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紫衣来
舟月没有打扰在大道金光之中悟道的少年。
她看向天空上的黑色魂幡,炼魂阵的宝塔阵形已经被打乱,怨魂们还在争先恐后地挣扎挤回魂幡。
这一处幻境里,大道金光的璀璨光柱并未消残。三千大道共同构出这柱威严金光,金光层层向外扩散,每一束金光里都隐藏一个玄妙符文。这些符文是大道化形,至纯至净,可以涤清这方天地内的一切怨气。
怨魂们在触碰到这道金光的一瞬间,就尖叫着化作白烟,灰飞烟灭。
舟月知道,这些魂幡内的怨魂其实就是被挖心而死去的无辜人。
她没有丝毫迟疑,用神魂本源之力再次催动秘法。
指尖的青焰燃烧,最后星星点点聚拢在她的身后。这些青绿色的光点蕴藏着极强的生气,最后蓦然凝结成一株巨大的柳树光影。千千万万根碧色柳条都迎风飘扬,在大道金光再一次涤荡前柔柔笼罩出挣扎的怨魂,如同一道绿色的屏障。
在柳树的荫蔽下,怨魂们的神情安宁下来,黑气消失,他们一个跟着一个走进柳树树心的神秘洞口。
这是仙界自上古传承下来的长青术,可净怨气、护心魂,送怨魂去轮回。
舟月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可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彼此。
舟月确实是这么想的。
因大道金光而晕倒的蕴香是在此时醒过来的,她也看见了浮空的那株柳树碧影,以及柳树之前正在全力催动秘术、掌心不断涌现青色光焰的舟月。
“张瑾!”
蕴香含泪点点头,她闭上眼,繁复的朱纹从额头浮现,紧接着便飞出一束清光。
张瑾的脸苍白,眼睛里没有光采,神情也是空洞的。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淌下。
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她?她是不是让他等太久,来晚了?
是一个很书生气的宽袍青年,他的魂魄本是虚弱的,但在柳条抚胸而过时他的身形明显更加凝实了些。
蕴香先是不可置信地呢喃,往前小迈一步,“张瑾……”
蕴香想问他很多。
“蕴香,张瑾的魂魄还是很虚弱,因而还不能去转世投胎。”绿影拂过,舟月轻轻一个旋身,像一片叶子般落在两人面前,“我交给你的青莲灯可以继续温养他的魂魄,等到三魂六魄完全归位,他就可以去轮回了。”
她怎么不会明白,人妖殊途,生死相隔,很是可怜。
那一盏青莲灯盈盈绽放,亭亭浮立在蕴香眼前。她伸出指尖在张瑾眉心一点,张瑾的魂魄便化作一道细细的烟气钻入莲灯蕊心。青莲灯的花苞慢慢合拢,再次隐没在蕴香的额心。
“仙子!”蕴香欣喜地唤,却在看向柳树一角时踉跄了脚步。
蕴香没有说其他话,只是一遍遍地唤“张瑾”,温柔抚上他的面颊。
能在炼魂阵的魂幡之中坚持一年还未消散,他的魂魄一定是有很强大的执念。
可眼前的张瑾不会哭,也不会笑,依然呆呆地望着柳树。他没有因为喊魂而清醒,也并没有跟随其他魂魄的脚步进入树心。
炼魂阵已经完全被摧毁。蕴香抬眸看了一眼舟月,仙子应当是在此处幻境给正在悟道的朔风护法。
蕴香不再迟疑,朝张瑾飞身而去。她刻意收回了狐尾。她想,如果张瑾知道她是狐妖,一定会害怕她的。
尚且不知道外界情况如何,此处幻境隐秘,还未崩塌,刚好适合朔风清心悟道。
蕴香稍作沉吟,“仙子,此事毕后,可否和道友一起同我回到青峰山。我观道友入道极快,青峰山灵气浓郁,正好适合修炼、突破境界。”
这句话说得真诚,但其实她还存有别的私心。张瑾的魂魄四分五裂、虚弱不堪,她也希望舟月可以伸出援助之手。
蕴香有些羞赧,这些时日里,他们帮她杀仇人、救张瑾。大恩无以为报,她还要求更多,到底是她逾矩了。
但舟月温和地笑了笑,她道,“谢谢你,蕴香,我也正在发愁没有合适的地方。”
她还有句话没有说完。
虽然蕴香看不出来她的神魂已经燃尽、时日无多,但她必须在这之前安顿好朔风。
终究是她食言了,舟月低下头。
幻境里,阴云驱散后,是美好的湖光水色,波光涟涟,一切融入宁静。天地界限分明,只有偶尔从大道金光中传来的古老钟声。
咚,咚,咚——
钟声渐渐低沉,大道金光也随之缓缓消失。
舟月看见了莲台上的情景,朔风盘膝垂下头,显然还没有苏醒。她了然,修士第一次接触大道金光,元神不断参悟道果,肉身也会因此陷入沉睡。
她踏空,飘然飞至朔风身前。
“朔风,我来接你回家。”
朔风没有回答。
她转身,背起沉睡的少年。
朔风其实很清瘦,并不重,她一步一步走得很轻快,也很踏实。
舟月对蕴香点点头,“我们走吧。”
她右手捏诀,喝道,“破!”
蓝天刺啦一声从中线撕破,露出此刻人间繁星闪烁的真实夜空。
舟月认出,他们还是在混战后的顾府水榭。
水榭四周的草丛,傀儡的尸体有些已经开始严重地腐烂,散发出浓浓恶臭。看来,幻境和现实的流速不同,他们应该在幻境里待了七日有余。
舟月和蕴香对视一眼,准备依照原路原路离开顾府。
草丛里,仿佛闪过星点荧光。
忽而,一根火把挥散那些幽幽荧光,然后是更多的火把从草丛里点燃举起,照亮了这群正在埋伏的兵卫的紫衣袍角。
“啪,啪,啪。”干净的鼓掌声响起。
火把后走出一个穿着华贵紫袍的青年,橘黄色的火光映出他苍白英挺的面容。
陆清川放下手,含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们两日。”
*
五日前。
陆清川和率领的紫衣卫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琼州。
琼州的郡守很是听话,无需他多言,便呈上近日以来的凶案。
陆清川一眼就瞧出魏明之案的不对劲,给那魏明开棺验尸后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魏明的尸身虽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斗殴所伤,但他的衣袍处有细微而精准的剑气割痕。
普通的两人打架怎会有这样的割痕?
义庄里,崔千刀冷静地指着魏明的尸体,“都督,这案子没这么简单。”
陆清川在镇抚司历练数年,再清楚不过,淡声回道,“他是杀手,自然哪里有杀戮,哪里就会留下他的痕迹。”
这魏明显然死于朔风之手。
他们循着痕迹,一路查到素琼园和隐藏其中的荒园。紫衣卫查案,定是会掘地三尺,挖个天翻地覆。
陆清川不费吹灰之力,发现了荒园里的白骨。
“有趣,有趣。”他看向崔千刀,淡漠的眼底终于划过一道光,“看来这朔风不仅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杀手,还是个侠肝义胆的侠客。”
夸赞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陆清川始终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崔千刀冷哼一声,“任他是什么来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等到了我们紫衣卫手里,还不是会被扒皮抽筋。”
陆清川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又是三日,紫衣卫找到了顾府。
近晨,顾府的大门虚掩着,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老头。老头还不忘紧紧攥住梆子,看样子是个打更人。
打更人仿佛见到了什么骇人的场景,明知道他们紫衣卫是远近闻名的煞星,还扑到他们的马下求救,“救命啊!”
崔千刀挑了挑眉,他们紫衣卫只做杀人的勾当,旁人恨不得退避三舍,可这老头竟然要让他们救他?
但打更人不住地颤唞嚎叫,面上涕泪横流,“是鬼!一定是鬼!死人……里面都是死人……我本来只是像以前一样讨杯茶喝……鬼上门了,鬼要上门了……”
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陆清川一挥手,身后的兵卫便把打更人打晕拖走。他拔出七尺刀,推开了朱红大门。
鼻尖微动,很浓重的血气传来,从小径到水榭,一步一具尸体,都是一击毙命。
水榭的中央,也有一具锦衣华服的尸体,应当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尸体的衣裳和上半身血肉糊到一起,刀刀凌迟,非深仇大恨不得为之。
陆清川用七尺刀挑开尸体的衣裳,剑伤之外,筋骨处还有精准的切痕。
这是两个人的手笔,而后者所为,不像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刀尖哗啦一声继续割开了尸体的下袍。
陆清川皱起眉,这是个阉人。他从未记起,在琼州有过告老还乡的太监。从宫中能够安然出来的宫人,十几年来,只有一个刘禧,但刘禧不久后也在家乡病逝。
这人,难道是假死的刘禧?
陆清川抚摸着七尺刀的刀柄,吩咐道,“我们在这里再待七日。”
七日里,既是要抓住那对少年少女,也是要查找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紫衣青年站在日色下,冷峻的面容忽而笑了笑。
崔千刀呆住了眼,他第一次看见都督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容。
可这笑影转瞬而逝,陆清川漠然道,“没想到——”
他停住话语,有人竟然抢他一步千刀万剐了刘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