕云和姨母的书信中,意思自然不像字面那么简单:等当今皇帝薨逝,太子继位,大赦天下,远在西宁卫的姨夫和两位表哥就能获得赦免,重返家乡了。
    大嫂是在劝,等姨夫和两位表哥回家了,会给她想办法的。
    纪慕云连连点头,仿佛大嫂能看得见似的。她想告诉大嫂,告诉姨母,曹亚轩待自己很好,对昱哥儿也很好--啊,姨母和大嫂还不知道她生了昱哥儿吧?
    她忙忙拆开第三封信,日期是今年六月,依旧是姨母语气,大嫂执笔:
    看起来,四月她生了昱哥儿,父亲收到消息,欣喜之下给姨母写了信去。这回姨母语气和缓许多,絮絮问她身子如何,有没有吃苦,孩子多重,想吃什么
    纪慕云视野再次被泪水模糊了。
    夜间她默默哭了很久,哭得累了,不得不睡到床上去,夜里梦到幼年时,自己在姨母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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