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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曹延华的践行宴在家里办的,从外面买了菜肴回来,开了一坛金华酒,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
    依然是男一席,女一席,曹延华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一一向众人敬酒,满口吉利话:祝曹慷“伯父长命百岁,岁岁康健”,向三爷三太太、六爷六太太敬酒:“两位兄长前程似锦,金榜题名,两位嫂嫂越来越美貌”,到了自家兄弟,笑道“老七啊,以后少气你姐姐我就是了。”
    曹延轩起身,恭恭敬敬地与姐姐碰杯,“岂敢,岂敢,小弟离不开姐姐关照,姐姐路上平安,给姐夫和两位外甥问好。”
    曹延华白了他一眼,喝了酒,自顾自坐回席中。曹延轩斟了酒,向三爷三太太道谢:“四丫头顽劣,没少给哥哥嫂子添麻烦。”
    隔壁媛姐儿是得了他嘱咐的,当下离席过来,端着酒敬三爷三太太:“正是父亲的话,在家里的时候,四姐姐怀相不好,胡思乱想的,有时候考虑的少了些。父亲和姑姑都教导过四姐姐了,今日四姐姐本来想给三伯三伯母道谢,兼赔个不是,可惜四姐姐这几日身子骨不好,在家里歇着,便托了侄女,敬伯父伯母一杯。”
    说着,媛姐儿端端正正朝两人福了福。
    三爷心里舒坦,捻须微笑,三太太也把对珍姐儿的埋怨抛到九霄云外,一把把媛姐儿拉了起来,“好孩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回头我瞧四丫头去。”又扭头对曹延华姐弟说:“以往六丫头岁数小,是个腼腆性子,如今经多见广的,俨然大姑娘了。”
    曹延轩心里满意,对媛姐儿点点头,想起珍姐儿来又高兴不起来了,媛姐儿却激动得脸都红了:三夫人五夫人是从没赞扬过她的。
    傍晚散席,各人回各人的院子,曹延华早早歇了,媛姐儿回琳姐儿的住处,宝哥儿想陪伴姐姐,曹延轩说“你姐姐要带喜哥儿,又有你姐夫,汤药断不得,干脆,还是找你博哥哥去吧。”
    与往日相比,竹苑气氛同样紧张得多,丫鬟垂首立在屋檐下,不当值的仆妇躲在后罩房,面都不敢露。
    曹延轩站在梅苑院中,看了看熄了灯的正房,叫来裴妈妈“四小姐可好?”裴妈妈战战兢兢地答“四小姐吃过药,已经歇下了。”曹延轩问道“姑爷可曾来过?”裴妈妈如实答“姑爷白日来过,哄喜少爷玩了半日”
    曹延轩嗯一声,“过年之后我要去翰林院,家里的事你用点心,管起来吧。”
    戌时时分,昱哥儿困得睁不开眼,由着石妈妈和孙氏送回西厢房去了。
    便是要泡澡了。
    热水没过曹延轩的脖颈,把他整张脸庞蒸成红色。纪慕云把人打发下去,自己挽起袖子,拧了块干净手巾盖在他头顶--听说东瀛人泡温泉就是这样子的。
    曹延轩嗯一声,“烧点热水,我洗一洗。”
    曹延轩闭着眼睛,什么话也不说,大概为了今日的事情不快?她便也没吭声,轻轻帮他擦洗肩背。
    宝哥儿自是喜欢和兄弟们一起玩的,看过姐姐便走了。
    纪慕云嗔怪地推推他,“瞧您,喝了些酒就来取笑,如今好好的,哪用得着我?”
    曹延轩笑道“一条鱼给他吃了一小半。等过几天,给你吃大肉。”昱哥儿跟着喊“吃大肉,吃大肉。”
    周红坤和谢宝生媳妇进府之后,住在仆从的群房,并没进内院。
    仆妇们围拢过来,给昱哥儿洗漱,吕妈妈用木梳子给他通头发,梳了个小辫子。昱哥儿用蝈蝈双耳盅喝水,在贵妃榻上光着脚丫蹦来蹦去。
    纪慕云吩咐下去,看昱哥儿身边人多,便到卧房拿干净寝衣,往黄杨木浴桶里放了些花瓣,把自己从京城铺子买的条纹棉帕子挂在浴桶边。
    “您也得换件衣裳。”纪慕云接过他的玄色出风毛大氅,随手递给丫鬟,“怕是快下雪了。”
    曹延轩又问过喜哥儿,叮嘱“若有什么事,便告诉我”牵着昱哥儿回了竹苑。
    “家里的事,现在是谁管着?”他忽然问。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个?纪慕云愣了愣,如实答道:“我们家里的事,外面有周管家,内里是谢家的,各个院子里面,宝少爷身边是程妈妈,六小姐身边是夏竹姑娘,四小姐身边的事有裴妈妈。”
    纪慕云早早迎了出来,抱起儿子亲一口,“今日吃了什么好的呀?”昱哥儿仰着头,“大黄鱼!”
    进了屋子,纪慕云给儿子脱掉群青色绣祥云披风和风帽,露出里面的宝蓝色缎面小袄和青色棉裤、小棉鞋。
    说着,伸长胳膊把羊毛刷沾些澡豆,打算替他刷背。曹延轩却没动地方,默默地打量她,一时间,纪慕云脸庞发热——大概,他打算欢好一番?
    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心底发凉:
    “前一阵,家里给我说了亲事。”曹延轩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相干的人。她怔怔的,有一种“第二只鞋子终于落地”的轻松,随之而来的便是漫无边际的解脱: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牵肠挂肚了。
    她想说“恭贺”“好事情”之类的话,喉咙像被烂棉絮堵住,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
    曹延轩叹了口气,“被我推掉了。傻姑娘,哭什么。”纪慕云满眼泪水地望向他,一时间不知所措,“您?”
    不成亲了吗?
    曹延轩湿漉漉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扶着桶壁站到地面,喝了口茶,就张开胳膊,水底顺着头发落到地板。她茫然地拿着棉帕子,替他擦拭起来,没两下,他就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海棠红汗巾子被扯开,寝衣落在积着水的青石地砖,男人立在身后,纪慕云伏在齐腰高的浴桶上,双腿半点力气也没有,离热气蒸腾的水面越来越近。
    热水动荡起来,像春天的雨,又像夏夜的海面,她看到自己和他破碎却始终在一处的影子。
    待回过神,两人已经到了卧房,在帐子里相依相偎。
    “七爷,您方才说?”纪慕云兀自迷茫,“您?”
    曹延轩周身精疲力尽,脑子却分外清醒,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又想,只“嗯”一声。
    这个人,还卖关子!纪慕云拿过枕边棉帕子,擦拭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乌发落在桃花颜色的雪肤,令他留恋不已。
    “你这个人啊。”曹延轩低声说,“以后,别胡思乱想,嗯?”她白日忙碌,夜间辗转不安,比昱哥儿还要依赖他,他是看在眼里的。
    她嗔道:“您这样,我反而胡思乱想。七爷~”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叹口气,“再过三年,我寻个外放,找个地方待上几年,把你的事情办了。”
    什么事情啊?纪慕云迷惑地侧着头,见到他温柔的眼神,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跳进她脑海。“七爷,您是说?”
    想起“再做一次新郎”,曹延轩心中感慨,把姐姐的话搬出来,“不办也不行啊,家里没个人管事,没个人管教儿女,没个人在外面张罗,没个人陪我说话,终究没有家的样子,别人看着也不像样。”
    “曹延轩。”纪慕云等不及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道:“你打算娶我吗?”
    曹延轩看了她一会,点头道:“娶,为什么不娶?”
    纪慕云以为自己在做梦,一点真实感也没有,迟疑着伸出手,触摸到他脸庞肌肤,那就不是梦。
    之后她患得患失起来,念着“可我,可,可是,曹延轩,你不能娶我,你如今是有功名的人,又在皇上身边,你娶我落了名声,家里也没颜面。四小姐嫁了人,六小姐要嫁人,还有十一少爷,大老爷不会答应的,三爷六爷,姑奶奶也不会.”
    提起曹延华,她忽然想起今日曹延华进了竹苑,在东厢房争吵一番,负气而去,她在屋里是远远看见了的,是因为这件事吗?
    面前女子欢喜归欢喜,首先考虑、顾虑的却是自己,曹延轩不是不感动的。
    “傻姑娘,所以才要等,等几年到了外地,我再跟王家商量好,就不是事了。”他叹息道,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黑发,“到时候,家里的事我就不管了,你留点心,里里外外的傻孩子,哭什么?”
    她抹抹泪,“前一阵,你和六爷出入各个庙宇,到底是”他叹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答:“若不这样,伯父那边怎么交代?”
    他为了自己,连家里人都不顾了。
    纪慕云抽泣着,倔强地追问“七爷,您为什么娶我?”曹延轩毕竟是成年男子,说不来戏本子里的情话,咳了一声,想起自己劝珍姐儿与花锦明和好的话,“若我和你换一换,我是你,你是我,你肯不肯再娶新妇?”
    纪慕云想也不想便摇摇头,“我不愿意和您分开。”曹延轩听了,唏嘘着道,“就算我把新夫人娶回家来,到时候,又怎么放得下你?日子长了,人家心里埋怨,我心里愧疚,你又哭哭啼啼,家里岂不是乱了套?”
    “我才没哭。”纪慕云抹着泪,“是您欺负我。”曹延轩便笑起来,哄道“好好,你没哭。”
    她又想起件事,一下子撑着他胸膛坐直身体:“可,可我家里,七爷~”曹延轩收敛笑容,正色道:“今日我还跟珍姐儿说,你姨夫这个人,我是十分钦佩的。换成我,未必有他的风骨、胆量和决心。慕云,若你因为家里的事提心吊胆,大可不必。”
    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纪慕云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可以飞起来。她凝视他的脸庞,一会清晰一会儿模糊,原来是泪水不停涌出来。
    曹延轩絮絮说道,“我姐姐那个人,脾气硬了些,要面子,心肠再好不过。日后你和她熟了,就知道了。我姐夫你没见过,是个睿智骄傲之人,两个孩子都像我姐姐。”
    “七爷,您待我真好。”她哽咽着,侧过头望着盈盈跳动的烛火,“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不知何以为报。”
    曹延轩又叹了一口气:面前女子就连表明心迹,都用了和他一样的话语。
    “那还不好办。”他摸摸她脸颊,“再给我生个儿子。嗯?”纪慕云伏在他肩膀,只愿就这么依偎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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