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叩山门
凌季山作为凌雪剑尊的凡间转世,已经亡于朔北城之战。
难道师父的神魂在这一世后重新悟道,没有入六道轮回,反而涅槃回归仙界了吗?
师父他,真的修炼轮回道成功了吗?
传音纸鸢静静卧在舟月的手心,里面并没有守山弟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恍恍惚惚,连朔风唤她的名字都没听见。
好不容易梳理好头脑中的复杂情绪,舟月听见少年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干涩,“你师父他——”
舟月轻声说,“我师父是凌雪剑尊,三百年前他转道重修,你的父亲也是他的转世。”
朔风的神情幽暗,他的眼神也流露出微微的茫然和抗拒。
他应该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凌雪剑尊,舟月想。
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朔风淡淡“哦”了一声。
手中的纸鸢双翼微微颤动,它重新浮起,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月月——”
“小鸾!”绯绯忍不住喊道。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师父了,久到她以为现在眼前的一切只是妄想。
另外一个人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唤,于是沉默片刻道,“我来接你们。”
这个人真的是师父,这熟悉的气息绝不会错。
“月月。”
但凌雪剑尊的怀抱温暖又熟悉。
那只青鸾配合地啼鸣一声,它仰起头。
凌雪剑尊突然打断她的话,他向朔风道,“孩子,你过来。”
此时七座山峰矗立云端,仿佛海上的礁石。
舟月忽而想到什么,她扯扯凌雪剑尊的雪白衣袖,示意他看向朔风,“师父,他是朔风!也是——”
他向舟月露出一个微笑,虽然看上去已人到中年,但依然面容清俊,双眼有神。
万仞山只有七道主峰,其中六峰分传承着灵元宗剑、法、阵、音、医、算六脉,共同簇拥着最中心的宗门主峰。
他是真实的。
而云海之上,一个白衣仙人乘青鸾朝舟月和朔风远远迎来。
舟月的声音颤唞,她的语气甚至有些哽咽,“师父!”
封山大阵的阵法撤下,眼前的缥缈云海一分为二,天边是万道祥瑞霞光直直坠下,浮云流彩笼住灵华宗所在的万仞山。
他像从前一样拍拍舟月的后背,温声道,“月月,师父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作废。”
凌雪剑尊的话有着不容忽视的笃定,他永远是这样坦荡从容的一个人。
绯绯和松松振翅,飞入缥缈云海。
泪意几乎快要夺眶而出,她立刻从绯绯背上起身,一下如归巢的鸟儿般伸开双臂扑进凌雪剑尊的怀抱。
白衣仙人摸了摸它头顶上青翠的翎羽,他的手修长有力,虎口处有薄薄的茧,这是因为常年用剑才形成的。
舟月注意到,凌雪剑尊的语气虽然依旧温和,但他的神情隐隐有些局促不安。
这在凌雪剑尊脸上也是少有的情绪,他好像因那些作为凌季山时的记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朔风。
两个明明曾经还是父子的人,如今面对面,却仿佛是陌生人。
最后,朔风抱拳,他抬起平静的眼,注视这个和他父亲凌季山有一样面容的仙人,说道,“剑尊大人。”
这就是问好了,也应当就是朔风对他和凌雪剑尊之间关系最后的论定了。
舟月哑然,和凌雪剑尊师徒相伴多年,师父这个表情,好像是有点气闷、有点无奈。
她甚至还看到了点委屈。
略略思索,凡间的这段记忆对师父来说,同样也是不可磨灭的记忆吧。
凌雪剑尊神情的异样很快消失,他平静道,“你就是朔风啊。我知道了,随我来吧。”
他冷淡转身。
朔风低下头,松松再次振翅,和绯绯一同跟上青鸾。
三只灵鸟向云层下方探身,一座清幽小峰浮现在视野之内。
这是凌雪剑尊的洞府——藏剑峰。
但凌雪剑尊驱动青鸾,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越过藏剑峰,他们在一座毗邻的峰顶缓缓降落,凌雪剑尊又让青鸾带着绯绯和松松飞远。
这座小峰更矮,不像藏剑峰遍植竹林,反而在最开阔处凿了一方池塘,池水清澈,碧色荷叶掩映亭亭玉立的荷花,很是宜人的风景。
但小峰还是有一股寥落之气,连洒扫的弟子也没有。
这里原先是清荷仙子的洞府,而清荷仙子在凌雪剑尊入轮回后不久就陨落羽化了。
荷塘边原来的石亭边,有一座小小的衣冠坟冢。
舟月的眼睛不禁发酸,这座坟还是她亲手给清荷仙子立的。
凌雪剑尊沉默地站在这座坟前,他伸出衣袖,一寸寸擦拭墓碑上的字迹。
他似乎察觉到身后少年的脚步,终于开口道,“清荷她,本来不必那么早就陨落的。”
“她知道我要弃道重修后,就做了自己的打算。若是她多修炼几十年,再加上有我留下的灵宝护持,肯定能熬过破镜雷劫。可她却因为我,主动引发雷劫,最后重伤陨落。”
“而清荷在凡间的转世竟然是一个哑女,可仙人转世都会是福泽深厚之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她为了留存神魂记忆所付出的代价。”
凌雪剑尊转过身,他仔细端详朔风的面容,继续说,“清荷见到我的转世凌季山,她为了保护凌季山,又扮作一个医女。后来,她和凌季山结为夫妻,生下了你。但她没能在凡间停留太多时间,也是她付出的代价。”
“朔风,不管你怎么看我,她都是你的母亲。”
怪不得,师父要带朔风来见清荷仙子。
舟月知道,师父虽然看上去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讲清荷仙子,但他其实是怕朔风不肯承认他就是凌季山。
他告诉朔风清荷仙子的身份,也是希望朔风能够承认他作为自己父亲的身份。
但朔风只是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他盯着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凌雪剑尊,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我的父亲。”
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墓碑上,他的声音很轻,但依然很决绝,“她也不是我的母亲。”
朔风弯弯眼睛,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我的父母,都只是生活在朔北城的普通人。”
“而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不必觉得对我亏欠太多,你和凌季山没有一点儿关系。我敬重你,只不过是因为你是月月的师父。”
凌雪剑尊在红尘几十载,仿佛终于才学会痴缠爱恨,学会要怎么去爱一个人。
他身影一晃,重新出现在朔风的面前,“我和凌季山本就是一人。”
凌雪剑尊想要拥抱眼前这个还没他高的少年,可朔风恶狠狠地推开他。
少年后退几步,和凌雪剑尊隔开距离。他唤出寂华剑,紧紧按住剑柄,似乎在隐忍不发。
朔风的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一片,但他强撑着意识对凌雪剑尊说,“离……我远一点……”
舟月本想扶住踉跄的少年,却发觉他的额心隐隐有黑雾蔓延。
邪灵竟然是在此刻和朔风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凌雪剑尊离朔风那么近,邪灵是想借朔风之手杀了他!
“师父!”舟月来不及细想,迅速引来灵力劈向少年的后颈。
朔风闭上眼睛,他的眼皮颤唞,看上去还在痛苦中挣扎。
凌雪剑尊面色凝重,他双手结出安神印,覆在朔风的额上。
他轻轻地唤,“阿朔。”
恍惚听到熟悉的安慰,少年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
凌雪剑尊又向舟月凝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千影把邪灵引入了朔风的身体内。”舟月神色愧疚,她低下头,“师父,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他。”
“不是你的错。”凌雪剑尊摸摸舟月的头,他继续用灵力在朔风的灵台查探,双眼闪过诧异之色,“你们之间,有截天术?”
舟月点头称“是”。
凌雪剑尊垂眸思索片刻,沉声道,“这就好办了,有截天术,邪灵暂时还伤害不了阿朔。”
“不过,我们还得去一趟涂山,请九尾出手,巩固截天术。”
舟月眼睛一亮,她忙向凌雪剑尊说出青峰山之事。
“这都是天意吧。”凌雪剑尊感叹一声,他捏碎腰间的玉简。
从天际传来几声清脆的啼鸣。
是青鸾又带着绯绯松松飞回来了。
青鸾亲热地蹭着凌雪剑尊的衣袍,而绯绯松松的眼睛在凌雪剑尊和朔风身上来回打转。
舟月和凌雪剑尊把朔风安置在青鸾背上,先后乘上绯绯和松松。
“别怕。”舟月附在绯绯耳边道,“还要麻烦你们送我们去西境涂山。”
绯绯声音清脆道,“好。”
凌雪剑尊又布下一座结界笼住众人,“不要离开这个结界,它会帮我们找到涂山的大致方位。涂山闭山已久,在西境的位置飘忽不定,我们到西境后,还需要尽快找到涂山的入口。”
三只灵鸟先后啼鸣,聚拢在一起。
凌雪剑尊的结界陡然变作银色光幕,展开又不断坍塌挤压,瞬间将天空撕裂一道裂缝。
青鸾和绯绯松松被清风一推,就闯入了裂缝。
片刻的黑暗后,风中似乎还裹挟了砂砾,在四处胡乱拍打。
三只灵鸟小心地调整方向,不时发出啼鸣提醒彼此。
舟月从指缝间睁开眼,一望无际的紫红色沙漠连接天地。
而灰黄的天穹远处,却有一座恍如海市蜃楼般的苍翠山峰。